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 想走 齊大非偶,不如和離?
林魚正往外走,不提防吃人一撞,熱茶就潑了過來,榮時将她一拉,伸手一擋,那熱水都濺到了他袖子上。小丫頭吓得臉白,榮時微微蹙眉,卻也沒說什麽,只囑咐林魚且等一等,他轉身去客房更衣。
林魚在原地站了片刻,剛才那總是若有若無看着她的姑娘便走了過來。
她笑着,看起來還挺客氣:“林夫人,你可能不認得我,我是……”
“顧攬月,我認得你。”
林魚打斷了她的話。“芳架有何指教?”
顧攬月原本不想太直白,可看林魚這般雲淡風輕的模樣,她忽然就憋不住了。
“都說你失憶了,原來是假的。好吧,那我就不說廢話了,既然你知道我,那就該知道我跟榮大人的交情。我只差一步,就是國公府的三夫人,不過是你橫插一杠,虎口奪食。可即便他被迫娶了你,心裏在意的也是我,因為我們落水的時候……”
“他先救了你”林魚再次打斷她的話,面上無波無瀾,甚至還有點不耐煩:“你不會游泳,顧姑娘,我離你足夠近,我也會救你,甚至比榮時還快。恩怨歸恩怨,生死歸生死,你拿這件事來堵我,格局小了。”
“況且,哪怕不是你,而是一只貓——我很讨厭貓但我依然會救,因為人比禽獸高貴的地方,就在于慈悲和恻隐。”
“你……”
“別急着反駁,這道理是榮大人講的。”
顧攬月一陣無言。她忽然發現失憶前的林魚就夠讓她有壓力的,但失憶後的林魚卻格外難對付。雖然不願意承認,但現在的林魚看起來無懈可擊?
連她最在意的“榮時的态度”都無法刺激到她。
林魚上下打量顧攬月,顧攬月被看得有些不安,她有種被審視的感受——這種感受原本只有榮時能給她。
她知道林魚崇拜迷戀榮時,對榮時進行了學習和模仿,從生活習慣到各種才藝,但那也算正常,畢竟夫為妻綱。可她現在失了憶,形不似,反而神似了。
顧攬月壓力陡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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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很好奇,我很會游泳,尤其擅長潛泳,我從水裏撈起你應該就像撈一片抹布。”她敲敲腦袋:“但我怎麽就掉下去了。”
林魚微微挑眉:“別的事我忘了許多,但這件事我偏就記起來了。”
顧攬月臉色驟變。
榮時很快走了出來,他換掉了外衫,露出裏面的柳青色束腰長袍,愈發顯得蜂腰鶴勢,風姿飒然。
顧攬月有點委屈的看着榮時,林魚勾了勾嘴角緩步走開。
或許是自己曾經飛蛾撲火的奔向愛情的緣故,林魚一眼看出顧攬月并沒有那麽愛榮時——那她幹嘛幽幽怨怨的擺出一副非君不嫁芳心被棄的怨婦樣?
啧,你們高貴人的婚戀可真有趣。
她很好奇如果顧攬月若真嫁給了榮時,與他有了婚姻,會不會相處泰然——畢竟榮時這個美人日常一副貞潔高貴做派,仿佛不可亵玩,顧攬月又一副孤芳自賞架勢,仿佛不能輕侮。
林魚覺得自己錯了,這倆一個能裝,一個能演,分明絕配。自己橫插一腿,真得多餘。
她幽幽的看了榮時一眼,榮時被看得有點發毛。
“怎麽了”
“沒事。”
只是忽然很想祝你跟顧姑娘白頭到老。
榮時看着林魚的表情想揣摩她的內心,但最終還是老老實實問道:“顧姑娘與你說了些什麽?”
“不過是些尋常話”林魚沒什麽情緒的說道:“她對你的救命之恩表示感謝。”
榮時當然不信。
但他無可奈何。
林魚回到府中就躺下了。腦子裏亂成一片,有關顧攬月的記憶接二連三的浮現出來,可那都不是什麽好事。
她剛與榮時新婚不久,顧攬月就找上了門,氣勢洶洶,一副找人算賬的架勢。榮時接待了顧攬月,她那個時候,已經聽說了榮時和顧攬月的故事,非常不安的躲在一邊看。
她看着風姿高雅的榮時和楚楚動人的顧攬月,當真産生一種才子佳人厮堪匹配的荒謬感。
那她算什麽呢?
國公府的人都認為顧攬月會是他們的三夫人,當所有人都默認他們才是一對的時候,她這個拜了天帝祭了祠堂的宗婦反倒是多餘的。
她還記得那是她第一次對榮時發作情緒,她實在是忍不住了,當天晚上問榮時紅,“我是不是真的很多餘”
那惶恐無助的模樣,真的像一只擱淺在沙灘上無路可走的魚兒。
“何必多此一問”
他的聲音冷靜到近乎冷漠。
彼時的林魚大受打擊,整整一個月臉上都沒見笑影。但現在回想,卻沒有那種紮心的感受,反而品味出些異樣的東西。
榮時的反應很奇怪——他素來端着,心事都藏起來,那樣外放的情緒是很少見的。
林魚覺得當時的他甚至有點恨自己。
奇怪,她做了什麽很了不得的事情嗎?
那為何還娶她?為了報複?那也不也把他自己搭進來了嘛,榮時不會這麽無聊。況且他高高在上,對付她這麽個孤女,也犯不着。
可是林魚已經不想再問,也不想再探索,她只覺得冰冷又乏味。
她遙遙的看了眼榮時,他正在亭子裏教榮煉做功課,那俊美無暇的側顏,依舊如詩如畫,只眉尖若蹙,仿佛蘊藏無窮心事。
她輕輕嘆了口氣,既然你不願,我不喜,那不如……
夫人時隔一個月終于回來,而且還是跟三爺一起回來的,萱玉堂上下都很開心,連春晖苑的太太和西園的柳氏都派了人來問候。
只是林魚依舊淡淡的,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好似自己在思考些什麽,到了晚上,她忽然開口請三爺過來。
紅燭大喜過望,以為林魚開竅了。也是,三爺依前對夫人多有冷待,現在夫人也算熬的雲開見月明,前段時間她耍了點性子,但現在三爺願意降低身段俯就,自然要開始夫唱婦随了。
希望他們能盡快為萱玉堂生一個小主子。
榮時卻并無喜色,實際上從婚宴上她差點暈倒時,榮時便有種不祥的預感。
他懷疑林魚必然是想起了什麽——而那些東西,他并不喜聞樂見。
林魚坐在燈光下,還是那麽溫柔恬靜的模樣。
“山野孤女,高門貴子,無論怎麽看,我們都不該在一起。”
“我也曾好奇我們為何會成婚,但現在看來已經不重要了,我們的結合是個錯誤,既然是錯誤,就要改正。”
“有道是齊大非偶,強求婚配大可不必,我們和離吧。”
榮時的臉色變得極為難看,林魚的眼神明明是淡漠的,可在他這裏卻仿佛一擊悶錘敲到眼前發黑。
曾經的榮時并不把婚姻情愛放在眼裏,這位定國公府三少爺,看着光風霁月,溫和秀雅,內心卻自有孤介脾性。
在他看來,癡情男女盡都愚不可及。
想他父親與母親也是京城裏人人豔羨的良緣,可在他的記憶裏,父母甚至很難和和氣氣的坐在一起吃頓飯。母親與父親争吵怒吼甚至撕打,端莊優雅的貴婦人把自己折騰的全目全非,直到父親死去,都還在意難平。
他的哥嫂,也曾如膠似漆,琴瑟和鳴,可哥哥在黨争中下獄,嫂子立刻抛棄幼兒回了娘家。哥哥好容易脫身,得到消息就當場嘔血,五內俱焚,本就在牢獄中被折磨的形銷骨立的人竟一病不起。
哥哥出殡的時候,大嫂已然改嫁。
榮時一邊照顧病倒的母親,一邊料理哥哥的喪事,心想這算什麽呢。
情之一字,害人不淺,好好的人一旦招惹上,便全無格調。智者不涉愛河,愚者為情所困,古人誠不欺我。
他從父母和哥嫂一片狼藉的婚姻裏得出單身最好的結論,可還是要被按頭成婚,他分明覺得自己這輩子都不會愛,可他偏遇到了林魚——當他把林魚珍而重之的收藏在心裏時,她卻用一種匪夷所思的方式闖進他的生活,讓他不得不娶了她。
三年,上千個日夜的糾結對抗,他好不容易決定放下過往,放下怨怼和成見,與她好好生活,奔赴未來,她卻又用一場失憶,把他晾在原地,現在,更是打算中途撒手。
真是……什麽好事都讓你幹了。
和離?想都不要想。
“莫要胡說,也莫要胡思亂想,我們會在一起,好好的。你我的結合,乃是天意。”
“不是天意,是錯誤。”她嘆息,“榮大人,我覺得我們開始就錯了,若是為報恩而娶我那真是大可不必。我救你,是我善良,你娶我倒像是貪圖我了。”
林魚口吻平和,眼睛卻明亮到讓榮時無法直視。
貪圖……你還真敢講。
榮時的嘴角輕輕勾起來,頗有些嘲諷意味,仿佛已經加倍的要求自己對待林魚要溫柔,卻依然控制不住心頭的怨怒。
那精美的面容忽然沾上戾氣,一瞬間溫和的表象盡數破碎,仿佛浮雪退散,露出了下面的層層冰棱,但他立即和緩了語氣,輕輕一笑。
“過日子嘛,總是喜憂參半,好壞相連,你回憶起了一些事情,卻并沒回憶完整,現在只想起了不好的片段就想着和離,着實操之過急。”
“所以,不要這麽快下決定,好好在這裏生活,其他的事情,過段時間再說,好不好?”
彼時的榮時驕傲自負,一口咬定自己斷情絕愛,全沒想到自己也會有這麽一天。為她,為情,低聲下氣,百抓撓心。
林魚澄澈的眸子看着他,一如當年在翠屏山下,無遮無攔的與他對視。
我不是跟你商量呀,林魚心道,我只是通知你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