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二合一◎

門栓在檐下傳水:“官家要冷水沐浴。”

“冷水?”

小黃門還以為自己聽錯了。

重複一遍。

門栓拍他一記:“官家也是你能質疑的?還不趕快?”

官家今日心情不大好。

一會要寫字一會要看書。

最後還寫了一封請安口信,讓王公公親自回宮遞給太後。

**

幹爹不在,門栓獨擋一面。

他在這裏遇到一位黃如晦公公。

黃公公在浣衣所供職,這次也随扈。

他整天眯着小眼睛笑跟行宮裏福寧宮上下都樂呵打招呼。

伸手不打笑臉人。

上下便也待他客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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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兒個他便來門栓這裏晃悠。

黃如晦繞着門栓房間打量牆壁一圈:

“您這屋裏什麽都好,只是這牆上有個釘子,似乎原來是挂畫的?”

門栓點點頭:“你瞧,那畫的印子還留在牆上呢。”

“怪難看的,您不如找幅畫挂上遮遮?”

門栓砸吧下嘴:“我也這麽想。可惜咱哪裏尋什麽名家畫作去?就那麽混弄呗。”

黃如晦從袖子裏掏出一個卷軸:

“您若是不嫌棄,我便給您挂上去。”

二話不說不等門栓阻攔便爬上椅子,

将一副石松的畫挂了上去。

門栓忙擺手:“這可不行。”

黃如晦笑:“瞧着與您投緣。我知道您是怕與我沾上關系。可——”

他語氣裏有些傷感:

“像我這樣前朝留下的老骨頭也快進土了,您也不用擔心我有什麽好利用您的。”

他頭發有些花白,又對自己處處低聲下氣。

門栓物傷其類。

登時擺擺手:“不是不是。”

兩人又坐下喝茶。

門栓正發愁:“司寝下山了,司工大人又着了風涼,夜裏誰來頂班才好?”

太後挂念兒子。

他幹爹王公公親自下山去給太後送口信去了。

只能他來主持大局。

這可不就是正好?

黃如晦笑。

“老兒幹女兒正跟在我身邊,就讓她去可好?”

門栓遲疑。

黃如晦卻不給他猶豫的機會。

他喊女兒:“翠桃!”

拿着衣服的卻是個宮娥。

袅袅婷婷,身段标致。

大眼睛,巴掌臉,一笑起來兩個梨渦。

黃如晦叫她給門栓磕頭:

“快謝謝你師父!你幹爹我沒本事,眼看着你就要埋沒在浣衣所了,趕緊跟着你師父。”

“不敢當,不敢當。”

門栓一聽她要認師父頭搖得撥浪鼓一樣。

可那小娘子上前就跪下磕頭。

門栓是個直腸子,

黃如晦這些日子沒少給他送禮還時不時幫他忙。

若是能叫翠桃司寝當個禦前的宮娥,

也是還了黃如晦的人情。

橫豎要尋個宮娥,倒不如就這個。

他點點頭:“行吧。”

黃如晦和翠桃交換個眼神。

成了。

黃如晦這厮是前朝皇後身邊的大太監。

如今還在掙紮預備着第二次上位。

他培養了幾個才貌雙全的宮娥,為的就是能夠得官家寵幸。

官家如今正值壯年又無後妃,

去哪裏纾解去?

這時被寵幸的宮娥只怕就會一步登天。

是以存着同樣心思的宮娥與他一拍即合。

這回便是他們思索了很久的局面。

行宮人不多,最好渾水摸魚。

而且遠離太後管束,方便寵幸後給官家吹枕頭風。

到時候有了位分回汴京,太後還能怎麽辦?

這不,機會就來麽?

**

朔绛一天都魂不守舍。

幾乎熬不到天黑。

他寫了一會字,又看了一會書。

可是時間過得格外慢。

想去尋金枝賠不是,

又說不出口。

他怎麽道歉?

說對不住我睡着了沒蓋被子,害得偷偷掀開帷帳的你瞧見了,

瞧見了我的那個???

不成不成。

朔绛猛搖頭。

罷了,等晚上見了金枝再說。

好容易到了晚上。

朔绛獨坐燈下。

促織在遠處的山野間鳴叫。

燭火爆出一聲響亮。

朔绛卷着一冊書在看。

可半天那書頁都沒翻動一點。

他在胡思亂想:

金枝是生氣了嗎?

還是害羞了?

她生氣的時候總是氣鼓鼓,臉頰漲得泛紅。

又忍不住想起今晨:

她站在床榻邊,

張大了嘴像是是只冒冒失失的傻孢子。

朔绛不覺嘴角浮起一抹笑意。

那他要解釋嗎?

朔绛立刻搖搖頭。

他想起上次聽金枝抱怨過瓜子好吃但難嗑,

索性讓小黃門送上一碟瓜子,自己慢慢剝了起來。

瓜子皮又硬又尖,

不多時他的指肚就被磨得發紅,癢癢得疼。

可他仍舊慢條斯理,不緊不慢。

不多時那碟子已經堆滿了半盤子。

可她還沒來。

朔绛起身,忍不住想去瞧瞧。

他走到殿門前。

忽得住了腳。

又走了回來。

可實在坐不住,便索性在殿裏慢慢踱步。

**

上霜來跟金枝報信:“回娘子,有個新宮娥接替了您,您安心養着。”

金枝道了聲好。

等她走後金枝一骨碌翻起來。

怎的這麽快就有別人了?

又一想,

那也好,

省得自己去守夜了。

哼!

誰稀罕一樣?!

她撇撇嘴。

可是還是有一絲酸溜溜從心裏略過,

像是雪天飛過一絲鶴影。

很快了無痕跡。

取而代之更多的是高興和如釋重負。

她不用去應付朔绛了!

天知道她今天一天都緊張兮兮,

連飯都沒吃。

金枝大手一揮:“我要吃飯!”

禦膳房待福寧宮上下的女官內侍都分外客氣。

即使已經過了晚膳的點還是貼心給她送來食盒。

打開以後:

熱氣騰騰的素雞簽、燒鵝段、紅棗糕、脆皮鹌鹑,

還有一小碗雪白晶瑩的粳米粥。

這當了女官後夥食就是好!

金枝慢條斯理一一吃着夜宵。

**

“官家。”門栓在外頭輕聲問,“該就寝了。”

朔绛心裏一跳。

他正正神色,

走到椅子前坐下,

而後才輕咳一聲:“進來吧。”

“吱呀”紫檀木門扇輕輕被推開。

門栓身後帶着一個宮娥進來。

他行了個禮便下去了。

朔绛看着手裏的書卷,看得認真。

可對方不說話。

朔绛咳嗽一聲:“昨兒個……”

原本想跟金枝解釋。

可他耳根子先紅了。

翠桃笑:“官家,請喝茶。”

朔绛迅速擡起頭來。

他眼中的光一閃而滅。

很快就恢複了平日裏的肅然自持:“放下吧。”

官家面色不虞。

翠桃垂首:“司工大人着了涼,我便臨時替她來。”

原來金枝着涼了?

山間潮濕,金枝又整夜坐在踏板上。

他應當提前想到的。

朔绛甚是懊惱。

他昨天夜裏擔心金枝冷着便将棉被給她披上。

哪成想還是不夠暖和。

官家端坐那裏,心不在焉。

翠桃咬唇。

她就算是個傻子也瞧出來了,官家适才在與司工說話。

看來宮裏說官家清心寡欲的傳言并不真。

也是,富有天下的君王身邊又豈會清淨?

翠桃想起自己的來意。

她泫然若泣:“妾身并不知官家在等人,還請官家勿惱。”

話音剛落。

朔绛的臉一下就鐵青下來。

他坐着沒動,斂回目光,捎帶着連情緒都瞧不大清。

翠桃偏還不死心,

她袅袅娜娜向前,

露出一對雪白的皓腕,羞羞答答擰住腰帶。

嫣紅的櫻桃小嘴咬得恰到好處。

眼裏流露出任人宰割的柔弱:“請……請官家……垂憐。”

最後兩個字又羞又怯。

說完兩頰便飛上了緋紅,瞧着如雨後蒙露的櫻花。

這是她事先訓練過千次萬次定能讓男人心動的姿态。

黃如晦曾打包票這姿态就連前朝那個閱女無數的哀帝都無法抗拒。

翠桃自然是信他的。

畢竟黃如晦可是一手将一名普通宮女子一路扶持到了後位。

她勤學苦練。

每一個字的卡點、語氣,

每個五官的位置、脖頸微微露出的雪白、

前襟姣好的曲線,

甚至連側臉飛起的頭發絲都經過千百遍的預先設計。

她排練了那麽多次,為的就是今天這這一刻——

朔绛擡起眼皮,睨她一眼。

他忽然笑了。

翠桃心裏怦然一動。

少年君王不怒自威,

他只是斜斜靠在迎枕上便自有淵渟岳峙灰飛煙滅的架勢。

這一笑燦若晨星,

讓他的清冷自持中多了幾絲岸芷汀蘭的儒雅。

翠桃原本那算計和攀附的打算裏又多了幾分傾慕。

想起黃如晦打着包票:

“男人不就□□那二兩東西嗎?皇帝也不例外!見着美人還有不睡的道理?”

她咬唇,輕輕扯下自己的外裳——

卻聽一聲冷冷的聲音:“來人。”

侍衛們忙沖進來。

門栓一頭霧水緊随其後。

他納悶呢,這不是伺候司寝嗎?

沒想到進門立刻了然:

那位宮娥站在當地,身上不着寸縷。

這……這!

“官家,官家!求官家垂憐。”

翠桃未曾想過自己是這麽個結局,她慌得求情。

可那适才還沖她笑的龍顏上全是陰鸷。

他聲音冰冷:“押下去宮規處置。”

連憤怒都不屑給她。

似乎她只是一粒灰,撣掉便是。

翠桃還想哭嚷,卻很快被侍衛們堵住嘴拉了下去。

門栓哆哆嗦嗦跪下:“官家恕罪,臣,奴才不知啊。”

朔绛轉了轉手裏的扳指,眼神晦暗不明:“自己去領罰。”

門栓千恩萬謝磕完頭跪安。

朔绛一人坐在殿內。

攀龍附鳳心思叵測的女子見多了,

可這個讓他動怒了。

究其根本,是她說出了那句“官家在等人”。

他自從上位後一向喜怒形于色。

沒想到連一個宮娥都能瞧出來嗎?

朔绛起身,走到一人高的銅鏡前。

盯着鏡裏自己的眼睛出神。

沒記錯的話,

聽見有人進門那一刻他真真切切的欣喜和期待。

可他适才真的将期待和欣喜挂在臉上了嗎?

朔绛垂眸,複雜的情緒被斂在密實睫毛下。

**

金枝吃了幾口飯就住了筷子。

她不自覺想到正殿那裏。

今晚是哪個女官呢?

再想到女官服侍官家入寝。

朔绛這厮好享受啊。

怪不得從前那麽喜歡明月,

還床前明月光?

說不定跟明月早就有了什麽了。

天天那舉着那,那……驢鞭對着女官。

我呸!

色坯!!

真不害臊!!!

現在又要禍害別的宮娥。

金枝放下了鹌鹑翅。

不知為何她忽然沒了胃口。

她怏怏回到榻上。

想了想便洗漱入睡。

不知為何今天夜裏金枝總是心緒不寧。

或許是白天躲在屋裏休息得太充分,或許是真的着涼了,

她在床上翻來覆去就是睡不着。

索性起身溜達溜達。

這回她學聰明了,還會先跟禁軍統領淩正德打個招呼。

淩正德正在值守,一臉嚴肅,只微微點點頭。

**

今晚月色很好。

金枝順着水流走着走着,就走到一片碩大的水邊。

水裏荷花搖曳,水邊亭臺閣榭直蔓延到瞧不見的地方。

這行宮真大啊。

金枝感慨。

再一看水裏有菱角她來了興致。

此時正是産菱角的季節。

她脫了鞋襪,蹑手蹑腳就往水邊去采苓。

或許是她的響動大了些,蘆葦叢裏“哐”一聲。

金枝吓得後退一步。

蘆葦蕩裏一艘船尖冒了出來。

原來适才是船靠岸,船幫撞擊陸地的聲音。

再看,朔绛正坐在船上。

他看見金枝卻不意外,只淡淡瞥了她一眼,又專心去瞧水面。

金枝這才看見朔绛正在垂釣。

她恍然大悟:官家在夜釣。

上次她見到朔绛他就拿個魚竿,如今又在夜釣。

原來官家有這愛好。

黑天半夜她又不好扭身就走。

只好硬着頭皮打招呼:“官家,這麽巧,您在夜釣啊?”

什麽巧?

朔绛從趕走那宮女後便心神不寧,索性就在金枝屋外散步。

沒想到她居然也出了門。

朔绛看她往池邊走,

便忙趕到前頭叫小黃門推了一艘船,

又胡亂抄了把魚竿做垂釣狀。

只不過面上仍要裝得雲淡風輕,微微颔首。

或許是夜色遮掩,今天晨起那件尴尬事被兩人不約而同忽略掉。

氣氛還算融洽。

金枝繼續尬聊:“官家,以前街坊有個老爺子特別愛夜釣。每天晚上都要去汴河野釣,聽說除了魚之外什麽都釣上來過,不知官家可有斬獲?”

朔绛睨了她一眼:“你上來瞧瞧不就知道了?”

金枝蹑手蹑腳爬上了船。

朔绛将眼睛別過去:“穿上鞋襪。”

嗯?

金枝這才意識到自己适才為了下水将鞋襪脫了下來。

忽然想起很久之前官家似乎就對此極為介懷。

她忙穿上鞋襪。

又問官家:“官家,您會摘菱角嗎?”

她是真的這麽沒心沒肺麽?

朔绛收到這般明确的暗示後收起魚竿,

往藕花深處劃船。

幹擾了他釣魚,金枝有些不好意思。

便在別的地方稱贊他:“沒想到官家居然會劃船呢?”

朔绛擡頭看了她一眼。

金枝忽得想起當年夜裏去宰羊時為了多個幫手,

就是她逼着朔绛學會的劃船!

她悻悻然住口。

**

荷風輕輕吹來,

水面上簇擁着荷花滿目,月白、粉白、大紅的荷花琳琅而來。

金枝伸手去撈菱角。

雪白的藕臂大咧咧露出,撈起一枝枝菱角。

似乎第一次見面在帶她回家路上,

她坐在船上就不老實不住撈菱角來着。

朔绛忍不住問金枝:“好吃嗎?”

金枝愣了一下才意識到他在問自己。

她舉起菱角:“好吃。”

似乎要驗證一下自己的觀點,

她親手剝了一個菱角遞到朔绛嘴邊。

這不就是她在喂自己了嗎?

朔绛不往前湊,只擡眼,一動不動盯着她。

金枝不懂他別扭什麽,将手又往前一送:“快嘗嘗。”

朔绛只好張開嘴。

清冽滑糯,還帶着淡淡的清甜。

“好吃吧?”金枝獻寶一樣。

朔绛點點頭。

有一只螢火蟲飛過行船。

金枝“啊”了一聲,随後欣喜要抓那螢火蟲。

可惜除了将船晃得一來二去之外并沒有任何用處。

“莫要亂動。”

朔绛勸她。

見她面露不悅,又問:“你喜歡流螢?”

“當然!”金枝點頭,“我蜀中老家好多螢火蟲,聽娘說爹還命人捉了一袋子螢火蟲放在我床前讓我玩呢。”

可惜汴京城裏并沒有螢火蟲蹤跡。

偶有一只都能讓金枝高興好幾天。

“那坐穩了。”朔绛劃船的臂膀搖得幅度大些。

他輕描淡寫:“帶你去個有螢火的地方。”

金枝高興得差點跳起來。

不過她記得要表現好,老老實實做好。

嘴上卻不停歇:

“官家,您怎麽知道哪裏有流螢?”

“官家,我們為何不跟着适才那只走?”

“官家……”

叭叭得說個不停。

夏夜很安靜。

除了偶爾有魚“嘩啦”躍出水面的潑水聲,

便是船槳一下下擊打水面的聲音。

朔绛一邊劃着船一邊聽着她聒噪。

可是心裏覺得很安心。

他想起六年前也是這般。

夜深人靜他劃槳拉着一船宰殺了的生豬生羊。

月明星稀,他起了詩興。

可金枝在船頭咕咕呱呱說着市井街巷的見聞,

将他的雅興打得稀碎。

朔绛笑着搖頭。

劃過最後一道水道,他示意侍衛:“開閘。”

侍衛忙将水閘打開。

兩人順着河流出了宮。

外面的水流要湍急很多。

可螢火蟲也漸漸多了起來。

他們又走了一盞茶的功夫。

終于到達一處平緩的河道。

朔绛放下船槳。

金枝賓住了呼吸。

兩岸叢林茂密,郁郁青青。

榕樹低垂的胡須上趴着一只只流螢。

船過之處,它們被一一驚起,一片片星火亮了起來。

橙色的小燈一盞盞在夜色裏亮起。

像是元宵節時馬行街夜市的璀璨燈火,又像是天上燦爛星河裏明亮的星星。

金枝張大了嘴。

她瞪圓了眼睛,貪婪地瞧着這一片流螢海。

朔绛點頭:“正可謂腐草化為螢。”

“胡吣!”金枝駁斥朔绛,

“我兒時可是見過螢火蟲卵的!小小圓圓的像雞蛋!在草上池底泥裏。”

她那時候哭着鬧着要看,家裏的仆人帶她去見過。

她不屑白了朔绛一眼:

“真是讀書讀傻了腦子。”

兩人正争論,卻沒留意到小船漸漸順着河流拐了個彎。

往山下慢慢流下去了。

作者有話說:

二合一,更完了,我要外賣點個酸辣雞爪補補。

◎最新評論:

【大大,推薦甄味尚的無骨鳳爪,超級好吃!甜酸有嚼勁!】

【今天還更嗎】

【好看!!】

【嗚嗚嗚我說怎麽這麽長,原來是二合一,早知道我看慢一點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對女官。】

【菱角和荷花,八竿子打不着吧,難道是水裏同時種菱角跟荷花?】

【餓了】

【皇上快把金娘子好好娶進後宮,你倆可可愛愛的過日子吧!】

【啊這】

【居然劃着船出宮去了】

【螢火蟲ptsd犯了嗚嗚嗚嗚。他倆可要甜甜的】

【是要出事了嗎?】

【我還以為要澀澀!】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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