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唐莘一瞬間震驚了，那種震驚不是可以用語言形容出來的，那是一種近乎心髒驟停一樣的感覺，吳竟的一句話，讓唐莘在那一剎那死機了。他想過千萬種吳竟反對的理由，但是唯獨沒有想過這種可能性。

吳竟扭過頭，掃了一眼唐莘臉上的表情，自嘲一般的笑了笑，說：“不需要這麽震驚吧。你能愛上個男人，我就不能？”

唐莘還沒有回過神來，喃喃低語的說：“我沒想過。我從來沒有這麽想過。吳竟，這簡直，簡直……”

“沒法形容是吧？”吳竟說，“你知道那天你來跟我說，你愛上程頤的時候，你知道我有多麽震驚嗎？跟你現在一個表情。就好像吞了個雞蛋，卡在喉嚨裏面，不上不下的，喘不過氣來。”

“唐莘，”吳竟叫他的名字，說，“他們說，只要是這個圈子裏面的人，互相看一眼就能看出對方是不是。所以，我第一眼在酒吧認識程頤的時候，我就知道他是這個圈子的。我沒有偏見，也沒有別的想法，我只是太了解在這個圈子裏面的人，當他還因為自己和別人不一樣而掙紮，當他還沒有因為這種不一樣而自我放棄的時候，那種感覺就像是溺水，在漫長時間的痛苦，還帶着求生的希望，所以才會掙紮，才會矛盾，才會覺得煎熬。他們需要有個人可以說說話，有個人可以安慰他們。”

“我第一次見到程頤的時候，他就是那種表情，倔強，但是，總帶着一絲煎熬。所以，我知道他一定是這個圈子裏面的人。這才是我認識他的理由，因為自己有過那段時間，所以，才會想要幫他，陪他說說話，在他沒有作出真正的決定之前，能夠有個陌生人可以說說話。這些話沒有一句是可以講給家裏人聽的，甚至朋友也不可以，所以只能是陌生人。”吳竟頓了一下，吸了口氣，“但是，唐莘，我沒有想到他的那個決定會是你。”

唐莘反駁了一句，“這不是程頤一個人的決定。這是我們兩個人一起的決定，在一起是兩個人的事情，不是他一個人就可以決定了的。你這樣形容，對程頤不公平。”

“在一起是兩個人的事，但是，唐莘，你知道嗎，有時候分開就不一定是兩個人的事了。正因為我經歷過這些，了解這些，所以才更不希望你也會像我這樣，把這些全部都經歷過一次之後，在真的頭破血流之後，才會覺得痛。唐莘，我有時候真的很後悔，當時為什麽要認識程頤。如果那個時候我能知道有一天他會跟你糾纏到一起，我根本不會答應替他付了那杯酒錢。”吳竟顯然有些激動，他原本歪着的身子，現在扭過來，正對着唐莘。他說了很多，但是，唐莘看起來似乎一句也沒有聽進去。

吳竟明白唐莘的感受，他能夠理解。自己當時不也是這個樣子嗎？覺得這根本就是自己的事情，別人說什麽也沒有用，也沒有權利來指指點點。如果是這樣是不正常的表現，吳竟那時候嘲笑的想，那這個世界上還有多少人是正常的？我只不過是找到了一個真心喜歡的人，要和他在一起，這是一種追求愛的本能，如果這都是不正常的，那麽，這個世界上還有什麽是正常的？每天都在發生無數起搶劫、殺人，在這個世界的每一個角落，每天都在有各種各樣變态的事情發生，和那些相比，自己顯然是最正常的了。

這就是吳竟當時的想法，所以，同樣的，他也能夠理解唐莘現在的想法。唐莘在某種程度上，是一個單純的近乎“無知”的人。他這種無知，不是對常識一類的無知，不是說他這個人智商上的無知，而是對世界的無知，對人性的無知。這個世界上的人們，總是對于占少數數量的人群報以異樣的眼光，他們不會去認真思考這些事情，根本不屑于站在對方的立場上換位思考，甚至會以這種想法為恥。他們以傳統道德觀點去評判一切，但凡與這個道德評判觀點有一點違背的，都是不合理的存在，所以，都是會遭到不公平的待遇。唐莘對于這些，顯然還沒有體會。這就是吳竟對擔心的部分，因為唐莘不了解這一切，所以，他才能夠理直氣壯的反駁自己。而這種了解是要付出代價的。

吳竟說：“唐莘，我也愛過一個人，我愛他，不會比你愛的淺。我們在一起只有三個月的時間，但是，那三個月時間裏面的點點滴滴，每一天，我都依然記得。所以，唐莘，我沒有否認你的愛情，我只是要告訴你，愛情不容易，尤其是我們的愛情。”

吳竟很認真的說，他一個字一個字的講着一個故事，這個故事，現在是只屬于他一個人的故事，吳竟現在要把這個故事講給唐莘聽，他決定，在聽完這個故事之後，唐莘的一切決定，他都尊重。因為該告訴他的，能告訴他的，都已經講給唐莘了，唐莘是一個獨立的人，他有權利為自己以後的生活做出選擇，他們是最好的朋友，但是不代表他們能替對方做出一個關于人生的抉擇。

“那個人叫耿晨，我認識他是在談判桌子上。因為一個項目，我們要成為接下去的合作夥伴。那是一次很愉快的合作，也是我最無法忘記的一次合作。”吳竟形容，就好像又回到了當時的場景，“他明白商場上的道理，一個項目，只有雙方互贏，才是一個好的項目，才是一個值得做的項目。所以，既然要合作，就必須把這個項目做成一個共贏的項目，如果不是雙方都能有利可圖，對誰都是一個損失，因為你不能保證，這次的合作對象不會是下一次的合作對象。商場上沒有永遠的敵人，說得更加直白一點，這是一個互相利用的地方，也許有一天你就會需要對方。”

“商人的本性，真低劣！”唐莘接了一句。

吳竟笑了笑，說：“唐莘，你不要忘記了，你也是個商人。這些話是耿晨說的，我以前只是這樣想的，但是從來沒有像他這樣有這麽好的形容。他是一個很優秀的人。”

“情人眼裏出西施，所有因為愛情而變得盲目的人都是這麽形容對方的。從某種意義上來講，這就是不明真相的誇獎，叫做謬贊。”

吳竟有些無奈，“唐莘，你不要把對我的敵意表現的這麽明顯。你現在對于程頤，未嘗不是情人眼裏出西施。那些因為愛情而變得盲目的人，你也是其中一個。我很心平氣和的在跟你談，這些是我想了很久的事情，我一直在考慮要不要跟你講，本來，這些我一個字都不打算告訴你。”

唐莘瞥了他一眼說，“你就算現在告訴我了，我也不會有所動搖。吳竟，既然你也和我一樣愛上過一個自己眼中最優秀的人，你就應該比誰都更加明白那是一種情不自禁的心動，那不是可以人為控制的感情。你既然比誰都更加明白這種感覺，你就應該比誰都更加懂我現在的心思，你應該比誰都更加理解我，支持我，可是，你恰恰反對我。”

吳竟搖搖頭，說：“一個人的感情，可以分為理性和感性的兩種。單論感情來講，我的确很理解你，前世五百次的回眸，才換來今生一次的擦肩而過，張愛玲有一句話說的很對，于千萬人之中遇見你所遇見的人，于千萬年之中，沒有早一步，也沒有晚一步，剛巧趕上了。世界上哪裏還有比這更美好的事情，更美好的形容？”

唐莘漸漸的有些壓不住火氣了，他不是一個喜歡發火的人，他是一個成熟的人，成熟的人善于控制自己的脾氣，只有小孩子才會亂發脾氣，但是今天晚上，就剛剛，吳竟講的每一句話，都在表示他的理解，他的贊同，然而唐莘知道，吳竟的每一句贊同與理解的後面緊跟着的就是一句“但是”，這些“但是”都是為了否決前面的理解與贊同，為了否決唐莘的愛情，為了勸阻唐莘，告訴他——這不可以。

唐莘說：“吳竟，你是我最好的朋友，為什麽你恰恰是那個最不同意的人呢？”

吳竟嘆了口氣，說：“正因為我是你最好的朋友，你也是我最好的朋友，所以，我不想将我曾經經歷過的事情變成你接下去即将經歷的事情。所以，唐莘，從理性的角度，我真的不能勸說自己，什麽都不做的看着你往這條我曾經走到最後變成鮮血淋漓的路上走。唐莘，那不是朋友該做的事情。”

唐莘沒說話，吳竟也略微閉上眼睛，但是如果仔細看的話，還能看出他睫毛的顫抖，就連雙手也不由自主的握了拳頭。吳竟就像是在回憶一些根本不想回憶的東西一樣，整個人都顯得痛苦。

吳竟說：“那場合作，最後變成了我和耿晨的表演舞臺，任我們兩個發揮。我們勸說公司，着重投資，開發了新的軟件，新的程序，這原本應該是一個很好的計劃。但是，這個計劃最終只停留在計劃的階段，因為所有人開始不信任我們了。”

“為什麽？”

“因為我和耿晨在一起了。我們因為愛情在一起了，而他們卻像是看着怪物一樣的看着我們。他們認定了我們是腦子不正常的人，所以那個計劃最終連評估可行性與價值分析都沒有做，就夭折了。而我們也因此失業了。”

“你們放棄了？”

“沒有。當然沒有。那時候我剛剛大學畢業，耿晨比我大兩歲，我們都很年輕，年輕人該有的拼勁與倔強，在我們身上發揮得淋漓盡致。這也是我們後來受傷的淋漓盡致的理由。看上一個人，看懂一個人，有時候要花很長的時間去觀察，去體會，但是，有的人卻好像天生就能夠互相欣賞，所以，我和耿晨決定在一起不過是幾天的時間，連仔細的考慮都沒有。盡管我們因此而丢了工作，但是，我們仍然沒有後悔在一起的決定。也許熱戀之中的人們除了愛情，根本不需要別的東西，我們靠愛情活着。”

唐莘漸漸開始仔細的聽吳竟講他的故事，他慢慢地心平氣和了，他能夠理解吳竟說的每一個字，因為這都能讓他想起和程頤在一起的時光。他決定和程頤在一起，也許就從那天在酒吧裏面跟着程頤一起離開開始，也許從那一刻開始，他就已經開始對程頤動了心，只不過那時候不知道，一直到程頤的表白，他才明白這樣一種感情，叫做，愛。

吳竟的愛情也開始于這樣一種叫做“一見鐘情”的東西，吳竟說，不，那不是一見鐘情。你不能用一見鐘情這樣淺薄的詞彙來形容我和耿晨之間的愛情。有人說，一見鐘情看上的只有兩種東西，要不然是對方的相貌，要不然是對方的家世，只有這些表面意義的東西能夠一眼看到，但這些都不應該是愛情。他和耿晨之間在那個時候真的是愛情。

“盡管沒有了工作，”吳竟說，“但是，我和耿晨依然相信我們對于彼此的選擇是對的，所以，那段時間我們過得艱辛，但是幸福。我們都是在大學裏面都是學編程的，那段時間，我們靠着給別人寫程序掙錢。那是我這一輩子唯一覺得錢真的很值錢的時候。我們沒有人介紹，沒有正經的工作單位，用他們的話叫做，我們只是兩個黃毛小子，能夠接受我們的作品就像是給了我們天大的恩賜。我們靠這些“恩賜”才能活着。我和耿晨花上十天半個月的時間做出來的一套程序，那個時候僅僅只能換回幾百塊錢，連以前都不到，我們就要靠着這幾百塊錢度日，一直挨到下一次拿到錢的時候。我長這麽大從來沒有像那段時間那樣艱苦過。我記得有一次，耿晨的一個程序賣了個好價錢，他一次拿回了一千五，那是我們拿到的最多的時候。那天我們出去下館子，一連吃了好長時間的泡面，當我端起一碗白米飯的時候，我一點都不騙你，我的眼淚都掉下來了。耿晨找了個沒有人的地方抱着我，一開始是安慰我，到後來，他自己也哭了。兩個大男人，真的很狼狽。”

“吳竟，就是這樣，你們放棄了嗎？因為慢慢覺得，這樣的生活太難了。”

“沒有。外部的困難，從來也沒有讓我們放棄過，它只會讓我們變得更加堅強。我們不甘心受別人的鄙視，我們有自己驕傲的一面，所以，這些最困難的日子裏面，反而我們變得更加堅強。那段時間，雖然我們過得很苦，但是，反而更能激發我們有關于夢想的本能。我們堅信這樣的苦日子只是暫時的，事實上确實是這樣，差不多五個月之後，我們就有了新的工作，但是，矛盾也是從這個時候開始的。”

“你們吵架了？”

“吵架？呵呵，”吳竟笑道，“能見面就已經不錯了，哪有時間吵架？正因為之前那一段時間的苦日子，我們受夠了別人的白眼，所以，我們單純的就想要掙很多很多的錢，多得數不清的錢，我們再也不要過那種飽一餐餓一餐的日子，那時候我們開玩笑，我們要過天天鮑魚海參的日子。所以，我們再也沒有只屬于彼此的時間了，我們的時間都獻給了工作，曾經認為這個世界上最懂自己的人成為了我們認為最不懂自己的人，我們都不能理解，為什麽對方都不能理解自己，都只有沒有盡頭的抱怨，事實上，我們誰都沒有意識到，在我們抱怨對方不理解自己的時候，其實自己也沒有試着去理解對方。我們不再像最開始在一起的時候那樣心裏面只有對方，因為漸漸地，我們要考慮的事情太多，都已經忘記了最初在一起的時候的誓言。”

“所以，分手了？你們的故事就這樣結束了？”

吳竟想了想，停頓了一下，不露聲色的咽下還想要說的事情，換了一句話，“是，我們的愛情沒有輸在別人的手上，我們是輸給了自己。”

唐莘笑了，拍了拍吳竟的肩膀，說：“兄弟，你們輸給了自己，但是，我不會。我不會，程頤也不會。”

吳竟也笑了，不知道為什麽，他的心情不再像剛剛見到唐莘的時候那樣激動，那種強烈的想要說服唐莘的想法，現在好像漸漸的淡去了。似乎在回憶和耿晨在一起的時光的時候，他想起了自己曾經的那種感情，那種感情就是唐莘現在的感覺，是一份單純美好的東西。他突然之間覺得自己有一點殘忍，自己當初奉為珍寶的心情，現在卻要說服唐莘放棄。但是，如果什麽也不做，明明知道唐莘這條路會走的艱辛，自己當初也是像唐莘一樣靠着一腔熱血和倔強，但是最終得到的結果卻不是當初想象的那樣，吳竟不知道，如果唐莘最終也是這個結果，他會不會後悔？

唐莘說，吳竟，你是好兄弟，真的。我知道你擔心，也知道你害怕什麽，今天你說這麽多，回憶這麽多，如果不是為了我，你可能一輩子都不會再去想那段時間，甚至那個人。但是，吳竟，自己的路只能自己走，這個世界上沒有兩個完全一樣的人，也不會有兩條完全一樣的路。我們是走在兩條路上的人，你的人生和我的人生不會完全重疊，所以，以後我将要面對的是什麽，我們都不知道。吳竟，讓我去試試。

吳竟點頭了。他贊同唐莘說的話，也找不到更好的話來勸說，他只能告訴唐莘，兄弟，如果哪一天你看到了自己的結局，不論是好是壞，告訴我一聲。

作者有話要說：

我發現我好久沒有一次更新這麽多字數了，我的罪惡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