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 轉變 要她像以前那樣愛他是再不能了

林魚的體溫确實不太正常,白潤的面頰上是淡淡的紅潮,不知是真得發熱還是被噩夢驚擾。她癱軟在榮時懷抱裏,臉卻不曾貼近他胸膛,那姿勢好似一只被束縛着,卻拼命掙紮的天鵝。

榮時抱着她一路走回萱玉堂,見到的下人無不駭異。

林魚嫁進國公府三年了,三爺從未對她如此關切過,更未在青天白日下與她親近過。

這個時間不便請大夫,榮時把林魚放在床榻上,又着人取了冰盆過來,親手拿了毛巾給她涼額頭。

林魚白細的手指捏住了裙帶,紅唇微微開合,原本妩媚的長眉狠狠皺起,好似非常痛苦,巾帕上的水珠滑落下來,徑直落進領口。

“救……救”

她斷續的聲音細微到聽不清,神色卻惶急到無以複加。

榮時輕輕握住她的手,随後用力把她的手指舒展開。“沒事的,已經沒事了。”

他吩咐人另外取一塊巾帕過來,指尖在小衫短襦的琵琶領那裏停留一瞬,随後輕輕解開盤扣,把浸濕的帕子順着脖頸慢慢擦下去。溫潤如玉一片肌膚,觸手升溫一段柔滑骨肉。

他壓制了绮思,觀察她的表情。

林魚顯然不大舒服,口鼻裏發出軟嫩的嘤咛。

榮時好似沒聽見,垂眸斂神,恰似慈悲卻無情的玉像,手輕輕一動,壓住林魚的掙紮,把她的手臂撐開,巾布擦進她腋窩下。

突如其來的冷意,讓林魚打了個哆嗦,夾緊了手臂,榮時的手指被她擒住,插在那軟綿綿皮肉裏,沒了往外拔的力氣。

榮時輕輕吸氣,哄她:“乖些,別鬧”

林魚削薄的肩頭微微顫抖,最終歸于平靜,仿佛真得被安撫下來。

榮時在這裏坐了一夜,直到五更時分才離開。萱玉堂的下人早已驚呆了,各個眼觀鼻鼻觀心不敢多話。若非親眼所見,沒有人會相信寡默冷情的三爺會如此溫情脈脈。

Advertisement

他陪了林魚一個晚上——甚至林魚都不一定真得病了。

黎明時分有大夫被請過來,把脈一看,只說是傷風但并不嚴重,不過需要安安神。林魚不願再吃藥,謝絕了大夫開方子。

她昨夜并未睡死,腦海裏亂七八糟都是過往零碎的片段。她只覺得奇怪,回憶裏出現最多的竟然是一個女人,而那個坐在紗帳外,默默守着她的丈夫卻始終是隐形的。

如此說來,她對那個女人的忌諱可比對榮時的愛濃厚多了。

她心想,能在自己腦海裏紮根的女人,若不是她欠自己很多錢就是自己欠她很多債,不然怎會在噩夢裏,她還對自己張牙舞爪。

林魚沒有直接問這女人是誰,榮時回避的問題,身邊的下人自然不會說實話。她只能自己試着找一些線索。

進展比她想象的還要順利——因為榮時不喜歡人際往來,也不近女色,在他認識的有限的女人裏,有底氣說出“我才是定國公府原定三夫人”的,其實很好排查。

“她是……顧攬月?”

林魚試探着開口。紅燭的臉色立即變了,林魚肯定了自己的判斷。

顧蘭月的父親顧清和是榮時的授業恩師,在榮時父親過世之後,與他更是有半父之情。顧姑娘風姿楚楚,秀外慧中,又待人親厚,在很長一段時間內,大家都認為顧攬月會嫁與榮時為妻,做這定國公府的三夫人。

據說這顧姑娘經常光臨國公府,不論榮時成婚前,還是成婚後都是如此,而榮時很少拒絕她,細算起來他見顧姑娘的次數比見她這個妻子還多。

林魚輕輕嘆了口氣。

紅燭忙道:“夫人且放寬心,三爺早與顧姑娘斷了,他心裏只有您,衣不解帶的照顧了您一宿呢,否則您今日肯定還是要吃藥的。”

林魚但笑不語。紅燭是個傻姑娘,自以為在安慰她,卻不料說漏了嘴。

現在已經斷了,那說明以前真有點什麽,甚至于現在斷沒斷都在兩可之間。

那顧姑娘在笑話我,因為我們同時落水,榮時先救了她,她對我得意的笑。那笑容充滿惡意。

林魚敢肯定她能在自己面前那麽得意完全是男人的默許。

如果他有給妻子足夠的尊重和地位,那麽她出身再卑微,也不會有女人敢這樣明目張膽的舞到跟前。

“夫人,三爺與顧姑娘沒有任何逾矩之處,從來都沒有。真的!”

紅燭意識到說錯了話,急得眼淚都下來了。

林魚拍拍她肩膀讓她別慌,她并不在意。

她剛醒過來時,懷疑自己陷入了一場陰謀,或者身邊人都在騙她。

這并非無中生有。她雖然沒有了記憶,但有眼睛會看,有腦子會想。

她住這萱玉堂,從桌案到衣櫃,從百寶博物架到桌案,根本沒有一絲一毫男人存在的跡象,甚至連把扇子,連頂冠子都沒有。

榮時并不生活在這裏,他日常起居在宅子後面的竹樓,難得來一次萱玉堂。林魚從下人那裏得知,他只是如貴客臨門那般,偶爾光顧一次。他們倆連同床異夢也算不上,分明是離居狀态。

所以自己與榮時這夫妻很可能有名無實。

這華麗的萱玉堂,表面尊貴的身份,都像是用來囚禁她的牢籠。

林魚也覺得自己從翠屏山下嫁進國公府着實匪夷所思,這其中必然有個不可告人的緣由。

“我們是恩愛夫妻”榮時的鬼話她半個字都不信。

這場婚姻她自己當初是個什麽态度,她已經忘了,但她肯定榮時并不愛自己,這樁婚事非他所願。

他本來要娶的人是誰?顧攬月。

也許他與顧攬月真是兩情相悅卻有緣無分,于是他不得不娶了林魚來當擋箭牌,私底下暗度陳倉也未可知。

這樣一想,林魚倒是能理解他為何會娶自己了,畢竟她一無所有,才會任憑擺布,人家別的貴女哪能受得了這個委屈。

林魚輕輕摸了摸下巴。她不知道自己以前是什麽樣的心态,若真愛極那個男人,那此番境遇未免就太凄慘。情根深種卻被罔顧,那肯定虐得心肝脾肺發疼。

但現在腦子裏愛恨嗔癡全忘了,反而心态放平穩了……

“膳食做好了嗎?”

紅燭巴不得她放過這茬兒,立即派人去傳膳。

粟米山藥粥,象棋眼兒小饅頭,西芹豆幹,白灼蝦……鮮美是鮮美,但也太寡淡了點。林魚皺眉,這半個月來,她吃的菜都是這樣,少油少煙少醬。病人是要飲食清淡,但現在已經不吃藥了,就不能來點兒濃油赤醬醇美肥厚的?

這樣一想,林魚直接放下筷子,讓人帶她去了廚房。

約莫着她慣常自己下廚,所以下人對她的到來并沒有感到意外,可是看到她和面上油鍋,炸油條,糖餅,撒子的時候,丫鬟的眼神還是出了點變化。

往常三夫人來做菜,都會特意交代,別擱太多香油弄膩了。三爺中意鮮淡口兒,太淡了卻會沒味道,三夫人的一手好菜,對油鹽的掌控妙到分毫。不僅如此,她連自己的口味兒都變了,變得跟三爺一樣素淡,現在失憶了,卻又恢複如常了嗎?

終于有人忍不住開口提醒:“夫人,三爺不喜歡油味兒。”

“所以?”

“三爺當年肺腑被冷水激傷,對各種氣味兒都非常敏感,稍有異常就會察覺到。”

林魚恍然,難怪她每次倒藥都會被榮時發現,原來是她身上的味兒不對了。

既然如此,那她若在油鍋邊站久了,肯定會在衣衫上發絲上留下旁人察覺不到,但榮時能感知到的“煙火氣”。

“無所謂了。”

她倒是巴不得榮時離她遠一些。每天都在自己面前戴溫柔面具,他喜歡演,她還懶得看呢。

合府的人都知道林魚愛三爺愛到了骨子裏,她會親手縫制他的衣物,哪怕他還是習慣自幼用的裁縫。她會親自烹調他的飯食,哪怕他告訴過她很多次,國公府有的專業的庖廚。

三爺的每句話她都會來回品味,一個眼神就可以讓她輾轉反側。

現在這算什麽呢?

下人驚詫連連,林魚不做評論。想來也是自己忽然不遷就榮時讓他們不太習慣。沒關系,以後見多了就好了。

昨晚的記憶碎片裏有些不太好的東西,她看到那顧姑娘美眸含淚,俏臉帶怨,仰着脖子倔強的問榮時:“你跟她的婚姻本就是個錯誤,我父親說了讓你做正确的事,你忘了嗎?我知道,你是被迫娶林魚的對不對?”

榮時長眉微蹙,沒有答話。

林魚不記得自己當年是怎麽面對這一幕的,但現在冷眼旁觀卻只覺得好笑。被迫?她一個鄉野孤女,何德何能強迫貴族公子。

她獨守空房,椎心泣血,從衣食起居把男人照顧的無微不至,用琴棋書畫把自己打造的盡善盡美。她本是翠屏山下的孤女,卻應是把自己鍛造到脫胎換骨,變成外人眼裏最适配他的模樣。

思君朝朝暮暮,只為感君回顧——她不知道自己以前是怎麽堅持下來的,但現在這癡情女子戲份她想起就反胃。

想讓她像以前那樣委曲求全的愛他,那是再不能了。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