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不知道去哪裏,只盲目跑着。兜轉了幾圈,還是回了家。
正遇上火急火燎要跑路的爹娘。
瞧着滿身血污的西川,西川爹氣不打一處來,随手操起掃把就打下來,西川也不躲,站得筆直。
“你竟然敢殺明少爺,想害死我們不成。”西川爹狠罵了幾句,沖西川娘嚷着,“還不去拿繩子來,捆了她,上門請罪,要是明國責難下來,我們都吃不了兜着走。”
“為什麽?”
眼淚撲撲落下,西川啞着嗓子問。
“還為什麽?你殺的是明國少爺,你知不知道…你個白眼狼,枉費老子精心培養你,盡給老子惹麻煩。”
西川爹氣急,又是一掃把下去,西川直接跪在了地上,磕出巨大的聲響。他調頭訓西川娘道:“都是你個敗家的婆娘,當年要不是你非要撿了她回來,說是養着,以後能賺錢,也不至于弄得現在我們要跑路。”
“撿?”
西川仰頭,問了句,也不是要回答,自顧自哭笑不止。
“屁話。”西川爹訓道,“你以為我們供你念書,要你練舞是為了什麽,指着你飛上枝頭,能幫襯一把…誰知道,這附近大戶沒一個瞧上你的,該死的賠錢貨、丫鬟命…好不容易,掮客介紹生意上門,指着你識些字,會跳點舞,能賣個高價…你就是掃把星一個…”
原是如此麽,所以才能下得了狠手,日夜念書,日夜練舞,日夜硬記下所謂禮儀,就為了能攀個大戶,或是賣個好價!
西川扭着脖子,張望這自己活了整整十七年的地方,笑出聲來。
一個好大的騙局啊。
西川娘終于找着繩子,急匆匆出來。
西川也不知道身子的哪個角落竟然還有這樣的力氣,狠狠推開惡狠狠撲上來的所謂爹娘,撒腿便跑。
十七年的大騙局,她不知道自己如何跑得掉。只不要命地往前跑,回過神來,已是使不出半點力氣,躺在一片荒漠之中。
看着日出,到了日毒。
樂師媽媽,西川最後還是沒等到騎着高頭大馬的人來接,爹娘也沒有被打敗,被打敗的一直都只有西川而已。
若西川是個相士該多好,世間之人,只算上一卦,便知誰是騙子,誰是好人。
風十裏攬了西川在懷,打斷她絮叨叨的夢呓,良久,亦是只一句:“相士也算不出誰是騙子。”
“将軍。”
南澗皺眉,擔憂道,“這明國少主詭異的很,也不知是不是會來尋西川姑娘的麻煩,此後,西川姑娘該如何安置才好?”
“明國少主不是言而無信之人,即使他的話毫無道理可言。”
“那西川姑娘以後…”
“叫十娘來,送她去個能安身之地,再從我俸祿裏支些銀子與她…她不是春風得意閣的人,沒理由留下。”
“這明國少主知道了不會進犯吧?”南澗有些不确定。
風十裏淡淡道,語氣卻很肯定:“他只要求她不死。”
“将軍。”
懷裏的西川悶悶出聲,擡手推開風十裏,只身坐在地上,悶着腦袋,雙臂環住膝頭,“當時在荒漠,将軍為何要相救,西川好不容易定下決心,等死的…想着曬成肉幹,給路人吃了,也算件好事…樂師媽媽說,上天總看着底下的人做的每一件事,好的,抑或是壞的,若瞧見了…起碼下輩子,西川想比這輩子稍好些就行了…”
風十裏忽的笑,清冽的氣息轉而帶上些些溫潤,瞬間又收斂下笑顏自嘲道:“每每有人戰死的時候,我總會去慰問他們的親眷,遇上不能接受的,他們常常問我何以不救人,你是第一個問我為什麽救的。”
嘆息了聲。
“西川,見着了路上将死之人,我做不到視而不見,我十萬大軍中每一個人都會如此,不單是只有我罷了。”
西川擡眼:“可我只遇上了将軍一人,沒有什麽十萬大軍,沒有任何的別人。”
一旁的南澗似是想起什麽般,開口道:“之前明國少主提到自殺的事,是什麽時候,西川姑娘為何自殺?”
風十裏扭頭,別開了視線。
果然,西川說:“若不是要報恩,我到底為什麽要活着?”
一雙眼水盈盈的盯着南澗,仿佛是能從他的嘴裏聽到答案,南澗一時語塞,失去了張嘴的力氣。
風十裏說。
西川,若你決定要站在我身邊,你就要接受昨日與你談笑之人今日倒在你面前,即便是鮮血沒過你的腳,你眉頭都不能皺一下。
西川,要是你能做到,就可以留下。
她猛地望向風十裏,只管拼命點頭,滿是血污的臉上綻開笑顏,透着孩子氣的天真。
“既是會跳舞,你便以後為我軍跳舞,不用與其他姑娘們一道…但住處還在一起…”
風十裏吩咐着,見西川應下,這才叫南澗傳言下去,“西川只做…舞妓…讓下頭的人都注意些。”
怕西川會多心,他分心解釋:“名頭是不好聽,不過軍中一向不平白留了女子在營。”
西川笑着搖頭,分毫不過心。
南澗自懷中掏了封書函遞給風十裏道:“明國少主在時,才送達的,沒來得及呈遞将軍。”
風十裏抖開書函,看了好一會兒,折好信函,不算什麽機要,也沒避開西川,淡淡道:“遼國進犯,西邊連日來潰不成軍,請求支援,聖上經深思,命我們帶五萬人馬不日啓程,與西邊的守軍彙合。”
“遼國?我們據西邊守軍如此之近,何以不是作為援軍,倒派我們去鎮守…我們一向鎮守此地…”
“聖上道是明國既達成了協議,目前不足為患,倒是遼國,需要特別注意,西邊守軍,自開戰以來,連連敗退,我齊國西邊邊境線是一退再退,只能做如此調派。”
風十裏皺眉繼續道,“吩咐下去,分出五萬大軍,連夜收拾,明日啓程。
“是。”
南澗應下,稍一思忖提議道,“将軍,此地十萬大軍皆是舊部,此去五萬,生死有命,日後不能還能再見,末将鬥膽建議,有個踐行宴,算是不枉做場兄弟。”
沉吟良久。
“也好。叫上十娘,此去估計他們也再難見到這春風得意閣的招牌媽媽。”
風十裏淺笑着,一如和煦春風。
南澗本便是一派儒将之相,如此舒心地跟着笑,卻是溫潤如玉:“那敢情好,不知西川姑娘可有興致跳上一段舞,與這剩下的五萬弟兄作別。這難得到手的福利,還沒來得及看,就先走了,不免遺憾。”
風十裏把視線落在滿是血跡且狼狽不堪的西川身上。
“不用勉強,随你。”
西川惶然擡眼,有些小驚喜隐在其中,瞬而點頭:“好。”
她的反應自是落在風十裏的眼中,他邁步領了西川往她暫住的營帳走去,狀似漫不經心:“自後,你沒必要都說好,可以拒接。”
“這次說好,是真的好。”
西川緩緩的笑,眉眼彎彎的,煞是好看。
風十裏瞧着,淡然點頭。
宴會盛大。
軍中紀律嚴明,幹什麽都迅速的厲害。
只聽着。
鼓點漸起,樂聲吱呀吱呀作響。
小燈籠撞的小火堆,由一行姑娘們拎着,小步疾行而來,至筵席中央停下,兩側散開,出來四個俊秀的男子,面朝中央,躬身稍退,四雙手再擡起之際,西川着一身四重火紅紗衣就站在他們的手掌之上。
只手從面前劃過,蒙面的紗巾掉落,嘴角帶着些些的笑意。
裙裾飄逸,若仙似靈。
一個躍身,西川輕盈落地。
四個俊秀男子退開,蹲身,手執彩扇,忽急忽頓地扇風。地上沙塵飛揚,衣帶飛揚,西川垂首、低眉婉轉間,朦胧飄渺。
轉而,又一個在地躍身,水袖甩将開來,羅袖動香香不已,偏生香氣卻是清雅的很。
軍中即使紀律嚴明,依舊是倒吸聲一片。
叫好聲緊接而至。
如此一派景象,難得地一掃之前的沉悶氣息,畢竟自從軍以來他們便鎮守此地,莫要說風十裏,他是與此地長大的。
離別總是叫人傷感,即便是這些個戰場上的鐵血男兒。
一曲終了,西川緩緩行至風十裏面前,只淺笑着,低回婉轉的。
十娘過去,纖纖的手輕拍西川的臉,一張嬌媚的臉如盛夏的繁花燦爛在世,她說:“真沒想到,你這丫頭,真的能做到,以後可要好好的。”
西川溫順點頭:“多謝十娘的照顧。”
十娘雙手叉腰,鳳眼微眯着,眉頭吊得老高:“老娘有沒有告訴你,老娘最讨厭你這樣的,溫溫柔柔似水般的女子。”
西川搖頭。
“老娘最讨厭。”十娘拉下了臉,肯定了句,平時霸氣十足的人這回兒顯出幾分無賴來,“誰叫偏生的老娘做不到,而天下男人有一半以上的都栽你這樣的女子手裏,你叫老娘能不恨麽…”
近幾個副将本豎着耳朵聽,聞言,皆是大笑起來,是那種當兵之人的爽朗。
十娘全然不在意,豪邁地拎了缸酒到風十裏桌案上:“十将軍,可惜了,若十娘我再年輕個十來歲,定是要跟西川搶了你的。”
風十裏勾着嘴角笑。
“是我的榮幸。”
“幹。”
十娘的酒缸跟風十裏的撞到了一起,酒濺了出來,酒香彌漫,仰頭飲下一大口,她轉頭對西川說:“十将軍很好,你可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