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摸了摸手邊的日記本,那是屬于程頤的,是唐莘在得知程頤死了的消息之後在程家跪了三個小時才換回來的。他想,程頤他是見不到了,那是程家的兒子,按照程家的說法,程頤算是死在了唐莘的手上,如果不是遇上唐莘,愛上唐莘,好好的一個人怎麽會說沒就沒了呢?明明從小就是一個很聽話的孩子,怎麽就被唐莘迷了心竅,愛上個男人。程家的兩老,連門都沒讓唐莘進去,更不用說允許唐莘去靈堂送送程頤。對于程家,這是個天大的恥辱。唐莘都能理解,所以既沒鬧,也不強求,在唐莘心中,靈堂不去也沒什麽,見不着就見不着吧,反正關于程頤的一切他都記得,他那張臉,他那種淡淡的笑容,唐莘這一輩子都是不會忘記的,更何況,唐莘也沒有勇氣去面對一切,面對程頤已經離開的這個既定的事實。唐莘就只是跪在程家的門口,想要拿回一點屬于程頤的東西,帶着那個人特有氣息的東西,留在身邊當做念想,等到哪一天自己也熬不住時間,熬不過自己的時候,就讓那東西跟自己一塊兒入土為安,權當是程頤躺在自己身邊,跟自己天荒地老、生生世世了。這原本就是他們約好了的。現在程頤沒做到,唐莘也不怪他,好歹約了生生世世,那就下輩子再見好了。兩情若是久長時,不在乎這朝朝暮暮。正好這輩子讓他欠着點自己,等到下輩子再遇上的時候,他理虧,就不會逃了。但程家的兩老似乎是鐵了心。疼兒子疼到骨子裏面,也不能接受為了個男人尋死覓活。于是,唐莘在門口跪着,兩老門一關,根本不看,最後還是程頤的哥哥出來了,手裏拿着程頤的日記。
程曦說,唐莘,我疼我弟弟,小時候我們沒有打過架,也從來沒有搶過玩具,搶過零食。有人欺負我弟弟,我無論如何也會打回去的。我只有這一個弟弟,所以,我從來不讓小頤覺得委屈,也從來不允許他在別人那裏受委屈。我知道他跟你好,從一開始我就知道。他沒瞞我,只求我跟他一起瞞着老頭老太太,那是我們長這麽大第一次打架,打完了,他哭了,我也哭了,兩個大男人,弄的難看死了。他很倔,他說他就是喜歡你,喜歡個男人,他說他想不通。我只有這一個弟弟,從小到大都沒舍得打過,為了你們兩個的事情,我打過他,也罵過,他還是堅持說他想不通的,這輩子就這個樣,想不通了。那就只能我想通了,誰讓我是他哥,我就只有這一個弟弟。但凡還有另一個弟弟,我也不會在他身上花這麽多心思。
唐莘還是跪在那裏,聽着程曦的話,只是應了一聲,也沒有什麽其他的言語,程頤的離開,似乎帶走了周圍所有人對于語言的控制表達能力,好像都找不到合适的話,也不知道該怎麽樣表達。
程曦說,老頭老太太的話,你別太放在心上,我弟弟他又不傻,要是真喜歡男人,就算沒有你,也會遇上別人,最後也還是會是一樣的結局。
唐莘點點頭,說,沒事,他喜歡我,挺好的。
在唐莘心中,其實聽到程家兩老這樣的話,心裏還有一點點的慶幸,這樣說,好像顯得自己在程頤心中的地位是特殊的,是與衆不同的,每次想到這個的時候唐莘都覺得是一種安慰,仿佛程頤還在自己身邊,那抹暖洋洋的笑容還在。這是現在唯一對于唐莘而言有意義的事情。
程曦把手裏的本子遞給唐莘,點點頭,示意唐莘接住,他說,這是小頤的日記本,你想留個東西當做念想,這個最合适了。
走了兩步又停了下來,程曦轉過身子,說,其實,我挺慶幸的,小頤和你在一起,他過的很滿足。每次他都跟我形容,你有多疼他,多寵他,他總說,你比我這個做哥哥的還要疼他、寵他。他說,我對他好是有義務的,因為我是他哥哥,疼他、寵他都是應該的,不算什麽。你沒有這樣的義務,還對他這樣好,可見是真的。
聽着程曦的話,唐莘的眼淚終于開始忍不住的往外湧。這是他忍了好久的眼淚,從知道程頤死了的那一刻起,唐莘就克制着自己不許流眼淚。小時候聽外婆講故事,說親人離開之後,其實還沒有走遠,就在你身邊,這時候千萬不要流眼淚,那是一種牽絆,一旦掉了眼淚,離開的人看見了就走不安生了。所以唐莘不讓自己掉眼淚,他怕程頤走的不安生,他想,程頤活着的時候就不安生,自己再怎麽樣也不能讓他連走也不得安生。
迷信也罷,總之,和程頤有關的事情,唐莘總是願意多花一點心思。
程曦看着唐莘,他說,小頤過得很開心,只是心裏苦。這些話他除了跟我說,跟誰都不能說,他活在一種巨大的矛盾中,和你在一起的滿足,讓他變得勇敢,讓他堅信自己的選擇是對的;但是面對老頭老太太的時候,他又覺得內疚。老頭老太太疼他,從小就是含在嘴裏怕化了,捧在手心裏也怕跌了。小頤是個記人好的孩子,所以,他受不了這個。對他而言,這是一種煎熬。程曦嘆了一口氣。擡起頭看了看天,用手揉了揉眼睛,說,你也別太難過了,其實,早死也是一種解脫,對于小頤而言,未必不是一件好事,只是為難了你。
唐莘搖搖頭,說,我知道,我都明白,所以,不怪他。剩下的時間,我替他活着,我們約好的事情,還有很多都沒來得及做,我活着,替他全做了,等到把這些都做完了的時候,我也就可以理直氣壯的去見他了。
唐莘當然不恨程頤,只是在剛剛确定程頤是真的走了,再也回不來的時候,會想,為什麽不願意帶着自己一起走呢?但在再後來,就想通了,大概是舍不得吧。就像自己舍不得他一樣,他也舍不得自己。兩個人一起約好了那麽多的事情,就是沒有約過哪天一起死。
翻開程頤的日記本,看着程頤寫的每一篇日記,那種感覺就像是程頤在面前,講着他自己的故事一樣。唐莘勾了勾嘴角,笑了笑,心想,這下子才是真正的看到了一個完整的程頤。
4/19
我一直想着自己到底跟別人有什麽不同。我和他們一樣的生活,一樣做着自己喜歡的事,我想不通到底有哪些不同。但是,今天我突然想通了,我和別人最大的區別就是,我這輩子都不會和一個自己真心喜歡的人在一起,因為我喜歡男人,我喜歡一個跟自己同性別的人。這件事情告訴任何人,他們都會用看神經病的眼神看我吧。其實,我也覺得我有病,我不正常,但是,我覺得我這輩子都不可能正常了,我這輩子都不可能正常的生活了。我必須找一個優秀的女孩子,家人喜歡的,他們不會接受我未來可能和一個男生過一輩子,再說,我也不相信我能夠和一個同性別人的有一輩子,所以,就找一個家人滿意的女孩子,假裝我愛她,我會娶她,我會有一個自己的家,這種生活至少看上去是正常的,雖然我知道我還是不正常。
唐莘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好像從來不知道外表看上去那麽溫和善良的程頤,心裏面會有這樣悲觀的想法,好像從來都不曾認真了解過程頤一樣,這種突然的認知讓唐莘覺得一陣頹廢。和程頤在一起的每一天,永遠都是看見程頤的笑臉,他好像永遠都散發着一種近似于陽光一樣的感覺,讓所有看見他的人都會不由自主的想要去親近,就好像他們第一次見面時候一樣。
那天,吳竟的生日會上,程頤拉着唐莘偷偷溜走了,只給吳竟的手機發了條短信,算是打過了招呼。程頤沖自己眨了眨眼睛,說“要不要換個地方喝東西?這裏太吵了”的時候,唐莘鬼使神差的就點了點頭,然後看着程頤給吳竟發了條短信,就跟着程頤一塊兒出去了。
走出酒吧門口的時候,程頤用力的吸了一口氣,大聲笑出來,笑着都彎了腰,唐莘看了看,程頤的眼角都快笑出眼淚來了。
“你怎麽了?是不是喝多了?”唐莘小聲的問程頤,他印象中程頤端着一杯雞尾酒朝他走過來,有些搖搖晃晃的感覺,再看看現在看着有點瘋癫的程頤,唐莘就只剩下這一個想法了——程頤一定是喝醉了。
“沒有,怎麽可能?”程頤等到喘勻了氣,慢慢的平靜下來,才大手一揮的拍在了唐莘的後背上,拍的唐莘不由自主的往前過了一小步,看到唐莘這種窘迫的樣子,程頤又笑了,“唐莘,你讓我覺得有點像是販賣人口的,連好處都沒給你嘗到,你就跟着我走了。”
現在的唐莘想想,當時程頤肯定覺得自己就像是個傻子,一臉呆呆的感覺,但是,在當時,唐莘真的腦子裏面一片的空白,連程頤說的話,都有些反應不過來,還真的有點傻。
“我沒有。”唐莘小聲的辯解,看着程頤有些晃晃蕩蕩的身形,唐莘說,“你好像喝醉了,我送你回去吧?”
“我才沒有,那一點點酒算什麽,怎麽可能我就這麽喝醉了?走,我們找個地方喝東西去?”程頤拉了拉唐莘,就要往前走。
唐莘也就順着程頤往前走,他想,既然已經喝醉了,那就不要跟一個醉鬼斤斤計較了,再說,是吳竟的朋友,要是真的是喝醉了,自己也不能就這樣把他扔在大街上不管了,太沒有人道主義精神了。
程頤拉着唐莘一直走了很遠也沒有找到一家可以喝東西的地方。其實,不是沒有酒吧、咖啡廳之類的,只是似乎程頤都不滿意,不願意進去,就拉着唐莘一直走一直走。唐莘本來就沒有喝多少,現在在大街上被風一吹,變得更加清醒了。被程頤一直拽着,潛意識裏面他知道兩個大男人這樣不正常,但是,也随着程頤去了。他想知道,程頤究竟是想要去哪裏?
一直到一家咖啡廳門口,程頤擡頭看了看名字,才咧嘴回頭沖唐莘一笑,說,“就是這裏,就這家,我喜歡。走,我們進去。”
唐莘也站定了腳步,擡起頭看了看咖啡廳的名字——流光咖啡。回過神的時候,才發現程頤已經先一步的進去了,坐在臨街靠窗戶的這邊,隔着玻璃對着自己揮手,眼睛半眯着,沒多少精神,但是,還是那樣慢慢的笑意。
不知道為什麽,唐莘很享受那一刻的感覺,似乎之前的二十多年裏面從來沒有一刻的心跳如那一刻一樣的清晰。
走進去的時候,程頤已經叫了來服務員,點了一杯咖啡,然後側歪着頭問唐莘,“哎,你喜歡喝什麽?”
“你喜歡喝咖啡?”唐莘問道。
“嗯,我喜歡,你喝什麽?我不知道你喝什麽,你自己點吧。”
“嗯,我來一杯紅茶,謝謝。”唐莘合攏了menu,遞給服務員,對程頤說,“我不喜歡咖啡,太苦了。”
程頤聽到唐莘不喝咖啡,似乎有點遺憾,說,“真可惜,我挺喜歡喝咖啡的,我覺得咖啡的苦,也苦的很有特點,嗯,很不一樣。”
和程頤在咖啡廳坐了一個多小時,大多數時間裏面都是程頤在口若懸河,唐莘也不打斷他,眼睛一直看着程頤,就認真的聽着,偶爾也對程頤溫和的笑笑,直到夜深了,兩個人從流光咖啡出來了。
程頤伸了個懶腰,打了個哈欠,說,“累了。”
唐莘摸了摸程頤的頭,說,“回家吧,好好休息。”
唐莘的動作,讓程頤一瞬間愣在了原地,這個男人的手在他的頭發上揉了揉,眼神對上的時候,還能感覺出那種驟停的心跳感覺。
程頤撇了撇嘴巴,說,“我無家可歸。”
唐莘有點吃驚,“為什麽?”
程頤說,“和家裏吵架了,離家出走了。”
唐莘說,“那跟我回家吧,總比露宿街頭要好。”
程頤瞥了他一眼,說,“你就不怕我是賊,去你家把你家值錢的東西都偷光了?再說了,我也不至于露宿街頭吧。”
唐莘笑了笑,一聽程頤的話,也覺得自己傻,看程頤的樣子,也不像是手裏沒有錢的人,怎麽也不至于就淪落街頭了,但是聽到他說無家可歸的時候,腦子裏面第一時間出現了一幅畫面,程頤一臉髒兮兮的樣子,像是流浪了好幾天的樣子,遠遠的站在一家超市門口,看着來來往往的人群,一動也不動的。唐莘覺得自己一定是瘋了,連平時一向引以為傲的智商都幾乎成負的了。
唐莘說,“走吧,去我家住,總比住酒店來的劃算。”
程頤這才點了點頭,這次換程頤跟着唐莘走了。
作者有話要說:
這一篇文章,其實寫的時候很沒有底,因為是在現實和回憶中不斷轉化的感覺,要是處理的不好,很容易讓人看不懂發生了什麽。希望我能寫好吧。
大家,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