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 蒼白 她似乎确然是不愛他了
榮時這個人多少有點道德潔癖,林魚失憶了,全然不記得自己。她願意與自己同房嗎?自己的行為算不算強迫?
他不是個耽于皮肉之樂的人,林魚失憶前,他不熱衷歡好,失憶後更是沒有這個興致。
大夫的提議,榮時覺得無稽,但……他無端端想起林魚的某些情形。
情到濃時,她濃烈的像一團火,絞纏如一條藤,燃燒他的皮肉,啃噬他的靈魂,仿佛窮極無聊的靈貓終于選到了自己滿意的棉花,追逐,玩弄,一刻不停,直到自己疲憊的倒下。
他總是覺得詫異,世界上怎會有這樣的人,傾盡全力的去愛,去癡迷。
他與她,仿佛冰與碳。
心跳的有些快,榮時努力閉眼消除了雜念…畢竟是夫妻,如果她喜歡,他願意讓她開心。
況且,讓她總這樣失憶下去也不是辦法,她不願吃藥了。
日子總是要過下去……隔膜總是要打破。
拿定主意,榮時闊步而出,水霧淋漓。
淡淡的檀香味兒讓林魚鼻尖一動,回過頭去卻發現榮時衣帶齊整。
貴族的衣物大多繁複,從內到外有五層之多。只是內室之中,沐浴完畢就要安寝,難道也需要這般層層疊疊嗎?
至少林魚自己是裹了睡袍出來直接鑽進被褥的。
榮時沒有看她,燭影搖紅,模糊的光亮下,他又一件一件脫去自己剛穿好的衣裳,然後撫平了褶皺,将那極為熨帖的衣裳挂上衣架,最後只留下一件單薄的內襯長袍。
他擡肩舉手,露出兩段精致的玉雕鎖骨,随着呼吸,那乍露一點的胸膛微微起伏,緊窄的腰線,修長的雙腿,都在雪色輕羅下,若隐若現。
模糊的光亮并不足以讓人看清,但那神聖不可侵犯的高貴和誘人沉淪的蠱惑兩種完全矛盾的特質在一剎那融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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觸目驚心的誘惑。
夜風從雕花窗棱裏滲透進來,林魚微微偏頭,讓大腦恢複清明。
她靜靜的看着榮時,從方才那一系列的動作中推測出他的內心并不像他的外表一樣鎮定。
那一次次撫平衣衫褶皺的動作對這樣幹練的人來說是沒有必要的。
于是她進一步做出了判斷,榮時的內心在矛盾糾結,這套多餘的穿脫流程是在拖延時間。
林魚有些詫異,既然不願,又何須勉強?
他高高在上,門庭顯赫,應當無人能強迫才對。
“夫人早些安置吧。”
榮時牽着她的手微微用力,帶着點不容抗拒的強硬把她送到了床上。
林魚一陣眩暈,再睜眼看到了天青煙紗床賬,那淡淡的檀香味兒攏了她滿身。
她幾乎是在一瞬間明白了自己以往的欲念和對他的執着。
這是一副被神人垂憐過的好皮相,堪堪長在風月頂尖的骨肉皮,人影在帷帳下逐漸清晰,清豔的眉眼便被放大,她想,自己若對他有愛,必然是傾心于這無雙風華。
林魚在反應過來要拒絕的時候已經太遲了。
榮時忽然伸手按住她腰側,輕輕一點,酸軟酥麻的感覺便攀上脊柱,這熟悉的溫度和力度仿佛能喚醒她靈魂深處的本能。在這一瞬間,她的眼前閃過一些模糊的片段。
姣白剔透的她委頓在床榻之間,如枝頭長鮮的碩果,成熟飽滿,從枝頭滾落,而用長杆打落果子的男人,俊美無俦,白衣加身,頭發從身後披散下來。
衣……服。手中的柔軟光滑的料子讓林魚有點走神。
沒錯,有衣服。
榮時是個極端自守的人,對他來說在人面前寬衣解帶,這種行為非常羞恥,他素來衣冠楚楚,哪怕共赴雲雨也不會完全褪去蔽體衣物。
林魚發狠的撕扯,她想把他扒拉徹底,叫他與自己坦誠相待……用力揪住他的衣裳,仿佛要把它扯爛。
然而她從未得逞。
她猶在被褥間喘息,而他已用布帛擦淨污濁,起身下榻,轉瞬間又恢複斯文端莊的模樣。
林魚忽然覺得沒趣。
榮時停下了動作,他擡起頭來正對上林魚平靜的視線,那幽靜的瞳仁足以打消他并不堅定的決心。
林魚順勢坐了起來,她順了順頭發,寬松的鵝黃小衫散開,露出一點雪白小巧的肩頭,她也不在意,就任由它敞着,聲音淡淡的,“看來現在不行。”
榮時的面龐上忽然閃過驚愕和蒼白。
林魚失憶了,确實讓他感到些許生分,但他将其解釋為記憶喪失帶來的隔膜,畢竟無論是誰,一覺醒來發現周圍的環境和人都完全陌生,都會動用自我保護機制,把自己封閉起來。
不過他認為總體問題不大,林魚畢竟是他妻子,她愛他,愛得癡迷。記憶會丢失但人沒有變,她以前愛他,現在自然也會愛上她。他溫溫存存努力半個月,即便她依然沒有女子恢複記憶,也不至于排斥他……
可他顯然錯了,面前那雙眸子過于剔透,絲毫未被情愛侵染。
榮時的淡然幾乎被這雙眼睛擊穿,他終于意識到事情在往自己不可掌控的方向發展。
她确然忘了一切,甚至忘了愛。
榮時整理好衣襟,垂首的同時收斂了情緒。
“你睡吧。”
他翻身下榻,幫她把簾子重新放好。
林魚松了口氣,看着身邊空下的位置,忽然有些悵然。她并不是個忸怩拘謹的性子,這麽個周正标致的美人主動投懷送抱,她應該不會拒絕——除非他做過一些過分的事,看在臉的份上,都無法原諒的那種。
她輕輕扣着枕頭上鴛鴦戲水的圖案,覺得自己與榮時,這所謂的夫妻之間,必然存在什麽隔閡。她能感覺到榮時對她的溫柔帶着彌補式的遷就。
林魚輕輕撫摸着枕頭,這裏似乎還有男人身上淺淡的檀香味兒。她覺得奇怪……夢裏的場景雖然旖旎,卻不符合她的風格。
她承認,榮時有一副讓人想下手想挑逗的好相貌,依着她本來性格,若要出手,定然是要盡興玩賞,肆意挑弄,必要叫他那從容淡定的面具為她破裂,為她情動,一身冰雪筋骨,為她融化,為她崩塌才算好。
而不是自己躺在那裏,被動的由他擺布……
榮時邁步出了萱玉堂,清爽的夜風讓他微微發燙的面頰冷卻下來,但心頭依然浮躁的很。
他一直都認為林魚是個頭腦聰明的人,但這并不影響她膚淺,她醉心現世風月,沉迷紅塵色相,痛痛快快的放縱着,快快樂樂的庸俗着。
在他的認知裏,這個妻子先對自己施以援手,後對自己掃榻相迎,純粹是被美色蠱惑。
他知道自己長得不錯,但林魚對他的迷戀依然讓他不适——仿佛當年女娲神殿裏出現了纣王。
他曾經試圖教育她,讓她從書本,茶藝,佛道中獲得更高層次的快樂。
她都學了,但又沒完全學。被藝術熏陶着,端莊高雅,但轉頭看他,依然迷迷瞪瞪。
現在她看着他,眼裏的光消失了——人雖瘦弱,眼睛卻澄清了,那被他暗暗抵觸的迷戀盡數消散。
她如他所願,從食色的低級趣味中掙脫出來,但他心裏卻空落落的,塌陷一大片。
她不是升華了,她只是不愛他了。
榮時忽然心口悶痛,這悶痛從林魚醒來,用看陌生人的眼神看他開始,悄然滋長月餘,此刻終于爆發出來。
他眼前的光影有些模糊,不知多久,模糊的視線裏,草色花容又逐漸清晰。
卵青色的天空下隐隐傳來碎語。
“……夫人全然忘了三爺,落水前每天都要念幾遍,現在竟然不念了,我都有點不适應了。”
“這是好事,太太一心想讓三爺娶顧姑娘,三爺顧及夫人感受,從不應承,現在她什麽都忘了,定然不會阻撓。”
“說的也是,你敢跟我賭一把嗎?看林魚這夫人能當到什麽時候,聽說她今兒去春晖院見太太,就惹得太太很不高興。”
“與其賭這個,不如賭三爺什麽時候有第一房妾,你看夫人現在像能伺候人的樣子?”
谑笑到此為止,丫鬟擡頭冷不防撞見廊下的人,呼吸一滞,臉色蒼白,顫巍巍曲膝行禮:“三爺。”
沒人想到榮時會忽然出現在這萱玉堂的走廊上,以前的三爺便是與林魚同房,也從來都不在這裏過夜。他住在萱玉堂後面的竹樓裏,等閑不露面。
可現在天已然快亮了,三爺一身風露,竟像是站了一夜。
國公府這位年輕的主子作風極為苛刻,他最厭憎撥嘴弄舌之人,更恨自己私事在旁人唇齒之間翻騰。
榮時逆光站着,冠玉似的臉上一層寒光,雪青色暗雲紋長衣,襯着煙雨色寬袍,讓他愈發豐神如玉,只是那臉上一絲表情也無,大眼望去叫人心底生寒。
丫鬟先是膝蓋一軟,緊接着垂首避開,準備繞路,然而下一瞬便聽到一道斷冰切雪的聲音。
“拖下去,杖責二十”
他連眼神都沒有轉過來。
沒有求饒聲,也沒有哭喊聲,只有天邊的微光晃了一晃,似乎變得更紅了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