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13章
人間，方子瑜痛苦地掙紮着，臨軒只能緊緊抱住他，不讓他傷到自己。
方子瑜從心口部分開始，肌膚被細密的黑色鱗片覆蓋，那些鱗片從他的心口長到左邊臉龐，加上他額心那只鋒利而色澤黯淡的犄角，詭異得讓臨軒手足無措。
他不害怕也不介意方子瑜會變成什麽樣子，他從一開始就只是不想方子瑜死去忘記自己而已。
只是，沒想到會令原本是普通人類的他遭受到現在這樣的痛苦……
将全身不斷抽搐的方子瑜抱在懷中，臨軒心中第一次生起了絕望和恐懼。
他已經将自己的鮮血塗滿了方子瑜全身，也哺了他數口，可一切該有的效果都沒有，方子瑜一半是人，一半非人，痛苦難當。
這就是……我逆天的代價麽？蒼天？若是如此，我情願……我情願舍棄自己一切，這世間唯一不能也不想放手的，只有他而已！
緊緊抱住方子瑜，臨軒閉着眼睛再度吻上了方子瑜，将自己唇舌咬破湧出的鮮血繼續喂給方子瑜。
在他不經意間，一滴粉青色的水滴從他眼中滑落，滴在方子瑜唇邊，混合着他的鮮血，被一起喂進了對方口中。
然後，方子瑜猛烈抽搐的身子，漸漸緩和下來了。
與此同時，王宮中的國師發出凄厲地一聲哀號，跌跌撞撞從請仙臺上滾下來，在術士們驚慌地目光中瑟瑟發抖。
剛才，那只藏在雲中的怪獸說話了！
從雲中伸出頭來湊到自己面前，說話了！
老國師手腳無力，任由術士們将自己扶起帶進金銮殿中，見到此時的人間帝王。
“國師，究竟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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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話之後得不到回應，本就不安的帝王咆哮起來，大聲呵斥着，天子之怒終于喚回了國師的神志。
哆嗦了好一陣，瞬間蒼老了二十歲的老國師終于從喉中擠出了幾句話。
“西南……煞沖東北，盡除夏……”
天子獨自沉吟了一會，繼而拍桌：”來人！傳朕旨意，嶺南王夏楚心懷不軌，意圖謀反，朕得天啓，盡除夏家人！給朕即刻發兵！發兵！”
諾大的金銮殿裏，天子聲嘶力竭的咆哮着，老國師全身劇烈顫抖，只有他，只有他聽到雲層怪獸的大笑聲。
開始了，終于開始了！
無用的破軍啊！
沒有你我一樣能複仇！複仇！
老國師噴出一口鮮血，雙眼圓瞪，向着金殿上的帝王伸出手去，用最後的生命吼道：”陛下……陛下……破軍——”
“你說什麽？破軍還活着？”
天子大驚，竟從金階上跑了下來，沖到國師身前，拼命搖晃着對方的身軀：”快！給朕說清楚！”
老國師瞪圓了眼睛，吸進最後一口氣，剛要開口，卻瞄見一只猙獰的獸頭伸進了金銮殿，此刻正在自己頭頂，緩緩張大了它像向日葵花盤一樣長滿尖利牙齒的大口，向着自己咬來。
“啊——咳——噗……”
老國師雙眼圓睜，鮮血從口中噴湧而出，一個也沒再說出就慘死金銮殿當場。
被鮮血噴濺得滿頭滿腦的帝王驚恐地跳了起來，凄厲地大喊着：”來人！快來人！給朕傳朕的皇兒！傳朕的皇兒們來！”
帝王驚慌地聲音傳出很遠，與其相呼應般，黑沉沉地天空響起滾滾雷聲。
雷聲轟鳴，誠瑞王歐陽英華不慎打破了自己最愛的茶碗，他愣愣地看着地上的碎瓷片，直到視線中出現了一雙白色的靴子。
“你，把這個吃了。”
臉色不太好的臨軒将一顆色澤鮮紅的丸子遞給歐陽英華，對方在他的目光直視下，有些無奈又疑惑地将丸子吞食。
心中的疑惑和不安越來越重，歐陽英華甚至有種沖動抓着對方的衣領大聲吼問，但是，他終究還是不敢。
天色更加暗淡了。
六天前，國師突亡，父皇就開始變得不安，竟然發了一道旨令，要盡誅嶺南夏家，實在是……
轉頭看着臨軒，歐陽英華心中一陣莫名的不安。
十天前，這位先生的朋友據說是犯病，兩人獨自在房中好幾日，其間自己無法打開房門，連水都不能送給二人，孰料此二人竟毫不在意，直到日前才出了房門。
只是，另外那人，似乎總愛望着天空發呆。
歐陽英華偷偷看着坐在大廳一角，安安靜靜擡頭看門外天空的方子瑜。
方子瑜仰着頭，看着在雲端中翻滾的怪獸的身子。
那一日，痛徹心肺，他似是真的去了一趟地獄，再睜開眼時，眼前的世界已變了摸樣。
從黑色的雲層中垂落的鮮紅色觸手，在雲層中哭嚎翻滾的怪獸，自己耳朵裏聽到的竊竊私語。
這才是真實的世界麽？
怪獸說，你是破軍，生來就注定煞絕親友，一生注定孤苦。
怪獸說，你是破軍，所以你身披血腥，滿身罪孽，從京城出逃之後，就已經推動了命運的局。
怪獸說，你是破軍，所以再度回返京城，必然非人，只有非人，才能走過血池地獄，走向帝王禦座。
我去帝座前做什麽？
方子瑜無聲地在心中問着，怪獸在雲端大笑。
去殺了人間的帝王！別辜負那些為你而死的家人親友！
我的家人親友？
對！
你的父母、你的兄長、你的朋友、你的至交。
如果不是你的出生，就不會有國師的預言，沒有國師的預言，就不會有那道絕殺令，沒有帝王的下令，就不會有你一家的慘死，沒有你一家的慘死，你就不會死裏逃生由人變做非人！
怪獸在雲端，和着雷鳴轟轟大笑着，方子瑜低頭看着自己白淨的雙手，那原本白皙的雙手此時彷佛慢慢滲透出濃濃的血腥來。
那些厚重粘稠的血液從指間滴落，将地面暈染成血紅的一片。
我的存在……就是一個錯誤？
若我沒有出生，就不會有國師的預言？
沒有預言，就不會被帝王下令追殺……
所以……害死家人的……其實就是我自己啊……
如果我死了，是不是一切就可以挽回？
方子瑜絕望地看向雲層中的怪獸，日日夜夜被愧疚纏繞的心靈已經到了崩潰的邊緣，縱使臨軒百般呵護守護，自己對他已有了排斥之心，那些溫暖，進不到心裏。
還記得睜眼的那一瞬，不人不妖的面容令自己失魂落魄，那些冰冷的鱗片，是深玄無聲地怨恨吧……因為自己背叛了那只善良的妖怪，傷害了他，所以如今，自己才會如此……
若不是自己，這一切就都不會發生了，對不對？
方子瑜雙手掩面，透過指縫看着怪獸，怪獸裂開嘴笑着，腥黃色地唾液滴在地面，将地面燒得烏黑。
如果你……殺掉那個人間的帝王，我就……
怪獸沒有說完，它怨恨地看了一眼站在方子瑜身後的臨軒，縮回雲團中。
“子瑜？”
臨軒擔憂道。
從方子瑜醒來的那天起，他就發現方子瑜喜歡發呆，只是在他發呆之時，那只怪獸經常會出現。
他小心地探聽着，聽不到絲毫，擔心和害怕像兩條毒蛇，日日纏繞在心頭。
他無法開口去問方子瑜，因為對方看自己的眼神。
他曾以為方子瑜會恨自己，畢竟，若不是自己沒有完整地取得深玄的內丹，才導致他如今變成這摸樣——非人非妖，亦非仙魔，此生難滅，卻無來世，真正的跳脫五常，不在輪回之內了。
可方子瑜看臨軒的眼神讓臨軒感到難以言語的心痛。
那眼神裏沒有絲毫責怪，只有濃濃地愧疚和悔意，還有深不見底的絕望。
哀莫大于心死，彷佛這世間，已沒有了任何讓他生存的動力，似乎連之前苦苦支撐着他堅持的複仇，也變得猶如鴻毛一般無足輕重了。
我想要你活着，會哭會笑會鬧，而不是像如今這般，什麽都不在你心中……
臨軒伸手抱住方子瑜，對方一動不動，任由他将自己小心抱在懷裏，珍惜地呵護着，唯有淚水輕輕滑落臉龐。
歐陽英華看着他二人，也只覺得悲上心頭。
他心底有個小小的秘密，這個秘密才在兩天前，被那個不愛說話的白衣人發現。
阿楚……
你現在，一定恨着我吧……
恨我為何不維護你，恨我……沒有遵守當年的約定……
将懷中小心收藏地玉佩握緊，歐陽英華正要開口，卻見大隊官兵沖了進來，為首的，正是內廷侍衛總管。
“傳皇上口谕，即刻召見程瑞王，令诏其府上二客一起觐見！欽此！”
歐陽英華心中猛地一跳，他有些不好的預感。
他轉頭看向臨軒方子瑜二人，只見內廷侍衛總管站到了自己身前，一臉皮笑肉不笑的表情。
“王爺，皇上說了，傳您即刻觐見，有要事商談，請您莫要耽擱了時間！”
另一邊，侍衛沖着臨軒方子瑜比試腰間的刀：”走！”
臨軒臉色一變，方子瑜卻站起身來：”帶路吧。”
他聽到了，獸在雲端大笑，獸在說：
你去見皇帝吧！我不要你做什麽，只要你去見皇帝，然後告訴他你是破軍，我就給你一個實現願望的機會！神不給你實現的，由我來為你實現！
臨軒伸手拉住方子瑜，臉色掩飾不住關切，方子瑜看着他，露出了這許久來未曾展現的笑容：”沒事的，我……不會有事的……”
真的嗎？
臨軒心中如是道，最終，他伸手緊緊握住方子瑜的手。
“走吧。”
到了現在，無論如何，我都不會放開你的手。
三人一齊出了王府，往帝宮裏去，臨軒握着方子瑜的手，歐陽英華握住懷裏的玉佩，在怪獸的注視下，一步步走向宛如張着血紅大口的華麗而冰冷的皇宮內院……
作者有話要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