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 反駁 他想要多陪陪她
林魚對國公府錦衣玉食的生活沒有印象,對翠屏山下的孤女生活也同樣沒有記憶。只是進了廚房後,本能的意識到山野地區生活貧寒,香油應該是個稀罕東西,買肉的時候特意買肥肉回來,熬成豬油,凝成塊能吃很久。
她現在也算“嫁入高門”了,沒必要為着點口腹之欲委屈自己。
有道是賤人口重,她不知道自己嫁入國公府後有沒有刻意調整,但眼下卻不想顧忌那麽多了。
剛出鍋的油條金燦燦,黃澄澄,焦香酥脆,瞧着就很誘人,她也不假他人之手,放在墊着白菜葉兒的竹筐裏端出去,耀眼生輝,香氣四溢,一路就這樣悠悠然返回萱玉堂。
因為榮時風雅,君子要遠庖廚,所以萱玉堂跟廚房并未挨着,中間還隔了一個不小的院子。
這個時節,花草繁茂,蜂圍蝶陣,倒也熱鬧的很。
一個小孩坐在花廊邊讀書,粉雕玉琢,唇紅齒白,小小年紀身板挺直,十分可愛,見了林魚便起身行禮見叫嬸娘。
身邊的丫鬟立即提醒她這是長房嫡子榮煉,國公府大爺早逝,夫人改嫁,這是長房唯一的骨血了。
他稚嫩的臉上是刻意做出的穩重成熟,仿佛一個小大人,若不是那小眼神不受控制的往她的油條上瞄,那還真被他給裝到了。
林魚覺得怪好笑的,随即取了一根給他。
小孩雙手接過,一開始還矜持,吃了兩口就露出孩童本相,咯吱咯吱,憨态可掬,方才那端莊板正的模樣一下子消失了。
林魚看得好笑,又給他一根,小孩子卻像模像樣搖頭:“傲不可長,欲不可縱。”
這一本正經的姿态,像極那誰。
林魚側身走人,小孩卻又追了上來,一邊用手絹擦手一邊問道:“嬸娘,您身子好些了嗎?我聽人說你忘了一些事。”
林魚不欲跟小孩多講,只笑道:“我沒忘什麽大事。”
“可是剛才你就忘了,”他緊走兩步道:“以往我這樣回答了,你都會說,三叔說的對,按你三叔說的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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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黑白分明的眸子看着林魚,清澈無塵:“您是忘了三叔嗎?”
這個小孩兒有點可怕,倒不愧是榮時親手教出來的。
“三嬸”小孩兒認真看着她:“您一定要好好的,不然顧姑娘就是我嬸娘了。”
林魚若有所思,這段時間她也會跟身邊的人打聽些事情,但她們或許是顧及林魚的病情或許是榮時事先交代過,總是遮遮掩掩,說不痛快。
這個小孩兒倒是可愛的很。
“是不是大家默認只要我死了,顧姑娘就上位了?”
林魚問得直白,吓了紅燭一跳,她趕緊給榮煉使眼色,然而榮煉被林魚刻意擋住,并未接收到。
榮煉毫不猶豫的點頭:“三叔當年離京本來就是要去找顧姑娘訂親的,但途中遇到水患,只走到了翠屏山,後來他就帶着您回來了,您就成了我的嬸娘。”
所以我是個後來者?難怪顧攬月那麽尖刻,原來她認為是我半途殺出來,搶了她的好姻緣。
不唯獨顧攬月自己這麽想,國公府不少人應該也是這麽想的吧……
“嬸娘您一定要好好的!國公府永遠只有您一個三夫人。”
“你個小孩子懂什麽。”林魚笑笑在他身邊坐下,從婆母的嫌棄,妯娌的排擠,丈夫的冷待來看,這國公府分明多嫌着她,所以才會讓她差點死在水底。
“不,這話是我三叔說的,我親耳聽到他對奶奶說的。”
林魚歪歪頭:唉?
這男人慣會裝模作樣,相信不得。
榮時最近回家很積極,同僚知道他家有病妻,還打趣兩句鹣鰈情深。榮時微笑應承,心裏卻是一片苦澀……情深嗎?林魚已然忘情了。
該怎樣讓她想起來呢?榮時皺眉思索,卻發現自己對林魚并不算了解,國公府裏也沒有任何稱得上美好的過往,以至于現在要找兩人的共同記憶都無從找起。
馬車搖搖,一路回到國公府,榮時平白急出一身汗,卻依然沒有想到突破口。等到溫水沐浴過,換了身清爽的衣服,長青送了涼茶和一碟子冰鎮的楊梅過來,那紅盈盈的果子還帶着青翠的葉片,放在雲紋潤瓷碟裏,賞心悅目。
榮時看了一眼,不期然想起一件往事。
他曾得了一份晉上的荔枝,據說還是品種很名貴的挂綠,他素來對吃食不上心,索性用纏絲瑪瑙碟子裝了,都叫人給林魚送去。
當天晚上他在竹樓溫書,偶有所感,開窗迎月,卻發現林魚在樓下徘徊。他還以為她有要事相談,結果下樓一問,她卻紅着臉問自己明天能不能跟她一起用晚膳。
他答應了……可他第二天在朝堂被人纏住混忘了,回來後已然明月高升,他心情郁郁直接回了竹樓歇下。
事後他聽說林魚忙了一天,親手做了一桌子菜。可她那天始終沒有等到他。
彼時的他無可避免的生出愧赧,卻始終無法理解這種做法。他素來不重口腹之欲,她又何必大費周章?
如今時過境遷,才琢磨出些異樣滋味。她是開心吧,只是接了他一碟果子便心情大好。
或者,她喜歡和自己一起用膳?
榮時終于拿定主意,要不今晚就與她一起吃飯吧。如果她需要的話,以後每天他都可以與她一起吃飯。
他以前回來的晚,她都已用過了,今日倒還來得及。
他從竹樓出來,急匆匆往萱玉堂趕,不曾想迎面看到榮煉拿着釣魚竿在荷塘邊玩耍,他想起今日是查考小孩兒功課的日子,當即把人叫了過來。
榮煉今日特意複習過,自然不懼,可依然被榮時打了個措手不及。
小叔今日怎麽回來的這樣早?他往常都是過了酉時才回來的。
而且不知為何小叔看起來有些浮躁,他沒有跟往常一樣,淵渟岳峙,默然伫立,反而在原地踱來踱去。那灰藍色的衣擺随着他的步伐輕輕浮動。
榮煉本來不慌,卻硬是被擾亂了思路,他還以為自己有哪裏背錯了,越背越不安,背到後面磕磕絆絆。
“兩刻鐘後再來找我背誦。”
榮時冷了臉,拂袖而去,榮煉懊惱的直跺腳。
林魚早上炸的油條還有剩下,現在氣溫高,過夜就會壞,于是熬了一道杏仁核桃露配着,準備把油條消滅完。
太陽落山了,熱量還未消散,稍微一動就出汗,她讓紅燭不必打扇了,把窗戶打開。
這一擡頭卻發現榮時正從垂花門外轉進來,一身袷紗單衣,銀冠束發,似是畏熱的緣故,他把折扇斜斜舉起來,擋住了半邊臉,寬大的衣袖也滑落到小臂。林魚幾次見他都端莊的很,這偶有放縱,恰似芙蓉傾仄,別有一番風情。
她收回視線,提醒紅燭:“三爺來了。”
紅燭立即收了笑臉,肅然而立。林魚啞然失笑,看,就說溫潤美人是假相,不然家下老幼為何都聞風喪膽。
榮時打起簾子,看到林魚正在桌邊坐着,嘴角一點笑意若有還無。
她不動,倒是紅燭和其他小丫頭行禮問安。榮時揮手讓她們退下,視線落在林魚臉上。
榮時素來敏銳,他看出林魚仿佛有哪裏不一樣了。
她依然溫和,看着他的時候帶點怯生生的戒備,雖然态度和緩了些,但距離卻仿佛更大了。
她房間裏的百寶架上還放着那個纏絲瑪瑙碟,好像當年收下果品後,這個碟子就被她珍而重之的放了起來。
榮時彼時不解緣故,且也不上心,今日一錯眼卻發現那碟子上的花紋是一條鯉魚。
難道她以為是自己特意挑選的碟子?
榮時不由多了慨嘆。當年他的無心之舉都能讓她珍而重之,如今倒是恩怨抛擲,物我兩忘了。
林魚還以為榮時找她有事要說,誰想他只是坐着,伸手倒了桌上的涼茶慢慢喝。
紅燭識趣兒,忙問道:“三爺可要傳膳。”
榮時的視線落在了林魚的碗裏,細細白白一道甜品,好似豆乳。
紅燭立即道:“鍋裏還有,我去盛一碗吧。”
林魚要阻止已經來不及,心裏感慨一聲要浪費了。
榮時低頭一嗅,聞到了核桃的香味。核桃露?他試了一下,甜絲絲的,不知放了多少冰糖。
他不愛這個味兒,嘗一嘗便放下,至于油條,更是看了一眼,連碰都沒有碰。
林魚遺憾的想可惜了那一碗好東西,只能喂貓了。
榮時只覺口中餘甜纏綿,又喝了半杯涼茶壓下去,才看着林魚一本正經的教育道:“五味令人口爽,五色令人目盲,是以聖人為腹不為目,故去彼取此。我等凡夫俗子雖離聖人之道遠矣,也該勤勉惕守,夫人身體剛剛康複,着實不該用些甜膩食物。”
他以前也是這樣管教我嗎?像夫子管教學生。
林魚眨了眨眼睛,認真答複:“我讀的書都忘了所以不知道聖人教誨了什麽,但不能浪費食物的基本道理我還是知道的。”
她把榮時只嘗了一口的核桃露往他面前一推:“請大人用完吧。”
榮時:“……”
林魚心想自己以前肯定沒有反駁過他,那端凝自如的表情上難得出現了錯愕神情,瞧着十分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