第39章
◎一更◎
王德寶站在檐下聽得殿內安靜無聲,他心裏犯起了嘀咕。
莫非自己這招棋走錯了?
正忐忑着,忽得聽“噼啪”聲,原來有只夜蛾正在窗棂前往殿裏飛。
它一聲聲往窗紗上撞。
王德寶忙上前将夜蛾趕走。
他目光一掃就發現了不對:
窗紗怎的敞開了?再仔細看似乎還有不少都敞開着。
他心裏突突跳了起來,原來官家适才說窗紗壞了是真的?
他不敢怠慢,忙在檐下重重咳嗽一聲,又在殿外大聲道:“小的來換燃香。”
換燃香的太監一臉懵懂:這還沒到換香的時候?又怎麽需要大總管親自動手?
王德寶從他手裏接過燃香擺擺手,自己進去了。
還好,殿內很是平靜。
官家在案幾前批閱奏章,金娘子站得遠遠角落處神游狀。
官家袖子捋得有些高,除此之外兩人衣裳齊整。
看來自己沒有打擾什麽好事,王德寶放下心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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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将香爐蓋子揭開,捧着燃香放進去,點燃,又将香爐蓋子蓋上。
這當口就發現不對。
怎的耳邊總有“嗡嗡”聲?
他想起窗紗的事心裏一沉。
再往窗紗前一看,果然大大小小的缺口。
王德寶顧不得儀前失儀,忙跪下請罪:“小的不周,致使蚊吶叢生,還請官家移步內殿,容小的驅逐蚊吶。”
就聽得官家淡淡:“好。”
臉上仍舊是寂靜無波,似乎不見任何被蚊吶騷擾的心煩意亂。
王德寶心裏贊了句果然是君王風範。
官家收了冊頁,擡眼間無意識瞥了牆角一眼,才進了內殿。
王德寶忙招呼幾個內侍宮娥進來。
驅艾草的,換窗紗的,滅燈的,開窗揮拂塵趕蚊子的,人雖多卻靜悄悄有條不紊。
看得金枝目瞪口呆。這便是皇帝跟前伺候的人,還真是厲害。
她也想趁着滅燈往外走。
誰知被王總管叫住:“金娘子,這……這,窗紗還真是壞了?”
金枝裝糊塗,含含糊糊:“官家說壞了。”
心裏美着呢,要不是人多,她嘴角早就翹上天了。
王總管搖搖頭嘀咕一聲:“真是奇了怪了,大意失了荊州。”
他看諸內侍忙碌,這便拿着藥膏去尋官家。
內殿燈火下,官家正秉燭夜讀。
王德寶小心打開特制的清涼膏,又道:“臣懇請給官家上藥。”
朔绛嗯了一聲:“放着朕自己來便是。”
王德寶聽他語氣似乎心情頗好,大着膽子打量了官家幾眼,這才發現一會的功夫蚊蟲在官家身上叮咬了很多紅包,手上、脖頸,更絕的是兩個胳膊,露出來的部分紅包叢生。
他心裏打了個忽,悄無聲息出了內殿就遞過一青瓷小罐吩咐金枝:“這是蚊蟲叮咬過塗的藥,你去給官家上藥。”
?
“這,這不應當是随身服侍的幹嗎?”
王德寶一貫耷拉着的眼皮擡起來,眼中居然有絲懇求的意味:“司工大人,官家被蚊蟲叮咬是因着窗紗破損的緣故,您得繕後啊。”
金枝無話可說,她只好拿起藥膏進了內殿。
內殿朔绛還在讀書。
金枝走近了果然看見他身上臉上有些紅包。
她心裏美滋滋,叫你不讓我回家!咬死你。
要不是怕連累同僚她連藥膏都不想抹。
癢死你!
再看朔绛胳膊上紅包,金枝就更好笑了。
真是個蠢人,拉起胳膊做甚?
嘿嘿活該被咬。
她沒好氣道了聲:“抹藥了。”
朔绛這才擡起臉來,看見是她,表情沒變,又轉過頭去看書。
金枝懶得跟他講道理,她用中指挖起一大疙瘩,“啪”狠狠扣在他後脖頸。
落掌時存了私心,不像是塗藥,倒像是扇他。
王德寶聽見內殿“啪”的一聲,差點以為官家出手教訓金娘子了。
他提心吊膽豎起耳朵。
再一想官家雖然待下頭的宮娥內侍極為冷淡但從不打罵宮人,應當不是教訓金娘子吧?
不是官家打金娘子,那莫非是金娘子打官家?
王德寶搖搖頭,将這個可笑的猜測搖出腦海。
內殿朔绛挨了那麽重重一記仍舊神色未起波瀾。
只輕輕又翻了一頁。
似是大儒漫步竹林,隐士閑步雲海,一貫的疏安淡泊郢中白雪。
金枝心裏有小小的氣餒。
不過當看到他脖頸上被自己掌掴深紅一片,心裏還是痛快多了。
她又挖起一團膏藥,再抹過去。
又是狠狠一記。
朔绛終于合上了書。
案前燈火“噼啪”爆了一下。
金枝從隐秘的快樂中驚醒,忙伸出手指糊弄着抹平藥膏。
她已經很快想好了說辭,若是朔绛質問她就辯解說這樣上藥更深入腠理。
沒想到朔绛沒問。
小娘子細膩光滑的手指蹭着膏體拂過被蚊子咬過的腫包。
原本有些癢的紅包立刻被一道清涼的觸感所撫慰,
藥膏有辛辣刺激的薄荷、艾草香氣,慢慢蔓延出去,讓空氣裏都彌漫着清爽而提神的味道。
朔绛背對着金枝,因而看不見她的臉,但也因為這樣,他能清楚地感覺到她手指輕輕揉過每一寸脖頸的觸感。
幾乎閉着眼睛就能想象到她白瓷般的修長手指,慢慢從他肌膚上滑過。
朔绛喉頭有點緊。
金枝正在糊弄,忽聽得官家道:“不用了。”
聲音沙啞低沉,似乎隐忍着什麽。
看來是被惱了?
金枝想起家人,舉止便規矩了些:“那我來幫官家胳膊上藥。”
說罷便又挖起一塊,往他胳膊上抹來。
宮裏休息時的亵衣袖口便寬大些,朔绛适才又有意提了提袖子,此時金枝便能瞧見他小臂。
朔绛還來不及阻攔,她的手指便又塗抹了過來。
攪着滑膩的雪白膏體,在他皮膚上摩挲而過。
沙沙的,滑滑的,所到之處每一處毛孔無不妥帖。
朔绛心頭微微一顫,眼角多了一抹熱。
他的胳膊是健康的色澤,還時不時會有一處傷疤。
金枝塗抹過去,先是裝模作樣,可慢慢卻也覺得不對。
藥膏開始時厚厚一片保證了她與朔绛的肌膚不會相觸。
可塗開後藥膏邊薄,她的手指幾乎可以稱得上是在觸碰朔绛胳膊。
她有些慌亂,匆忙收尾。
可藥膏使得朔绛皮膚變得光滑,她手指忙亂一蹭下打滑,竟一溜煙滑到他肘彎才停下來。
倒像是她在刻意調請一般。
朔绛眼底泛起一絲紅。
明明是來抹藥,可她手指所到之處一片火光燎然,哪裏像是止癢?
反而癢得更厲害了。
朔绛身上不知何時已經起了一身汗。
最後一絲清明回到靈臺,他咳嗽一聲:“下去吧。”
這一聲解救了金枝,她忙拿起藥膏慌慌張張走了出去。
倉皇之下都沒來得及行禮,好在朔绛沒找麻煩。
她走到檐下,一陣夜風吹來。
金枝這才恍然驚覺自己臉上有些發熱。
她擡起雙手輕輕拍拍臉頰:
中暑了莫非?
她搖搖頭,轉而去尋王總管交差。
“抹完了!”
王總管甚是滿意,又将叮咬藥膏遞給她:“這是上用的藥膏,最是鎮痛止癢,金娘子也趕緊抹上。”
金枝擺擺手:“我沒事!”
她有些自豪:“我天生不招蚊子。”
适才他們在外殿打了許多只蚊子,怎的全咬了官家?
王德寶氣得小聲罵一句蚊子:“倒知道只叮真龍。”
金枝吐吐舌頭:“總管,那我可以回去了嗎?”
王德寶還在心疼官家,“嗯”了一聲讓她走了。
他是楚地王宮的老人了,眼瞅着官家從總角童子長成翩翩讀書郎最後又走上帝位,因而主仆之情裏還摻雜了一些不足對外人道的舐犢之情。
今天真是心疼壞了。
他不住在心裏罵着不長眼的蚊子。
罵着罵着忽得升起了個疑問:怎的有蚊子官家還要撩起衣袖?
他邁進殿去,一股淡淡的薄荷香氣撲面而來。
一瞬間王德寶明白過來。
官家将袖子拉起,為的就是讓蚊子都來咬自己,這樣才不會去咬金娘子。
想通了那一瞬間他心裏有些酸澀。
你說,
這叫什麽事兒呢?
第二天他便打發自己幹兒子門栓去給金娘子送一套茶具:“賀喜她喬遷之喜。”
玉葉和蔡狗子也帶了禮來瞧金枝。
上午官家在外頭金銮殿商議政事,金枝有片刻的安閑。
她于是和他們并幾個宮娥站在樹下閑聊。
她先安慰玉葉:“誰能想到死囚犯還能當個官?你且等着,阿姐說不定還能給你攢一筆嫁妝呢。”
玉葉破涕為笑。
蔡狗子則搓搓手:“我雖然私心盼着金娘子升高枝,可也想着金娘子能趕緊出去。”
金枝咧開嘴笑得酣暢淋漓,痛痛快快露出八顆牙齒,這祝福說到她心坎裏去了。
“那就承你吉言,願我能早出樊籠。”
六月素馨花樹蔭下擋住了外面的太陽,卻也時有蚊蟲飛舞。
蔡狗子貼心幫幾位小娘子驅蚊:“金娘子,小心咬着。”
金枝有些自豪:“我可不招蚊子。”
誰知雲岚指着她調笑:“司工大人,你手背那是什麽?”
金枝這才驚覺自己手背被咬了兩個紅包。
玉葉跟着笑:“這還真是,平日裏那是蚊子少才不顯,若是蚊子多,胡亂先給你咬兩口。”
她們幾個笑起來。又将話題扯到別處。
金枝卻站着沒動。
她想起朔绛胳膊上的蚊子包,想起她昨夜還嘲笑他不懂得放下袖子。
如今想來,他不過讀書,又不是習武,哪裏就需要撩起衣袖了?
除非,
金枝咬緊嘴唇。
頭頂素馨花開得正好,大朵繁複花朵臨風綻放,小娘子們在夏日的風光裏嘻嘻哈哈笑鬧。
金枝站在樹下,臉上不知道什麽神情,風将頭頂的花香揉成碎,吹得滿地都是。
◎最新評論:
【別虐了,別虐了,可以在一起嗎?】
【
【可以色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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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識到了,挺難得的,一般我只會想對方是不是覺得熱了,還能這麽聯想……】
【滴滴滴打卡】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