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 煩躁 我不要他了你拿走吧
和離是把刀子,刺破了榮時一直以來努力維持的溫情脈脈的假象。
他原本以為兩人可以循序漸進,至少相安無事,然後慢慢積累情感,生兒育女,情誼漸篤。
現在卻終于不得不承認一個事實,林魚不愛他,不僅如此,她還想離開他。
她根本不願意跟他重新開始,再走日久生情的路子。
榮時拒絕了和離。
林魚有點意外,當初娶我不情願,現在我識趣兒的要離開,你還不願意?你到底要如何呢。
無愛的婚姻是牢籠,兩人困守其中,不過是互相折磨,放彼此一條生路不好嗎?
大約貴族人家面子總是比裏子更重要,和離太丢人了,他寧願跟林魚禍害到底。
啧……林魚一陣無力。
自己怎麽攤上這麽大個麻煩?
林魚表面看起來很乖巧,但榮時并未掉以輕心。
他清楚這個看似溫柔和順的女子,骨子潛藏的是沒規沒矩的爛漫和自行其是的野性。
國公府中三年,她很好的把這一部分收斂了起來,但那不是瓦解了而是沉睡了,現在失了憶,那屬于林魚的本性就開始覺醒。
“國公府建立百年,本家分支前前後後加起來上千男女,還從來沒有和離過的呢。”
他柔情款款的笑,林魚卻毛骨悚然。
這是威脅嗎?是吧!
Advertisement
她愈發肯定了榮時果然有些恨她,也唯有是“恨”,她在國公府所遭受的一切漠視和冷待才能找到理由。
他柔情款款,撫摸她的脊背,林魚佯裝鎮定,實際上已出了一身冷汗。
她覺得這才是真正的榮時,輕描淡寫的舉止下隐藏着巨大的威懾力。一般人只會被他外表迷惑,而忘了他的本來面目。
百年光陰,上千男女,難道對對都是白頭偕老,恩愛夫妻嗎?那些不幸福又不和離的,最終怎麽樣了?
林魚不由得想到了春晖院的秦氏——她這毫無根基的小野草肯定會比秦氏更慘。世家大族的後院,要悄無聲息的死個把人,實在太簡單了。
林魚忽然瑟縮了,她立即抽身站起:“大人說得有理,小女子受教了。”
她言不由衷,榮時只當沒看出來。
林魚又道:“我今天累着了,準備休息。”
她沐浴,更衣,躺回床上,榮時竟然還在,他坐在一邊的紅袱圓桌邊,不知在想些什麽,林魚又不能趕他,只好硬着頭皮,自己睡自己的。
榮時自然知道她在恐懼和排斥,可他今天忽然就不想“善解人意”了,或許是林魚要和離的話,刺激到了他,榮時今夜,便偏要勉強。
他寬衣解帶,在床榻邊坐下,看着林魚瞬間僵硬的脊背,輕輕嗤笑了一聲。
他并沒有動她,只是沉默的躺着,便叫林魚如芒刺在背。
她愈發往牆上貼了貼,被子塌陷,在兩人中間留下深深的溝壑。
榮時伸手撫摸着微涼的錦緞,看着那泾渭分明的一條線,只覺那是一把刀明晃晃割進心裏。
往事浮上心頭,愛與恨,混合着怒火和愧悔,擾動着他的心緒讓他再也躺不下去。他無聲的披衣坐起,漫步來到了中庭。
走廊上紅燈混濁,他的身影,好似冰雪一般,升騰的水汽,風裏彌漫的花香讓他胸口有些滞悶。
這份滞悶來自自我鄙棄和厭惡,當初他還認為世間情愛,愚不可及,高高在上的點評塵世俗人,而現在自己也是那癡妄自擾的衆生中的一個。
平林漠漠,煙雲濃重,下了一整夜的雨,傍晚時分又開始斷續。林魚當窗坐着,神思缭亂,她的記憶像一條河,以前被冰封着,但婚宴當日受了刺激,好似冰塊被外力擊破,現在時不時就會冒出來一些冷水。
這些記憶片段每次浮現,都會叫她心底生寒。
她想曾經的她一定愛慘了榮時,所以才會糾結于細枝末節,用力于瑣碎小事。
她當初可是每逢下雨,就要給榮時送傘的。
哪怕榮時并不受用這份柔情。
“你可知張敞畫眉?張敞文采風流,名門仕宦,還慣于內帷取樂,為妻子畫眉。聽起來是不是很浪漫,很甜蜜?”
男人的聲音清清朗朗,她的心髒便砰砰亂跳,每一次都在胸腔上留下輕微的疼痛。
“……張敞為儒生所忌,為有司所彈劾,甚至被帝王诘問。”
原來,在這京城裏,夫妻過于恩愛是種錯——仿佛男人留戀內惟,在女人身上用心用力,便是辱沒了他們似的。
“所以?”
“所以,控制好你自己。”
榮時肩荷振興國公府的重任,平生所求便是入閣,拜相,所以他素來謹言慎行,恪守禮法,萬事不會留下把柄。何況他本人生性冷恪,內斂自守,絕對不會容許自己的私生活成為別人議論的對象。
林魚有點頭疼的掐了掐眉心。
以前的她,每次下雨的時候都在糾結要不要去給榮時送傘,在自己一廂情願的女兒情和夫君的申饬之間來回糾結。不然也不會在大腦中留下這麽深刻的印記,天一落雨就會條件反射性的想起這句話。
那最終去了嗎?
林魚看着捧着傘站在自己面前的丫鬟,應該還是去了。
她猜到以前的自己在國公府一定充滿不安全感,不去,她會擔心如果自己不去就會有別的女人越俎代庖,畢竟她這個鳳凰巢裏的丈夫,可是有一個叫顧攬月的女人,虎視眈眈的要搶呢。
可是真去了,又要擔心,會不會惹榮時厭煩。
難怪大夫說心血虛耗,總是在這樣細枝末節的問題中糾結,敏感的神經一再被拉扯,不虛耗才怪。
林魚飯後翻了卷《詩經》來看,結果發現也沒有很喜歡,昏昏然又是一下午。
“夫人?您不去接三爺了嗎?”
“夫人?”
林魚輕輕勾了勾嘴角,“不去,免得影響你們三爺的官聲。
林魚很煩躁,這龐大肅穆的國公府讓她感到窒息,這華麗豪奢侈的生活讓她變得麻木而空洞。她覺得自己有必要會一會顧姑娘了——讓她努力一把,把男人領走。
顧攬月應約而至,錦繡飄然,環佩叮當,她妝容精致,只是臉色不太自然,一身勃勃氣勢仿佛将軍與敵人短兵相接。
林魚上下打量她,但見這二八少女頭梳彎月髻,身穿袖口帶冰花水清衣衫,頭上略戴兩只蓮花玉簪。她覺得這妝扮有些眼熟,想了一想,發現這跟榮時屬于同一個色系。
她沒有被刺激到,只覺得……啊,好刻意。為了見她這個“情敵”,特意武裝到了頭發絲。
林魚不喜歡虛與委蛇,于是單刀直入:“聽說你想當三夫人?”
顧攬月:“……我跟榮時自幼相識,青梅竹馬,我們兩家又是通家之好,兩家父母本就意欲成我二人好事。”
“那榮時為何沒有娶你?”林魚截斷了她的陳述,“唉,你不必虎視眈眈的瞪着我,我只是想知道你為何不想辦法讓他娶了你。”
“你……你敢問我?”羞手羞腳的貴族女子怎麽會把婚姻問題直白的挂在嘴邊,顧攬月臉都漲紅了。“是你挾恩圖報,壞我姻緣。”
是這樣嗎……林魚摸着下巴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顧攬月內心有些忐忑,這個失憶的三夫人趨光坐着,臉上蒼白中帶着些病态,神情中卻帶着些高深莫測的神氣,讓她無法揣摩她的下一步行動。
林魚不知道,在顧攬月心裏,她是個非常可畏的對手。
“既然你說這人是我搶你的,那我現在不要了,你拿走吧。”
顧攬月瞪大了眼睛,“你這話什麽意思。”
當年她為了與榮時在一起,搬出了自己父親說項。
那場談話持續幾個時辰,從日薄西山一直到更深人靜靜。她躲在屏風後,聽得明明白白。
她聽着父親從循循善誘變得焦躁不安,最終甚至開始“逼婚。”
“愛不愛并不影響你成婚。”
“你讨厭月兒嗎?不讨厭。那就足夠成就婚姻了。”
父親并不願意難為榮時,跟“挾恩圖報”似的強求婚配,可他更經不住女兒的哀求。
這是亡妻留給他的唯一骨血,他不忍心看她夙願空落。
榮時直接表示自己無法給師姐幸福,但顧攬月不為所動。
她的父母真心相愛,可他們幸福嗎?一個受盡非議紅顏薄命,一個官途斷絕抑郁終生。
所以,婚姻能否幸福,跟男女雙方是否相愛并無必然關聯。
這世上蘭因絮果的情愛不在少數,平平無奇卻安安穩穩的婚姻卻有許多。
能談戀愛的不一定适合嫁,畢竟愛會消失。但世上自有人“宜嫁”,而榮時就是個“宜嫁”的人。
她對自己父親一手教養出來的學生非常有自信。榮時活在仁義禮智信的框架裏,雖然對談情說愛嗤之以鼻,卻具備相當的道德感和責任感,即便不愛,他也有覺悟當一個“夫”和“父”。
這樣的男人,已經超過了大多數同性,女人嫁過去,日子都不會過得太差。何況還有“師徒恩義”擱在前頭鎮着,足以保證她下半生平安喜樂。
如她預料的那樣,搬出父親,榮時還是松口了。
可人算不如天算,她耗盡心思謀來的好姻緣被林魚給截胡了。
而現在,這個截胡的人,還找她來炫耀。
林魚懶得考慮她的情緒,直接了當的道:“你想讓榮時娶你,就要做些讓他不得不娶你的事情。你既說他是個君子,便該知道君子欺之以方。”
顧攬月忽然有種不妙的預感:“你到底想幹什麽。”
“我的意思就是榮時娶我也未必是情願的,既然他能在我這裏妥協第一次,就能在你那裏妥協第二次。”她微微笑道:“榮時這個男人看着高不可攀其實還蠻好拿捏的。”
顧攬月氣的咬牙:“你在炫耀嗎?”
哪有男人甘願被拿捏,不過是你被偏愛所以有所倚仗罷了。
林魚微微冷笑,端茶送客:“你愛信不信,但我先預祝你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