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建議榮時對這個縣城做了什麽?……
第61章.建議榮時對這個縣城做了什麽?……
晚上榮時依然跟少少一起休息, 少少得了新衣服,晚上睡覺也舍不得多脫,榮時看到那件衣服已經有點掉色了。
他當初送的是一套棉服,春天到了, 林魚把棉絮掏出來, 把它變成了一套春裝。
很奇妙的生活智慧。
不熟的人在身邊, 他也睡不着, 索性不睡了,轉過身問少少最近學了些什麽。
“《詩經》, 第一卷 都背會了。”
“會寫了嗎?”
“會,我一邊背一邊寫的。”
榮時發現這孩子天分也算可以,只是讀書也好練字也罷, 都不是一朝一夕之事,難得是天長日久的堅持。
“好好跟着你林姐姐學,将來或許就能走出大山了。”
“為什麽要走出大山呢?”
“……那你為何要費力讀書呢,留着時間下河去多摸條魚留着做鹹魚不好嗎”
“那是因為想跟林姐姐生孩子的男人都得讀書寫字啊。這是林姐姐自己要求的。”
榮時沉默片刻,起身來找林魚,林魚放了帳子躺着,聽到他手指輕叩木板的聲音, 眼珠慢慢動了動。
她沒有睡着,每次榮時來她都會睡不着,這感覺很奇怪, 她的生活本來很平靜, 心境也如清水一般适然。□□時每次到來, 都像一顆小石子落進了水裏,漣漪一圈圈蕩漾開。
“我知道你還醒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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啧。
林魚深吸口氣坐了起來,“大人, 你這大半夜的不讓民婦睡覺,民婦很為難啊。”
榮時沉默片刻,終于還是問道:“你養着少少,是要讓他當孩子還是要讓他生孩子。”
“……”
“我覺得小孩兒的錯誤思想還是要及時糾正,不然會影響以後的成長。”
林魚也陷入了沉默,過了一會兒她才出聲,聲音在黑夜裏顯得溫和而暗啞。
“他家裏比較困難沒有人管,跟着我讨條生路,我沒有拒絕,僅此而已。”
榮時輕輕皺眉。
将來的事誰說的好呢,林魚是按照自己的偏好在教養少少,即便她作風端正,也耐不住少少自己一腦子“以身相許”的罪惡思想。
他嘆了口氣:“我知道你現在不喜歡我。”
“我也知道你這人素來通達透徹能屈能伸”
榮時誇她兩句又沉默,頓了片刻才道:“但找男人還是別太将就了。”
林魚:“……”
榮時再次站在這翠屏山的岔口用了很大的勇氣。
冰雪消融,原野翠綠,山梁子上還有大片的花,紅白藍黃,四色具備,微風吹拂,花光閃爍,好似整座大山都在微笑。榮時在這世外桃源般的清新世界裏,默默告訴自己,榮時你堅強一點,林魚又不是洋剌子。
他素來審慎,做事的時候習慣把要付出的代價和可能會有的結果考慮清楚。
因為想得時候已經足夠透徹,所以做得時候就不再遲疑。但走在通往林魚家的小路上,他的速度卻無可避免的越來越慢,腳步也越來越沉重。
他實在并不是個臉皮厚的人,明知對方不歡迎自己,還巴巴的要去,心裏也難堪極了。
“你要去哪裏?另找他鄉安頓下來嗎”
白日沒有得到答案,心裏便總是記挂。她越不回答,他越是不安,甚至懷疑她是不是無法忍受他的“騷擾”,才要搬走。
黑夜裏看不清表情,林魚卻似乎能通過他溫柔的語氣想象他專注又清正的模樣。他不像是夾雜着私人情感跟她談判,倒像是一個長者,一個參謀,客觀的與她分析問題。
“即便你不要我……”
榮時的嗓子有點發緊:“找個自己心儀的男子并不容易,身份地位,才華學識,容貌品格,種種因素疊加起來……”
“若是你找到了覺得自己可以托付終身的男人,那我就放你自由。但是在那之前,還是暫且保持原樣吧。定國公府三夫人的名號,可以讓你在世上很多時候行走方便。”
“縣衙,省城,州府,京都……”
林魚面無表情的瞪着眼睛看着黑夜,一雙拳頭捏得緊緊的。
她此次已經非常努力的克制,讓自己心平氣和,但是那被蕩開的漣漪還是一圈一圈沖擊着她。
她忽然翻身坐起,榮時吓了一跳,當即後退一步。
林魚:“……”
“我說了你可能不信。”林魚認真的看着他:“我現在并不想要男人,我甚至也不想要孩子。”
她想要什麽呢?她也說不清楚。可她受不了這裏了。
天寒地凍的冬天,青黃不接的春天,這個本來就人口不多的村落幾乎每天都在死人。
她無能為力,她最多能幫助一個少少。
到別的的地方去看看吧,她想,當初的她如何接受阿母和兄姐的死訊的呢?
是不是跟雲朵兒一樣,因為生活太緊迫所以甚至沒有多餘的力氣用來傷心。
“總是會有人死去,人也總是會死去,有的早些有的晚些,所以我們才要生孩子呀。”
就這樣,樸素又麻木的進行着一個個生與死的輪回。
人一旦開始思考,孤獨感就随之而來,但偏偏殘缺的,到目前為止只有兩年的記憶,不足以支撐她做出判斷,也不足以支撐她思考更宏大的命題。她覺空乏,試圖通過更多的見識來填充自己。
榮時嘆了口氣:“看來你也沒想好自己要去哪裏。”
甚至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要過什麽生活。她還處在混沌之中……跟他預料的差不多。
他思索片刻便道:“你是太苦悶了,如果你願意的話,可以到縣城去,就在縣學裏做一個教習。”
林魚瞪大眼睛看着他,這次是真得意外。
“這就不是非禮了?”
榮時有點尴尬,若在當初,他自然無法想象一個女子坐在書院裏跟一群男子上課。
但他如今低下了頭顱,見識到了這世界上的微小卻珍貴的角落,看到了衆生複雜苦難的面目,自然不會跟以前一樣,拿着“禮”這唯一的尺度,來評判這世間的一切是非。
他說:“在京城不行,在這裏卻是行的。”
知縣大人處理過一次民間糾紛。
一個婦人來告狀惡霸搶了她的雞。然而榮時審查的時候,就發現惡霸不僅搶了她的雞,還強迫了這位婦人。
可婦人在反應案情的時候,絕口不提此事,倒不是因為什麽廉恥或貞潔,而是因為她提前打聽了,如果按□□算,惡霸會被判處流放,而如果是搶掠,會被杖刑,并要求歸還財物。
在婦人心裏,如果他被流放了,那她的雞怎麽辦呢?那兩只會生蛋的雞,可比她的身體,名譽都重要多了。
這裏有貞操不如母雞重要的婦人,卻很少有不能抛頭露面的女人,她們一樣要下地,甚至服役。繁文缛節在這裏是行不通的,一切都要為生存讓道。
“正經的科舉文章自然有那些士子去教,你可以教他們開蒙,入門,少少就被你教得很好。”
“我考慮考慮”
林魚沒有直接答應,但榮時依然很高興,林魚如今的尴尬局面,他得算始作俑者,他很真誠的希望她能擺脫困境,甚至于喜不喜歡他都沒有難麽重要了。
但林魚,她估計也不會喜歡上別人了。
榮時依據他對二人的認知做出判斷,翠屏山裏的,跟不上她的步伐,翠屏山外的……
他可很清楚自己的那些同僚朋友是怎麽對待妻妾的——畢竟他僅有的那些追妻的手段,以前送禮物後來回娘家哄人,都是模仿他們的。
林魚……不稀罕。
雲景縣的度支沒有富餘,所以從來沒有縣學,如今的縣學還是榮時上任後慢慢籌備出來的。
林魚送走榮時,目光落在少少身上,現在他們是翠屏山裏唯二識字的人。
但識字在翠屏山裏好像真的沒有用,她還不如教少少捕魚打獵。
忽然有一天兩個女人找上了門,她們的衣服看上去格外破舊些,臉上也幹瘦。
“我們來找少少,我們知道他在這裏。”
林魚這才知道她們就是少少的姐姐。少少在林魚這裏度過了最難熬的冬天,還有相當難熬的春天,現在她們來要人了。
“少少?”
林魚叫了兩聲不見人出來,她幹脆進屋去找,卻發現少少藏在了床底下。
“你這孩子真是的,見了姐姐像老鼠見了貓。一家子骨肉她們還能吃了你,出來!”
少少不肯:“不要把我趕走,真的,我明天可以少吃點飯。”
林魚搖頭:“不是吃飯的事。”
其實還真是吃飯的事,林魚心道,他的姐姐們未必不愛他,只是“愛”的表達本身是一種能力,在艱苦的冬天,她們自己活着都難,自然就不愛他,現在食物充足,她們就會想起他。
這大概也是貧窮的弊端,它會讓最細膩的親情也變得冷厲。
林魚深深的看了少少一眼,“行,但你要聽我的話,你也不要後悔。”
林魚用一塊臘肉打發走了少少的姐姐,然後把他那套唯一的男裝收拾幹淨,帶他去了縣城。
少少自降生以來頭次進城,一路都在東張西望,看到什麽都要駐足瞅一會兒,一次兩次還好,多了就煩了。
林魚忍不住懷疑自己當年剛進京城是不是也這樣。榮時是怎麽受得了的?
不過這縣城還真是變化很大,跟她去年剛回來的,竟然大不一樣了。
街道上人流熙攘,還多是長袍寬衣的讀書人,臨街的房子不少改成了客棧或者飯堂,喧鬧之中竟然有了市井氣象。
她明明記得她去年剛回來的時候,這縣城比一般莊鎮還不如,沿途最多的是無所事事的乞丐。可現在那種萎靡破敗的感覺竟然全都消失了,整個城市改了面貌,仿佛一個重病垂死的人吃參茸補劑,煥發新春了。
榮時……對這個縣城做了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