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改變我不會再犯以前的錯了
第62章.改變我不會再犯以前的錯了
少少對外面的世界一直都很向往, 今日來了,就不打算走了。
林魚對這個結果并不意外,她早做好了準備,冬天過去, 她把皮毛清理過, 拿到街市上賣了。可惜, 這麽完整的皮毛, 竟然只能買五兩,這要是在京城那個物欲橫流的世界估計能賣到五十兩。
“你要是進縣學, 就不能跟以前一樣在地上拿着樹枝寫字了,得用筆墨紙硯。”
少少頭次接觸這些東西,愛不釋手, 來回摩挲,甚至恨不得舔一口,林魚伸手拍他頭,“別這般沒出息。”
雲景縣文教不興,原本筆墨鋪子就只有一兩家,現在陡然興盛起來,文具就被抄出了高價。買了簡單的筆墨還有一刀紙, 竟然就沒有閑錢給他教束修和生活費了。
林魚嘆了口氣,只能找榮時通融。
她都打算遠走高飛了,這要再欠榮時什麽, 就真得很不好意思。
可是, 這雲景縣的變化未免也太大了!
她去年回來的時候, 明明不是這樣的。榮時一人之力能引來這麽大的變化嗎?
林魚看到了很多人,很多長袍青衫的讀書人。她尋了個本地的大姐,詢問縣學在哪兒, 對方很熱情的給她指了方向。
“你來送弟弟讀書嗎?”
林魚看看少少,笑道:“是的”
“這半年啊咱們雲景縣的生人越來越多了,基本都是來讀書的。從開春到現在,這人啊,源源不斷,天南海北往這裏趕。”
林魚聞言非常奇怪,雲景縣有什麽書院嗎?根本沒有,這裏多少年都沒出過士子,縣學沒有教喻也沒有,就榮時說開了縣學,那才多少日子,怎麽可能有這麽多人。
況且,他親自登臺講學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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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倒是件大事,以前從沒聽說過。”
“可不嘛,他們都是沖着知縣大人的碑來的。”
“碑?”
“對啊。聽說知縣大人寫了一冬天的書,一邊寫一邊打發人刻碑。哎呀不能給你說了,有不少讀書人借住在我們家,我得去給他們做飯了。”
林魚心中疑惑更甚,她福身行禮謝過對方,對方也客氣的回了禮。
少少看這動作很有趣,也跟着學,林魚沒好氣的排他一下,“你是男人,不行這個禮,你得跟男人學。”
林魚好奇心作祟,打聽了地址,帶着少少來到縣城西南的一座宅院前,看門人有點驚訝。
“男人見得多了,小婦人還是頭一回。大姐,你要進來看看嗎?每個人五文入門費。”
林魚正要摸口袋,長青卻跑了過來,“唉唉唉,幹什麽呢,收錢收到自家人頭上了。”
長青跑到跟前行了個禮,又呵斥門子“這碑是三爺造的,三爺的夫人看不得嗎?”
門子大吃一驚:“夫人?你就是知縣大人那傳說中的夫人啊。”
林魚:……我怎麽就成傳說了?
“唉,你們進不進啊,別擋路。”
林魚到底摸了幾個銅板出來,“別壞了你們的規矩。”
這裏與其說是一個書院不如說是一個碑林。遠遠望去,迎面便是一方一方排列整齊的青石,并不是所有石料都适合刻碑,林魚懷疑這一部分應該是榮時出的私囊。
青石上不是什麽歌功頌德的銘文,而是一篇篇錦繡文章,但是它們跟林魚以前看得詩文傳記乃至筆記小說都不一樣,如果非要說的話……林魚看着它們的行文款式筆法套路,迅速發現了端倪。
“這就是科舉範文啊。”
她一語叫破,倒叫其他士子頗為驚訝,大約沒想到這個小婦人會這麽有見識。
想想剛才身後排隊入院觀碑的人,林魚心中忽然明悟。
“你家大人還忙着嗎?帶我去見他。”
“是忙着,但夫人要見,應該随時都可以。”
她見到榮時的時候,榮時正跟幾個商賈模樣的人商量着什麽。他看到林魚有些驚訝,但迅速收斂了下來,繼續跟那幾個人交談,直到把客人送走,才對林魚招手。
林魚的視線若有若無的在他周身盤旋,良久才道:“大人真是……好想法。”
“你知道了啊。”榮時似乎還沒從剛才的公事狀态裏走出來,面上無悲無喜,顯得有些嚴肅。
“雲景縣太窮了。”他說,“百姓手裏沒有三文餘財”
雲景縣的貧困不是沒有原因的,本地沒有資源也沒有出路。一般情況下,地方官要做出政績,不過是屯田,修水利,勸課農桑,肅清吏治,但本地不然,無田可治,無桑可種,甚至無人可用。
但榮時的眼光和手段,都遠非平庸官僚可以比,在發現一般路子行不通後,他就選擇了另辟蹊徑。
雲景縣雖然困窮,但他在戶部多時,自然知道皇朝整體上是奮發有為蒸蒸日上的。随着人口增長,錢谷累積,讀書人數量也在增加,但官員缺額卻等閑不會有大的變動。
所以科舉考試變得越來越難,競争越來越激烈,如果不潛心研究往年的考題,文章,沒有專業的書籍,問卷,要考上是不可能的。
但說到科舉,榮時是行家裏手,個中翹楚,沒有人比他更精通。
去年秋天,他大病一場後,人倒是沉靜許多。
不是以前那種強行把情緒鎮壓下去維持表面端莊的沉靜,更像是淙淙河水流成了深潭,靜水流深,內涵明月。
努力摒棄了私心雜念,他有了充足的時間思考謀劃,開春時候一座簡陋卻寬敞的書院很快開工落成,随後不少士子應召而至。
他們當然不是沖着為雲景縣做貢獻來的,而是沖着榮時編的書來的。
榮時經過一個冬天的冥思苦想,做出了一本文選,這不是其他文人會出的詩集文集,而是歷年歷代科舉考試優秀例文參考,也就是說這是個科舉專用教輔。
他沒有把這本書刊發,而是他命人把文選刻碑放在一處專用院落,交錢可入,然而只許看不許抄。
同時利用自己在文壇和官場上的人脈多方調劑,推廣鼓吹,為雲景縣找到了一個機會。
少少聽得入了迷:“知縣大人,這樣能賺到多少呢?能賺到一頭驢嗎?”
少少對財富沒有概念。
榮時沒有應答,他又不是沖着賺錢來的。
他需要人,知書達禮識文斷字又最關鍵是有經濟實力的人,有人在,這個地方才能盤活。
靠他一個人改變貧窮蒙昧的狀态太難了,需要引入新的源流。
長青哈哈笑着走過來,“我一開始也這樣擔心,但現在完全不擔心了。咱們都多慮了,三爺做事不說十拿九穩,也至少有七八成把握的。”
林魚微微愣神,她知道榮時一貫很優秀,但那只是個模糊的概念,她不知道他在仕林中的影響力,也不知道他在科舉考生心目中是封神的存在。
當年榮時連中三元聞名天下,金殿上面聖,榮時卻說同期之中,還有一七旬老翁中舉,古稀老人金殿登科實乃祥瑞,所以主動把狀元之位讓了出去。從那時候起,他就成了讀書人心中的楷模。
他親自操刀出科舉文選,足以引得那些為科舉愁白頭發的士子蜂湧而至。
而那些文章,足以讓他們醍醐灌頂大開眼界,看了一遍還會要看第二遍。
榮時刻碑的院落,辰時開門酉時閉院,總有人會在裏面呆了一天又一天,欲罷不能。
每人每天五文,日複一日算下來,進賬着實不少。
不過,這反倒是最其次的。
“這些文人士子大多肩不能抗手不能提,吃飯不下庖廚穿衣不會漿洗,出不能無騾馬入不能缺童仆。我以雲景地狹物薄為由,限制入境人數,要求不得攜帶童仆,所以他們怎麽辦?”
林魚随即明悟。
“當然就只能雇傭本地人了,租賃老鄉的屋子,借用老鄉的驢馬,找本地人做工做仆。”
畢竟,能讀的起書并能千裏迢迢趕過來的人,可能不富裕但絕對不會太窮。
“沒錯”長青佩服的五體投地:“三爺高啊。”
別的不說,在榮時有意識的引導和推動下,大街上的乞丐都肉眼可見的減少了。
想到自己剛才一路走來看到的變化,林魚急促的呼吸了一下,心潮一時難以平複。
這就是一個優秀的官員給一個地方帶來的改變?若是翠屏山裏有一個這樣的人……不,翠屏山裏不會有這樣的人。
林魚眉心仿佛被紮了一下,眉頭輕輕皺了起來。
時機到了,榮時便開始着手建立真正的書院。來的士子多了,并非人人都富裕,總是只出不進誰都會心疼,那就讓他們來書院下帷講學吧。
賺點束修,維持生計,自己還能繼續深造,本地一些求新求進的土着也有了讀書的機會,何樂不為。
于是,縣學也有了,榮時“開民智”的計劃總是邁出了第一步。
林魚目光又落在了少少身上,他大概不知道自己就是榮時這個計劃的第一批受益人。
“這個地方缺的不僅是錢,更是人,有錢又有文化的人,有了人,自然就活起來了。”
榮時的眼光素來獨到但林魚親身體會到還是大為震撼。
“看來……大人最近過得很充實。”
榮時愣了一下,點頭:“為官一任造福一方,做自己該做的事而已。”
“我只是不想再犯錯了。”
林魚吃了一驚,後知後覺自己聽到了什麽。
“大人錯在何處?”
“錯在……大學之道,在明明德,在新民,在止于至善。我離真正的“民”太遠了。”
他垂眸看了林魚一眼,“我離你也太遠了。”
林魚錯愕,她擡眸,四目相會,瞳仁裏映出榮時料峭卻深沉的面容。
榮時追來之後,給她的感覺始終是溫和而綿軟的,像一塊松松的雞蛋糕,而現在她吃雞蛋糕吃出了一點混進去的杏仁,有種出乎意料的硌人。
片刻之後,才有餘味緩慢彌散口腔。
你好像真得找到自己的方向了。
我就不一樣了,林魚輕輕捏了捏衣襟。
她以前有回家這件事撐着,整個人都活得很有精神很有盼頭,可現在目标沒有了,信念也就沒有了。
她一開始學着翠屏山的人生活,覺得自己本來該是那樣的面孔,可現在又覺得削足适履不如放棄。
榮時從京城遠道而來,反而在這裏腳踏實地了,想也知道,如果連雲景縣這種難纏的局面都理順了,以後入閣也好為相也罷,應該都沒有什麽難題可以擋住他。
我來尋找自我,但你比我先找到了。林魚心想,那我呢?我千裏迢迢折騰來折騰去現在好像更加迷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