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 厭煩 我想離開國公府回自己的家……

林魚昨夜睡得晚了些,次日醒來已是日上三竿。紅燭先撩開帳帷,扶她起身,然後便有一隊丫鬟娉婷而至,進水,捧香胰,執棉帕,奉衣裳,滴滴溜溜的一串兒,沒有十個也有八個。

林魚一開始還會被這浩浩蕩蕩的陣勢給震撼到,但這一個多月下來,勉強也算是習慣了。

而且今天看上去少了兩個?不過她也不是很在意。

倒是紅燭眼神活絡,主動解釋說,她今日去茶房看茶爐子,發現燒火掃地的兩個丫頭被三爺責罰,腰臀都打腫了。

林魚下意識的轉眼看,這些丫頭各個都是豆蔻年紀,青春柔嫩,榮時倒也真下得去手。

“送些傷藥過去吧。”

紅燭有些意外,忙勸道:“三爺才剛罰過,您就施恩,倒像與三爺擰着來似的,過兩日再叫過來安撫兩句就是了。”

“那豈不遲了?她們年歲還小,又沒個親爹熱娘,三爺罰過就算了,到底還在萱玉堂當差。”

紅燭微怔,覺得林魚仿佛有哪裏變了,她不再把三爺的要求當敕令,把三爺的行為當準則了。

夫人開始有自己的主張了。這算好事還是壞事?

她聽命而行,帶去林魚的話和擦傷的藥,倒把那兩個被打得下不來床的丫鬟感動的稀裏嘩啦。

早膳時候,廚房送來了酸筍雞絲湯,還有芝麻焦殼水煎包子,味道鮮美,或許是不用進藥的緣故,林魚吃着也比往日有滋味。

陽光普照,風送花香,林魚連日浸染藥氣,今日睡飽吃好,才覺精神松快。她想了一想問紅燭:“我收了皇後娘娘的賞賜,是不是該謝恩?”

“一般情況下命婦是要進宮謝恩的,但婦人現在不宜出門,上個謝恩的折子也可。”

林魚知道這不宜出門是為什麽,她忘了宮廷禮儀規矩,重新學來未免費事。

如此想來,還是感謝信比較合适。得,她昨日還在懷疑自己是不是真的能寫字做文章呢,今天就派上用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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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到萱玉堂的書房來回翻找一番,還真給她找到了例文,先是照搬格式,後又尋章裁句,最後再來一句,“深感恩寵涕淚交集病中昏聩不知所雲。”總算完成任務。

她左右看了兩遍,自我評判:“雖然不甚好,但也文從字順,可以交差了。”

林魚把書箋送出去,看着自己的雙手發呆,也不知道這三年到底發生了些什麽,方才她握着筆,腦子還沒反應過來,手就自己動了起來。

難道我還真變成一個識文斷字能寫能畫的才女了?

她命人把這書箋呈上去,結果跑腿的黃昏時候才回來,說遇到了三爺,三爺收着了。

林魚納悶,怎麽這樣不巧?探花郎自然看不上自己搜索枯腸拼湊出來的“作業”,這不平白叫人笑話。

到了晚間,又見到榮時,她假裝不知道這件事,倒是榮時主動說“你那謝恩表我改了兩句。”

林魚點頭,“下次就不勞三爺操心了。”

榮時有點意外。

林魚心道,怎麽?難道還要我謝你。

她着實不太習慣現在的親密感,她希望能與他有點距離。

室內的空氣一時沉默到尴尬,林魚也有些不自在,她只詫異榮時為何還不走,他的工作不忙嗎?

他總不至于又在這裏過夜吧。

林魚的視線從那線條優美的下颌往下滑,最終落在那整潔保守的領口上,一二三四五……五層,氣溫高升,他卻依然由內而外齊齊整整,只是衣料單薄許多,隔着幾層料子,影影綽綽還能看到鎖骨上一點痣。

這是個極為端莊自持卻又莫名香豔的美人。叫你想把他放倒,看他忘情忘形,卻又覺得春帷風月仿佛污了他。

她腦海裏忽然又浮現兩人歡好的片段。他睡袍輕衫,薄綢軟緞,總是遮着身體。

嘴角忽然就浮現一點笑。果然,再次想起,還是想把他扒光。

榮時大概無論如何都猜不到她最先恢複的記憶,竟然這麽上不得臺面。

他不太懂如何跟這樣的林魚打交道,于是趁着下人來請的時機脫了身——他不喜歡林魚這樣的窺視。

因為得了榮時授意,飲食起居都可随心所欲。林魚着實松快了幾日。

某日庶兒媳柳氏從春晖院出來,拍拍站規矩站得酸軟的腿,扶着丫鬟的手慢慢往西園回,走到花園裏卻看到林魚正臨水觀魚。她姿态悠閑,神情灑脫,雪膚紅唇,雙目有神,顯然被調養的極好。

柳氏心裏有些酸澀,也有些羨慕。她雖是庶媳,卻也是五品京官的女兒,可這國公府的當家主母卻是林魚——翠屏山下毫無根基的孤女。林魚固然聰敏勤快,辦事也挑不出錯處,但她卻總覺不如意,每每感慨自己有命無運。

現在林魚失憶了,她總算有了機會,國公府的潑天財富,她可以接手了。誰知道她連着奉承秦氏幾日,秦氏也未稍加辭色——明明聽說林魚已經惹到婆母了,難道是假的?

萱玉堂的下人嘴都很嚴,想探聽底細并不容易。她花了不少銀錢才收買到兩個沒有根基的小丫頭,可轉個眼的功夫,她們就先被榮時打怕,又被林魚懷柔,表示以後再不敢與她私下傳遞。

一念至此,柳氏心中生疑,林魚真得失憶了嗎?怎麽還是跟以前一樣不好對付。

“夫人。”

她走上前來打招呼,姿态看起來很客氣。

林魚避開身子,只受一半禮,口中稱呼她為嫂子。

柳氏先問了林魚的身體,又問這個月的例錢什麽時候發,還問姨娘家母親去世了,支取喪葬銀子。

林魚瞅了她一眼,從那平和的笑臉下尋摸出刻意刁難的況味。

這柳氏嫁過來這麽久了,怎麽會不知道幾號發月銀,還來問她,至于姨娘……紅燭早給她介紹過國公府情況,西園單門獨院的過日子,所有事務都有柳氏自己做主。這喪葬銀子出不出,還真問不到林魚頭上。

她瞅着柳氏輕輕一笑:“嫂嫂可能不知,如今我神乏體倦,記憶有缺,三爺囑咐我安心修養不可勞心,咱們婆母倒是久經世事,我見你剛從春晖院出來,怎麽方才你不請教請教她呢?”

林魚語言和軟,柔聲細氣,柳氏卻心裏直打突。

以前的林魚絕不會這樣乖滑。這個沒有根基的主母治家管事,總要講究個以理服人,以德為先,甚至寧肯自己受些委屈,也要面上好看。

但現在林魚這做派讓她想起榮時——國公府那位看起來很好相處,實際上很不好打交道的主子爺。

聽說鳥類破殼後,第一眼看到什麽,便學成什麽樣,難道失憶後的人也這樣?

“夫人自打與顧姑娘一起落水,便一直失憶到今日,還請您保重身體,盡快恢複記憶,國公府還指望着您呢。”

柳氏讨了個沒趣,說了兩句酸話,讪讪而退。

林魚嘆了口氣,也沒了游園的興致。

天色擦黑時分,榮時才從戶部回來,林魚已經用過了晚膳,這會兒正拿着桐木小金錘敲核桃。

他邁步進屋,林魚并未如往日般起身迎接,她安安靜靜的坐在桌子邊,把核桃仁放進一邊的水晶蓮花碗裏。

這光線一閃,她才慢慢擡頭,看着他的眼神依然是陌生的,她鈍鈍的笑了笑,算是打招呼,然後又不知說什麽,便低下頭去。

看到那些核桃,榮時清冷的神色緩和下來,清豔的面目多了柔情。

曾經有一段時間,他夜夜難眠,頭痛如針紮,叫了大夫問診,說是神經過度疲憊,從那以後林魚每天都會花上兩刻鐘的功夫砸核桃,剝出核桃仁,或做小點心或放進粥飯裏,或者幹脆當零嘴送給他吃。

難道……她想起什麽來了?

往日情景重現,近日來他燥郁不安的內心終于有了些許撫慰。

榮時主動問道:“今日感覺如何?頭還疼嗎?”

林魚剛從水裏撈出來的時候,後腦腫了一大片,這麽久了才堪堪退下去。

“已經好多了。”

蓮花小碗終于滿了,林魚看着這一碗核桃仁,臉上出現遲疑,榮時剛要伸手林魚卻已把核桃仁端起來,轉手送給了紅燭。

“拿去廚房磨成核桃杏仁酪,多加冰糖。”

只這一句,榮時便知道自己會錯意了。

他不吃糖。

“娘娘看了你的謝恩表,派內監傳話,讓你安心修養,争取早日恢複記憶。”他又問:“你今天可曾想起什麽”,

林魚歪歪頭不置可否,心裏已經厭煩透頂。

誰都想讓她恢複記憶。

婆母找她談話,服裝簪飾,儀态舉止總能叫她挑出“小家子氣”。用這位簪纓世族的貴婦來說,那就是林魚用三年時間才打磨掉的土氣,這一失憶,全都故态重萌。

二嫂找她閑聊,打探管家之權,財權,物權。只當她全忘了,自己就有可乘之機。

我恢複記憶對你們有什麽好處嗎?難道我身上還有利可圖。她煩不勝煩,忍耐到了極限。

“我不喜歡這裏,我想離開,我是翠屏山下的農家女,我要回我自己的家。”

榮時的臉色微變,一點冷氣徘徊到舌尖又咽下去。

“我是你的丈夫,國公府就是你的家。”

“是嗎?我不信。”林魚俏麗的眉眼間顯出冷漠的态度。“我的家人才不會因為我失憶就為難我。”

誰會為難你?

榮時剛想反問,話到嘴邊又咽下去。

還能有誰呢?

他收斂了眉眼,半晌才嘆道:“莫說胡話,這裏就是你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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