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慶幸然而榮時的影響比她想得要大……
第47章.慶幸然而榮時的影響比她想得要大……
長青問完就後悔了, 他懊惱的自打嘴巴。瞎說什麽呢,夫人怎麽會忘了三爺呢?可是……她還真得會忘。
她落水後不就忘了。
長青讪讪退開,卻聽榮時道:“我對事情,往往都做最壞的心理準備。”
“最壞?”
榮時不說話了, 最壞的結果就是她遭遇不測。長青看到榮時面前一張紙, 第一個字是“死”手裏的茶壺都差點摔了, “不至于不至于, 爺,這玩笑可不能随便開。”
但再一琢磨, 不是玩笑,三爺跟他一樣,知道這一趟有多辛苦, 而且他們一路還有官方驿站和各路“朋友”迎候,夫人卻只有自己,而且夫人還沒有記憶。
一個弱女子,一路風雨一路波折,勞頓艱辛不算,還可能有強人流氓。所以三爺不是在開玩笑,是真得擔心夫人會出事兒。
“三爺放心, 夫人吉人天相,菩薩保佑,一定沒事。”
“我也覺得她沒事。”
林魚看似膽大妄為, 其實心細如發, 看似頑憨無知, 其實機敏善變。她能一個人在山裏生存下去,靠的可不是運氣和別人的同情。
但,不憂心是不可能的, 他這一路做噩夢,都是她遇險的各種情形,甚至于有一次是她被不正經的妖豔男人引誘,遭了男妖精的毒手。
他從噩夢中驚醒,冷汗淋漓,差點拔出劍來要去除妖。結果暗影幢幢,四顧茫然,才驚覺離別不過月餘而已,心緒難收,獨對孤燈坐到天亮。
此外,還有很糟糕的結果。
榮時的小本本上寫得第二個字是“懷”
榮時每次看到這個字,表情有些微妙,她已經懷了孩子。別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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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人比他更能清楚林魚對孩子的執着。
長青:“……”
他覺得這比三夫人死亡更不可能。
榮時沉默不語,神情有些蕭索又有些抑郁,仿佛在思考如果真得發生這種糟糕的情況,他要不要當孩子後爹。
長青服氣了,這人真是絕了,他是怎麽揣着這一腔心事,困擾在各種胡思亂想裏,晝夜兼程的過了這一路的?
榮時覺得自己就像一只麻袋,麻袋裏鼓鼓囊囊是一團亂麻,若此刻有人将他一刀劃開,他轟然倒地,顯出原形,大概就是一只吐不出絲的繭。
他出發的時候,尚且又痛又恨又憋屈又迷茫,但漸漸的,這些感情便都潛伏下去,擔憂與恐懼占了上風。他多謀善思,對事情的走向素來都有一定的預測,對自己面對的可能性也有一定的把握,但唯獨這件事他猜不透,摸不準,完全不知所以然。
他心急如焚,恨不得馳如星火,轉瞬到她身邊,但一路偏偏遇到各種人事往來。他原本就不喜歡這些,此行更是不耐,他甚至選擇夜行,可依然會被截攔。他原本極重清名,也是在有預謀的“名重朝野”,現在卻體會到盛名所累的滋味。
終于到了,榮時心想,再不到他真要瘋了,被自己一腔蕪雜叢生又不得疏解的情緒硬生生逼瘋。
然而他還未能松一口氣,長青的話便來了當頭一棒,于是他又在小本本上加了一個字“忘”。
這個結果還是比較理想的,他安慰自己,畢竟她已經忘過他一次,他也算積累過經驗。
林魚并不知道自己在榮時的噩夢裏,已經死得“花樣翻新”,活得“子孫滿堂”,重播了失憶劇情。
她自己的房子終于收拾好了,人也從三木姥姥家搬了出來。為了表示感謝,她抽空采了一籃子山貨給人送過去。
雲朵兒看起來有點難過,林魚一問才知道去年跟她走婚的那個男人今年沒有來。
“他想換人了”她說:“但我對他還是挺滿意的。”
林魚把山貨放在她手邊:“那你要不要明年再試一試?”
雲朵兒搖頭:“算了,再換一個不就是了。我可是打算今年再生一個孩子的,難道沒有他,我就不生了嗎?”
林魚:“……不愧是你。”
或許是被雲朵兒過于灑脫,随意的男女交往态度刺激到,林魚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着。她披衣起床,扒着窗子往外看,皓月如銀,星光熠熠,大山裏遠遠傳來狼嚎,夜反而顯得更加靜谧。
她拿起桌上的茶壺倒了杯水,冷茶下肚,忽然有點愣神兒,往常這個時候,紅燭會在身邊說,夫人,暖一暖再喝吧。
她這樣一走了之,榮時必然發怒,也不知會不會連累紅燭——應該不會。
榮時這人林魚對他的品格還是很信任的。正出神忽然聽到有窸窸窣窣的響聲,她下意識的低頭,竟然看到一道身影,細細長長。
窗下有人?!林魚吓得尖叫出來,随手拿着茶壺澆了下去。
咿——是男人的聲音。
聽起來有點熟悉,啊,對了,是曾經幫她幹過活的那個。
林魚強自鎮定:“你,你在幹什麽?!”
“我幹什麽?應該是你幹什麽。你不同意別開窗不就行了,怎麽開了窗還拿水潑人呢。”
林魚愣了一下,趕緊道歉,“我不是故意的,是失手了。”
“那你同意嗎?”
林魚頓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他是來走婚的,他要與她生孩子,于是趕緊搖頭:“我不同意。”
男人遺憾的走了。
林魚松了口氣,坐倒在椅子上,驚覺自己出了一身的汗。
是了,這是家鄉的風俗,男子會在晚上來與心儀的女子歡好,天亮前就離開。女子若不同意,不開門即可,當然若是想增加點情趣,那可以開窗,讓他爬窗。
林魚思量一會兒,心道,幸好。
幸好翠屏山裏,性與愛的主導權掌握在女孩子手裏。這個主導權指的是拒絕的權力,你若不願意,別開門就行。
若是在外面,像她這樣的孤女哪怕不被搶占,強迫,只怕也好不到哪裏。
幸好她生在翠屏山——這世上也唯有翠屏山如此。
這樣也挺好,林魚心想,至少走婚男女夜合朝離,不會整天在你面前晃來晃去。若是厭煩了,大家便各自走開,各自換人——剛剛費盡心思耍盡手段才從婚姻中脫身的林魚,由衷覺得這種模式還不錯。
畢竟外面的“婚姻”,跳坑容易出坑難。
她存了與榮時和離的念頭時,便探查過,只有男人才能出和離書,也叫放妻書。所以哪怕女方不愛男方了,也還得求着,逼着對方出和離書,聽着就煩躁又憋屈。
她自己折騰到最後也只能僞造,而在這裏,女性也保有随時反悔,或結束一段感情的權力。
這樣也好,林魚心想,雖然在她現在的認知裏,翠屏山男女交往和生育孩子都過于随意,但剛經歷了“離婚難”的林魚就覺得,出場難比入場難可怕多了。
山裏生活緊促,緊促到人們并沒有那麽多精力和時間來思考愛恨和人生。
林魚的失眠只持續了幾個時辰,第二天便如常幹活。家家戶戶都在忙着儲存糧食過冬,她也不例外。三木姥姥體諒她剛回來,什麽都沒有,便送給她幾個蘿蔔,還有白菜,林魚要把它們做成醬菜方便儲存。
她已經忘記了這項家常活兒應該怎麽幹,幸而看着雲朵兒做了一遍,難度并不是很大。
她搬着器皿到水邊去清洗,那粗瓷器圓肚小口,有流帶式樣的邊緣裝飾,幾年沒用,積垢嚴重,林魚洗了半晌才清理幹淨,看着棕褐色的罐子在日光下反光,方覺心懷大慰。這手指頭都扣紅了,辛勞總算沒白費。
她興致勃勃的抱着罐子回家,剛走沒多遠,嘩啦,一大把山核桃從天而降,落進了她的罐子裏。
林魚的拳頭瞬間硬了。
我的罐子啊!
我洗了一上午,手指頭都磨紅,才洗幹淨的罐子!
林魚擡頭,就看到樹上坐着一個男人,細長身材桃花眼。
“你,下來!”
林魚把罐子放下,四處找棍子。
男人從樹上翻身下來,噗的落在林魚面前,身段相當利落。“你可真好看,像山上的杜鵑花。”他細細打量林魚,眼中閃過驚豔的神采。
林魚知道這驚豔是為何,她比村中大部分姑娘更加白皙通透,儀态優美。三四年書香琴韻的熏陶,已經讓她跟一般的村中女子明顯區別開來。
不過她并沒有因此而産生什麽優越感,反而更加同情憐惜自己的同胞們。她們的皮膚被風吹日曬不再細嫩,腰背肩頸也因為日複一日沉重的勞作而無法挺的筆直板正。
她們要努力維持家庭,操勞生計,一輩子辛辛苦苦忙忙碌碌——她原本跟她們是一樣的人。
“你比我走過婚的女人加起來都好看。”
林魚搖頭,客氣又禮貌的道:“謝謝,但是我不喜歡跟別人比較。”
話音落地,林魚有一瞬間的怔仲。
當初在京城,她問榮時自己的字跟其他人比起來怎麽樣,他告訴她不必與其他人比較。
不必因為勝過別人而滋生優越感,也不必因為弱于他人而覺得敗餒。我們只是做自己該做的事,與人無幹。
沒想到她今日竟然自己說出了這句話。
她沒有了跟男人理論的心思,自己抱着罐子回家去,心裏有些悶悶的,說不清什麽滋味。
她明明已經不記得榮時了,她吃菜的時候偶爾會懷念國公府的食不厭精,脍不厭細,睡覺的時候偶爾也會懷念國公府的紅羅褥子雲錦被,但她從未明确的想過這個人。
大半年了,一次都沒有。
但今天卻發現他對她的影響還在,她學他學了三年,言行舉止,思想理念都受他的浸潤。
她竟仿佛是帶着他的影子回來的。
林魚有點惆悵。與榮時在一起的三年,對她的影響遠比她想象的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