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 親近 記憶沒了性子也會變嗎
林魚其實有點怕他,這個自稱是她丈夫的,陌生又美麗的男人。
身邊的下人說她是落水後失憶的,腦袋撞在了石頭上。
她本身水性娴熟,落水後撞上頑石,很可能是被激流沖擊的。但宮廷太液湖會有這麽湍急的水流嗎?
她覺得自己傷的蹊跷。
可惜,她什麽都想不起來。只覺得這男人這國公府都好危險,要離得遠遠的。
她湊着下巴看室外紫燕歸巢,餘光裏看到榮時拿手絹擦淨手上藥汁。那細瘦的骨節仿佛玉雕牙琢,沁出淡淡的紅。
榮時淡聲道:“你不想恢複記憶了嗎?身體好了精神才能好,氣血充足,頭腦才能清醒。”
“你的以前,有人關心有人在意,你自己踏踏實實走過的路,認認真真對待過的人都值得你記起。忘記過去,是對自己的背棄,也是對身邊人的傷害。沒有記憶,沒有過往,你要如何認識自己?”
言辭懇切,娓娓動聽。他總是很擅長講道理,但林魚不像是聽進去了。
榮時的眸光随着她的視線轉向室外,院子裏花褪殘紅,梁上燕子築巢。輕巧的鳥兒倏忽來去,呢喃嘤喁,偶爾互相梳理羽毛,巢穴裏卧着它們的雛兒。
“你知道它們去年育成了多少只小燕兒嗎?”
林魚下意識的扭頭:“多少?”
榮時輕笑:“你得自己想起來。”
林魚不上鈎,榮時便又妥協,“你吃藥,我現在就告訴你。”
丫鬟識趣兒,又送一碗藥過來,林魚不願再同他磨下去,端起藥碗一飲而盡。“現在可以了。”
她想着能看到男人自以為得逞的蠢樣,但是沒有。男人的臉色并未和緩多少,他凝眸看着房梁,語氣平淡的道:“去年這裏沒有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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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魚氣結。
她并非一定要知道有多少只燕子,只是想盡快打發了他,結果仿佛自己被戲弄了。
她幹脆上床躺下,用行動表示趕人。
林魚對恢複記憶并不熱心,她也不喜歡莊重嚴肅的國公府,她覺得過去的三年肯定不怎麽快活,否則也不會她每次努力回想就腦仁發疼,心口發麻。
榮時很忙,他在林魚這裏沒一會兒就被人請走,那天抽出時間壓着性子哄她已經算是奢侈。
大多數時候,林魚都是一個人默默待在萱玉堂,她試着尋找自己的過去,書房裏有她看過的書,寫過的字,牆壁上挂着她彈過的琴,香盒裏還放着她打過的篆香。
不得不說,榮時的話她還是聽進去了一些。人的現在靠過去維系,她不了解過去的自己,現在的生活便不踏實,可她看着眼前這些東西卻沒多少代入感,甚至還懷疑自己是否真的做到了這種程度。
她會彈琴,調香,寫文章?
她寧願相信榮時這個探花郎會繡花。
可能是衆人說她本出身翠屏山下的緣故,林魚總覺得摸魚采藥的農戶生活更适合自己。
奇怪,她怎麽就嫁入豪門了呢?
林魚東瞻西顧的逛了幾日,某天忽然接到丫鬟傳話,春晖院讓她過去一趟。
春晖院住着太太秦氏,據說是她的婆母。紅燭有點緊張,她給林魚換了身衣裳,小聲囑咐道:“夫人不用怕,您現在沒有記憶,是個病人,太太不會為難您的。”
林魚心道聽這意思她以前經常為難我。
春晖院是國公府後房一個僻靜所在,莊重而又不顯眼,但林魚走入院中,那當堂一個大理石掐心的天然山水屏風已彰顯了此間的奢華不凡。邁步進屋,錦繡墩兒,绮羅帳,博古架上的古玉,寶鏡,珊瑚樹更是透着一股子精致到極點的頹靡勁兒。
秦氏正眯着眼養神兒,人到中年,隐約還能看出點早年風華的影子,她臉上帶着病恹恹的頹靡,靠在紅寶相花的軟枕上,整個人顯得瘦小。
林魚行禮,她也不理睬,身邊下人也并無提醒的意思。
林魚幹脆自己站直了身體。
秦氏這才睜開了眼睛,在丫鬟的攙扶下,慢悠悠坐直。
以前的林魚都會老老實實曲着腿聽她叫起,沒想到失了憶,性子倒是變硬了。她習慣性的刺了林魚一眼,輕輕咳嗽了一聲,便有丫鬟遞過茶盞去。
若是識趣兒的兒媳婦這會兒就該主動接過茶盞來伺候。但林魚偏不,她覺得這裏密不透風,悶的難受,幹脆問道:“請問您找我有什麽事?”
她平日在秦氏面前總是唯唯諾諾,這主動發問還是頭一回。
秦氏心裏有點不舒服,但面上還維持着一慣的高傲——不與小門小戶一般見識的那種高傲。
“你好運,竟然在上巳節得了皇後的青眼,皇後聽說你還病着,特意垂恩旨慰問,并賜如意一只,望你早日康複。”
她微微點一點下巴,便有人把東西捧過來,那紅漆雕盒裏襯着金絲綢緞,上面放着碧玉精透一把如意。
花紋精致,線條流暢,上手一摸,光滑溫潤。林魚多看了兩眼,秦氏便啧的一聲。
她放下如意,便聽秦氏道:“你好歹是我國公府的三夫人了,莫露出那沒見過世面的樣子,一柄如意而已,又是什麽稀罕物?”
林魚仿若無知,“這樣說來,您定然有皇後娘娘許多恩賜了?”
秦氏結舌,她出身世家大族好東西自然不缺,但皇後的恩賜——這份榮寵她還真沒有。
她下意識的扭頭打量林魚,這個在她面前素來謹小慎微的兒媳婦端端正正坐在椅子上,雖然腰背挺直,低眉颔首,但那神态卻從容自若,并無以前拘泥模樣。
難道記憶沒了,性子也會變嗎?
林魚現在還真的不怕她,幾天盤桓下來,她便摸清了國公府的內幕,秦氏作為國公府的長輩,不過是明面上供着的菩薩,實際上呼風喚雨的真神還是她那個便宜丈夫。而她現在無知無畏,真神面前都敢摔藥碗,又怎麽會懼怕空有架子的泥塑菩薩?
“……及時吃藥,認真治療,盡快恢複記憶,不然辜負了娘娘的期待,還顯得好似我國公府虧待了你。”
秦氏的訓話告一段落,林魚表示自己知道了,起身離開。
出了院門,紅燭松了口氣。
“幸好幸好,這次只有一刻多鐘就結束了,我還擔心太太絮叨久了,夫人會撐不住呢。”她攙扶着林魚道:“夫人得了皇後的青眼,也算是有了底氣,以後在太太面前就不用畏懼了。”
林魚沉默。她今日這底氣還真不是皇後給的——她并不清楚一柄皇後的如意有多大價值,她“怼”秦氏,只是本性使然,仿佛她本該如此,失了憶,只是丢棄了枷鎖而已。
不過那催着她治病恢複記憶的話,到底是讓她心裏不痛快——難道記憶是河裏的魚,她努力抓了就能抓到嗎?
這半個月她每天都在吃藥,一天兩頓,說是養血安神的,可她的臉色卻一如既往的蒼白,手腳一如既往的疲軟,頭也總是眩暈。
藥物沒有效果,反而讓她倒盡胃口。
又是一份湯藥端到面前,林魚面色微冷,卻一言不發,端起碗來一飲而盡,紅燭剛松了口氣,就見林魚轉身幹嘔,面白眼紅,渾身發抖,剛喝的藥盡數吐了出來…
“夫人?夫人……”
林魚不知道自己暈了多久,再次醒來已經是日暮黃昏,朦朦胧胧她聽到榮時在與人交談。
對方鶴發長須,是她前段時間見過的主治大夫。
林魚吃藥吃怕了,多少有點諱疾忌醫,幹脆翻個身裝睡。
榮時看了帳子一眼,沒有多做反應,只是又與大夫聊了幾句,便把人送了出去。
他撩開帳子看着瘦削不少的人有些心疼。林魚把臉埋進枕頭裏,一長绺黑發拖在身後,掩耳盜鈴的模樣又讓他覺得好笑。
“那藥暫且可以不用吃了。”
嗯?林魚輕輕動了動,依然不轉身。
“用藥石來恢複記憶效果不大,不若随你心意,順其自然,平日飲食起居,游園宴飲盡你之興,心情好了,身體康健了,記憶就恢複了也未可知。”
這話直白的翻譯一下,意思就是她以後可以想幹什麽幹什麽,由着自己怎麽高興怎麽來。
林魚終于有了點精神。
這個男人雖然是僞裝溫和,但做事還是蠻講道理的嘛。
林魚揉揉眼睛從床上坐起來,發絲散亂,帶緩衫褪,白膩的肌膚在枕頭上壓出了印子,她進了國公府後總是盡力維持端莊,這般嬌慵随性的風情倒是少見。
榮時的視線往那細軟的脖頸上停留了一瞬,又迅速移開。
“大夫說,要你多與人親近,做些快樂的事,有助于你恢複記憶。”
嗯?林魚有些遲鈍。
她細微的表情變化,沒有躲過男人的眼睛,榮時輕輕笑了笑,随後除去寬大的外衫邁步進入後房的浴室,水聲随即響起。
在這裏沐浴?
紅燭笑着來為林魚換寝衣。
林魚後知後覺那親近指的是什麽,整個人都僵硬到立地成牆。
怎麽可以?他對她來說還是陌生人呢。
她錯了,他一點都不講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