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重逢他艱難吐字:很好笑嗎
第49章.重逢他艱難吐字:很好笑嗎
某天林魚在水邊洗衣服的時候, 遇到了一個女孩子,女孩子似乎跟家裏人發生了矛盾,哭哭啼啼跑來跳河。
“唉,等等。”
“你不要管我, 我不過活了。”
“不, 我的意思是咱們翠屏山人人都會游泳, 你跳河是死不了的啊。”
“……”
女孩兒或許是覺得有些丢人, 悻悻然自己爬了上來。
“你阿母為什麽要打你?”
“那是我姐姐。”
“不好意思……”
“我阿母生我的時候去世了,所以姐姐們都不太喜歡我。前段時間我二姐接替長姐管了家, 二姐更容不下我。”
林魚不對別人家務事随意置評。
她知道自己以前的想法多少有些理想化,女孩子不嫁人一輩子生活在自己家裏,比去婆家舒坦, 大概率如此,但一家子親兄弟姊妹鬥起來你死我活的也不在少數,不得阿母喜歡的孩子也不是不存在。有人的地方就有紛争,哪裏都一樣。
林魚轉身走人那女孩子卻跟了過來,姑娘說她不想回去了,回去了還要被罵被打,不如跟着林魚回來學讀書。
她的表情看起來很痛苦, 在那些男人的口耳相傳裏,讀書已經變成了一件難受程度僅次于打罵的事。
“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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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魚很爽快的答應了。“不過你讀了可能沒什麽用。”
翠屏山裏,之乎者也沒有用武之地, 出了翠屏山, 女孩子讀書也沒有用武之地。
想到這裏, 林魚忽然心裏湧上一股帶着哀意的孤獨,那種河流很大,卻找不到一條跟自己一樣的魚的孤獨。
如果把這個女孩子培養起來的話, 那她至少有了一個說話的人呀。于是,從那天起,她就跟這個名叫少少的姑娘一起生活了。
榮時背負雙手,審視眼前的人。
少少原本是要去給林魚洗衣裳,一個姿容絕佳的美人忽然出現在面前,她整個人都呆住了。
林魚回來得很不巧,就在這個氣氛詭異的檔口。
少少一見到她,就撲到她身後:“林姐姐,這個人忽然闖到我們家裏來,還吼我”
林魚看着榮時發愣……如果她沒有記錯,他現在應該已經入閣,做了皇朝歷史上最年輕的閣臣,怎麽會出現在這窮鄉僻壤,用一臉“見鬼”的表情看着她。
她才剛從山上下來,手上染着草汁,鞋上還有泥巴,頭發應該也在樹枝上挂亂了,與以前的精致華美相比多少有些狼狽。
然而榮時根本沒有關注這些,他大眼一看,林魚完好無損,精神充足,視線就落在了少少身上。
“收起你這惡心的姿态,我一眼就看出你不是個姑娘。”
他原本做了最壞的心理準備,也做了最糟糕的心理準備,他以為自己可以心平氣和的面對這一切,但實際上根本不行。
他接受不了別的男人用他用過的東西,睡他睡過的屋子,更不用說對方還抱着林魚的腰。
這甚至……其實稱不上是個男人,他是個男童。
榮時甚至一時間忘了追問林魚僞造和離文書偷偷跑路的事,他用一種痛心疾首難以置信甚至略顯驚恐的眼神看着她。
過了一會兒,卻又微微轉過身去,玉雕似的側臉,線條清晰得繃緊。林魚對他這個姿态頗為熟悉,每當他心裏洶湧着激烈的情緒,即将爆發的時候,他都會這樣,略微回避一點,把情緒壓下去,再若無其事的轉過來。
果然,他再開口,又恢複了溫和。
“我其實…其實來之前我就已經決定,不管你做什麽,這裏發生什麽我都可以理解,你的恣意任性大膽妄為,我也多少體會過。但這種我不可以,我真不可以……”
他指指少少的身形,又指指少少的裝扮。
榮時的表情已很好的收斂了起來,他來的時候想象過各種重逢的場景,卻沒想過這種。她不是被不正經的妖豔男人引誘了,她是自己收藏了個不正經的妖豔男童。
他只聽說過有些男人有這種癖好,親手培養少女幼童再把人拉到床上,沒想到現在親眼看到了性轉版。
他的神色無比複雜,仿佛在說沒想到你是這樣的林魚。
林魚的神情也變得微妙,她一把拉開少少,上下打量。“男的?”
“我是男孩子啊,我以為你知道呢。”
林魚的目光從她細長的脖子上緩慢向下,看到細瘦的腰肢和腳踝,最後鎖定了她身上顏色鮮豔的裙子,頭上還是粉紅色的頭繩。
真就毫無男孩子痕跡。
“你是個男孩子,那你穿裙子幹什麽?!”
“因為我只有裙子啊,我有五個姐姐,我穿她們穿剩下的衣服,我從小到大穿得都是女孩兒衣裳。我明明都吃的夠少穿的夠少了,結果還是被嫌棄。”
林魚頓時無語。
如果在山外,五個女兒後,終于添了男丁,那絕對是要被寵上天的“男寶”但翠屏山恰好例外,男人自己不生孩子還要跑去別人家給別人生孩子,從壯大自己家族力量的角度考慮,真就毫無用處。
難怪他被排擠。
林魚忽然就很想笑。
“你走吧,回家去吧。”
林魚甩手趕人。
就很突然。
“別啊,為啥啊。”少少一臉莫名。
“如果你是女的倒也罷了,但男的不行,因為我對搭救男人收留男人這種事有陰影。”
榮時的臉色有點微妙,作為林魚的陰影制造者,他想為自己辯解兩句,卻又覺得此刻還是不要開口比較好。
“別啊姐姐,我可以給你洗衣服做飯,等我長大了還能給你生孩子。”
少少的眼淚說來就來。
林魚無奈扶額,你何止身條像個女孩兒,脾氣也像個女孩兒,我都沒有這麽容易哭出來。
榮時懶得看男童真真假假的做戲,視線再次落在了林魚臉上,“還請借一步說話。”
榮時盡量讓自己保持風度。
被少少這一打岔,林魚也有時間整理了自己的心情。
她安慰自己,不慌不慌這裏是我的主場,他敢胡來,我就把人引到深山裏喂狼。
而且,我其實不算出逃,我算和離,只不過一般情況下是男人給妻子出和離書,她是自己給男人和離書——嗨,那不是體諒他胳膊壞了,寫不了字嘛。
“什麽妖風把您吹到這小地方來了?”
“怎麽,很意外?”
榮時站在她面前拿出了那張和離文書。
那文書放在袖口裏折着,上面壓折痕跡明顯,仿佛打開翻閱過很多次。
“和離文書也算是有法律效力,僞造文書,可是要背刑律責任的。”
林魚:……
這個她當然知道,只是她心裏賭一把,榮時心高氣傲,被人先睡再騙,分手信甩到臉上,自然會好好的把這件事藏起來,壓死在心底——他還能真拿着假文書去報官不成?
那他榮大人不就成了天字第一號的笑話。
即便他真得豁出面子不要,非得追責,那翠屏山天高皇帝遠,本地知縣大人都不管,榮時影響力再大也只局限于京城,這犄角旮旯,他的光環還真照不到。
另外,林魚其實心中有點小得意,她當初敬慕這厮把他視若神明,筆帖都是仿他的,自認技術爐火純青,一般人還真分不出來——他拿出去講也沒人信啊。
大家都會覺得這和離書就是他寫的,而她林魚是被抛棄的,休回老家的小可憐嘤嘤嘤。
榮時仿佛猜到她在想什麽,淡聲道:“和離文書上的日期雖有偏差,但專業人士能鑒定出來,那段時間我都是用左手寫字的,筆體不一樣,刑部的馮玉溪等人都可以作證。”
“你……左手也行啊?”林魚大惑不解:“為什麽”
正常人都不會想着開發左手吧,這不自尋煩惱,又不是右手廢了。
榮時漫不經心的“嗯”了一聲。原是當初翠屏山下就開始練了,起因是他受不了被林魚梳頭更衣的照顧。只是後來從不在人前顯露,林魚自己失了憶,自然沒有印象。
“你拆穿了也沒有用,不是所有事都可以通過理想化的途徑解決的,外面老爺們的手根本插不進翠屏山。不信你可以問問,知縣大人根本不管我們的事。”
榮時看了她一眼,神情變得奇怪:“你可能不知道,我就是剛上任的知縣大人。”
林魚:“……”
兩息之後,穿堂裏爆發出林魚脆鈴一樣的笑聲。
光耀京畿的探花郎,高高在上的三品戶部侍郎,我才剛離開你,你就混得這麽慘了?一貶千萬裏,七品芝麻官,人生的大起大落真是來得好突然好刺激。
榮時皺着眉頭看着她。
他是真得意外,他以為林魚多少會有點害怕——逃跑被抓,怎能不怕?或者排斥抗拒,畢竟她不喜歡他,甚至她會生氣,氣他的緊追不放不依不饒。
他想他可以哄她,勸她,慢慢的讨好她,讓她慢慢的回心轉意。
但他就是沒想到她可以這般歡笑。
榮時在笑聲中呆立,仿佛被水流沖擊。他所做的準備頃刻瓦解,忽然察覺到自己想要哄回她,是何等超出想象的難度——她能輕松的笑出來,因為她不在意啊。
她對自己所做的一切,以及這一切對他造成的幽思苦悶,和他遠赴千裏的追逐,通通不在意。
是了,林魚一直是個專一的人,這個專一是指對目标的專一。
當初她的目标是他,她可以放棄心心念念的山楂樹,可以學習規矩禮儀琴棋書畫,把自己變成一個合格的貴婦。
她想做就做,幹脆利落,不會對自己付出的代價耿耿于懷。
現在她的目标變成了回家,那對他榮時的利用和抛棄,也不過是必須付出的代價,沒有什麽好記挂的。
愛的時候如疾風烈火,一旦放下,也是古井沉石。
榮時終于意識到自己遭遇了最棘手的局面。
他來見林魚之前,做了充分的準備,用上畢生才華準備了一篇話,曉之以情動之以理明之以利害,以達成哄林魚回家的目的。
并且來的路上,已經把這篇腹稿批閱十遍,增删五次,只覺哪怕是皇帝要改立太子,他也能哄得人回心轉意,現在用來接林魚回家應該十拿九穩。
可真正見了林魚他一個字都沒說出來,反而用和離文書開場,這真是個失敗的話題——
現在好了,她放肆的笑聲像山裏一陣風,他那一篇腹稿燦若蓮花,現在花瓣子都順風揚了。
他艱難吐字:“很好笑嗎?”
林魚把眼角笑出來的眼淚抹去。“不,不好笑。”
“那你樂什麽?”
“我想起高興的事。”林魚回頭指指院子裏的毛驢:“我家絨絨懷孕了。”
榮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