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11章

方子瑜徑自陷入昏睡中好一會了,表現得一直非常不安,似乎被夢魇住,苦苦地在自我掙紮。

方子瑜夢到了什麽?

他在見到歐陽英華後不久,頭一陣陣劇烈的疼痛,令他失去了意識。

蒼茫的大地,灰沉沉的天空,一步一步前行中都踩着厚厚而泥濘黏糊的物體,每行進一步,都覺得痛苦萬分。

我是誰?

我在哪裏?

要去何方?

方子瑜雙眼無神地看着前方。

自己是死了麽?

在得到了所謂力量,進入京城之後,就因為見了一眼那位天家後人,自己就死了?

不——

方子瑜痛苦地捂住自己心口,全身的血液在不斷沸騰。

不行,不能就這樣結束,還不能就這樣結束!

我吃了那麽多的苦,踩着親人的屍骨,沾染了深玄的鮮血才來到這裏,我不要什麽都還沒來得及做就這樣死去!

方子瑜捂着心口彎下腰,痛苦地呻吟着,感覺到全身血液的沸騰導致自己心口劇烈的跳動,已經讓他有些承受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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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下起雨來了。

一滴又一滴的液體,從天空降落,帶着一絲溫熱,還有些許粘膩……

方子瑜疑惑地擡起頭,他看到鮮紅的雨水從灰黑色的天空中不斷落下,還有一些奇怪的,比較大塊的東西。

紅色粘膩的雨水不斷下着,很快就在泥濘地地面積窪起來,天空中落下的大塊物件砸在快速堆積的紅色水坑中,水花四濺。

這些東西……好像是……

是人的骸骨……

一個聲音輕輕在方子瑜耳邊響起——那是一個年輕男子的聲音,低沉柔和,很是溫柔。

是誰……

你是誰?

我是我們,可憐的我們。

我們等你好久了……

男子的聲音變成了重音,無數個聲音一起響着,明明是情人般的輕聲呢喃,此時卻猶如帶着鋒利口子的鋸刀,不斷割裂着方子瑜的耳膜。

“不!”

方子瑜驚恐地大叫起來,拔腿想要逃跑。

他感到恐懼,他害怕得想要遠離這個近在耳邊的聲音。

于是,他奔跑起來了,在漫天的血雨屍塊中,飛快地奔跑着。

那些不斷從空中落下的大件物體,是不知名的人的屍身的部分。

一只手,半只腳掌,一顆沒有了眼睛的頭顱,或者是……一根舌頭。

“啊啊啊——”

方子瑜瘋狂地大叫起來,他逃無可逃,藏無可藏,只能任由漫天的血雨将他全身都染上鮮血。

唉……逃什麽呢?

怕什麽呢?

我們不會對你怎樣……我們一直都在等着你啊……

等了你好久好久……等着最後的你好久好久……

等得好辛苦啊……

泥濘的血腥沼澤突然變成了血湖,鮮紅的湖水不斷攪動着,不時露出一顆醜陋的頭顱,或者一條尾巴,或者一些別的東西。

好不容易才等到你啊!

血水中,醜陋的頭顱張大嘴巴,似乎哭泣一般吼叫着,向着方子瑜伸出一只蘆柴棒一樣瘦弱畸形,長滿鱗片的胳膊,在碰觸到方子瑜之前,像沙子一樣迅速消散。

要報仇啊!

血水中,翻滾出方子瑜的家人,本該雍容的婦人披頭散發,滿臉血污,張着沒有牙齒和舌頭的口凄厲地尖叫着,向着方子瑜伸出手來,又被自她身後爬出的眼睛由一條白色筋肉懸挂在眼眶外的老者壓下。

兒啊……好痛啊……

老者張大被撕裂至耳跟的嘴,大口大口吐着鮮血悲鳴着,向後仰倒又沉入血水中。

從老者身軀的中央,一個孩童掙紮着伸出雙手來,俏麗的臉龐只有半邊完整,另外半張臉的皮膚被撕去。血肉條狀散落。

花!哥哥的花……不要丢啊……

孩童伸出扭曲變形的雙手,匍匐着上半身爬向方子瑜。

哥哥,哥哥,哥哥,好痛好痛啊!

為什麽啊?

為什麽啊——

孩童尖利地哭叫着,突然雙手捂住臉,半截身軀騰空而起,化成長長地一條。

此刻出現的東西像蛇一樣颀長,身上的鱗片斑駁參差,雙手化成爪子,捂住額頭,大聲哭喊着。

好痛!好痛!

還給我啊!

全身被血液染滿的黑色長蛇放下爪子,沖着方子瑜大聲鳴叫,黑色頭顱中央,是深入頭髓的一個孔洞。

深玄!

方子瑜臉色瞬間煞白,只能愣愣地看着深玄張大口,對着自己撲下。

啊啊……我早已經罪無可恕……

為什麽到了現在,才覺得後悔?

閉上眼靜靜等待着最後的結局,方子瑜腦海中閃現着過往的一切,家人、親友、還有……臨軒。

對不起,我終究是個沒有用的人類……

注定要辜負你的期待……

方子瑜感覺到有什麽東西從自己額心突兀地往外鑽着,像是有什麽要長出,牽扯着他整個右邊身子都疼痛不已。

整個人似乎都分成了兩半,右邊身軀沒有感到絲毫痛楚,因此分外能感覺得到左邊身軀的劇烈痛楚。

左邊的身軀像被極重的石磨盤壓着,骨骼和肌肉都在不斷扭曲,皮膚被撐到了極點,有什麽,正要長出來!

好痛!

好痛!

方子瑜忍不住想将身子蜷縮起來,卻絲毫都無法動彈。

他在心底拼命嘶叫,不斷努力着,想要動起自己的半邊身子,他不斷掙紮着,竭盡全力。

方子瑜在自己的世界痛苦萬分,殊不知在一邊看護他的臨軒也是緊張萬分。

适才,他才與歐陽英華交談不過兩句,一轉頭就發現,一條鮮紅色的觸手已經搭在方子瑜的左手上,驚得他不顧一切割開自己的手腕用鮮血逼退那條觸手,豈料方子瑜在此時全身抽搐起來,面容扭曲,讓他難以安心。

接受了歐陽英華的招待,抱着人進了客房,臨軒迅速布起結界,将自己和方子瑜圍在結界中。

“子瑜?”

臨軒一手拉起方子瑜的左手去摸方才那條觸手碰觸的地方,一手去解他的衣服。

歐陽英華說,京城裏從三個月前,開始不安。

最開始的慘劇發生在一個小将領家中。

那個将領也算是有功名的人,雖然脾氣暴躁,但是家中也有一妻兩妾,往日裏還算過得安寧。

但是有一天早上,将領家中的仆人起床後去服侍三位夫人,推門進去,卻發現三位夫人都慘死在睡夢中,身軀被扯得亂七八雜,彷佛亂刀砍過。

驚慌之中,仆人想到去找将領,誰料到找到将領時,正看到他紅着眼睛拿着砍刀追殺府中下人,最後,将領一頭撞在牆上,狠狠地磕破自己的額頭,死在當場。

京兆府尹以”癔症癡狂”的緣由結了這起案子,本以為就此塵埃落定,誰料到十五日後,又一起慘案發生。

一個賣豆花的小販,殺死了自己隔壁一家老小,最後自己也是頭撞南牆而死。

再十五日,一個小戶将自己一家全部殺死,自盡而死。

數起案件,看似無關,卻又都有聯系,殺人者,都似瘋狂之态,事前也有些許症狀,就像是極其可怕的傳染症狀,正在不斷感染着京中的人們。

聽歐陽英華說起時,臨軒直覺想到的,就是那些鮮紅色的觸手,當他看到方子瑜手上也纏上了那麽一條,又想起自己曾看到過的那顆猙獰的獸頭,幾乎當場失去自制力。

他解開方子瑜的衣物,看着對方胸口上出現了一枚粉紅色,宛如撕裂的五爪痕跡時,心中一涼。

果然如此!

歐陽英華前幾日裏去盤查過,那幾名兇犯死後都被驗明正身,每一個人胸口都有一枚紫黑色的五爪裂痕,仿佛一只詭異的獸,挖走了他們的心髒。

壓制住滿身的怒氣和懊惱,臨軒強迫自己鎮定下來,目前最緊要的,還是要及時将這奇怪的印記去掉才是!

臨軒看着自己傷口還未曾完全愈合的左手腕,握拳用力,将傷口崩開,讓自己的鮮血滴落在方子瑜的心口。

鮮血順着方子瑜微微起伏的胸膛緩緩落下,那枚印記,依舊存在。

方子瑜憋着氣息不斷扭着頭,表情非常痛苦,這令臨軒難以遏制地慌張起來。

他見過方子瑜難受的樣子,可即使是吃下最難吃的血石髓,也沒見他如此模樣。

從外面洗不去,那就……從裏面!

臨軒眼色一沉,轉頭看着方子瑜幾乎扭成一團的臉。

他很痛苦,痛苦到全身都汗水淋漓,卻還是不願意輕易發出痛呼。

脆弱而又堅強的人啊……

心念既定,臨軒也不再遲疑,起身扶起方子瑜,将他身上的衣物全部脫去,臨軒也脫下了自己的衣物。

他不是沒有欲望,只是比較淡而已。

他也曾想過要和自己中意的對象發生關系,但他沒想過會是如此,在這樣的狀況下和方子瑜如此親密。

如果可以,他是願意等到方子瑜親口答應,而不是像現在這般,在他失去意識時,以相對強迫的手段進行。

沒有辦法。

至少,要先救你。

至少要還活着,才會有其他可能。

臨軒輕輕吻上方子瑜因為痛苦而擰成一團的眉心,伸手擦去他因為痛苦而留下的淚水,唇緩緩向下,輕輕落在方子瑜的唇上。

臨軒一口咬在自己唇上,将自己的鮮血哺進方子瑜口中。

方子瑜昏沉中只覺得痛苦,猛然間覺察到有一道甘甜就在唇邊,下意識地伸出舌頭去索求,想要多一些,想要更多一些……

唇齒交纏,相濡以沫,誰的手先伸出,誰的手緊緊相纏已經不重要了,方子瑜顫抖着,哭泣着,敞開自己的身心,接受另外一個身軀的重量和體溫,在令他暈眩的浮沉之中,他迷失已久的意識漸漸回來。

是誰……

是誰……

方子瑜猛然睜開了眼,甜膩的喘息壓抑不住地從喉間飄出,他愣愣地看着正擁抱着自己白發人……

本該冷情的臉上染上情欲的色彩,有幾分沉迷,有幾分清醒,還有幾分……執着……在他眼中的自己,脆弱而美麗。

我是個……罪孽深重的人……

再度失去意識前,方子瑜迷迷糊糊地想到。

臨軒趴在他身上,低頭看着方子瑜心口的五爪印記慢慢地散去,最終消失無蹤。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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