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小纨绔翻牆爛裆
當夜,容虞舟做了個極為悠長的夢。
先有兇煞追着他,他一路跑一邊尋人庇佑,口裏還念叨着:“我最怕了,最怕了!”
随後雲霧缭繞裏出現個美人,看不清面容,甚至辨不清男女,可身段和行為舉止翩若流雲,尤其是低笑時的聲線,格外動聽。
他頓時不怕了,撒丫子去追美人。
但他美人沒追到,惹得父親拿着棍棒追他,後頭還串了一串兒的家仆,全都持着棍棒。
眼瞧着父親的棍子就要落下了,容虞舟兀地睜開了眼,原來是從榻上摔下來了。
心有餘悸。
他屁股根兒那塊泛起突兀的疼。
酒後的容虞舟揉揉摔疼了的屁股想要爬回床上,擡眼間這才發現眼前烏泱泱地多了好些人。端着瓶瓶罐罐膏藥來的阿姐,捧着長棍的孫管家,以及——虎着張臉,面色黑到滴墨的自家老父親。
“醒了?”
容冠書的聲音輕緩,話音剛落容虞舟的頭皮本能一緊。
“父親今日不上朝?”
話一出口,容虞舟就知自己說錯了話。
若他父親要上朝的話,天不亮就出府門了。
看着父親已經接過孫管家的棍棒,容虞舟驟然化身鹌鹑,默默不語。
容冠書掌心握在上次揍容虞舟時留下的斷痕,意味深長:“說說吧,你可知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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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有好多過錯的。
偷偷去勾欄,養死了父親芙蓉池的赤鯉,地窖藏着的女兒紅也偷偷喝完了一壇……
過錯太多。
容虞舟一時之間不敢瞎說,縮着身子閉嘴。
看少年這般模樣就來氣,容冠書也是鐵了心的要好好教訓容虞舟,不至真斷腿,但每一棍子落下都能響起容虞舟撕心裂肺的叫疼。
打了有一會兒了,容虞舟哭哭啼啼,容冠書才喘氣停下:“哭什麽哭,不知錯就給我在屋子裏好好的反思!孫管家,現在把這臭小子的書都送來,什麽時候學院月測開始,什麽時候再放他出來!”
涕泗無聲橫流,容虞舟不敢言。
見父親走了,容虞舟這才敢大聲地發出抽泣聲來:“嗚嗚嗚嗚,娘,我腿疼。”
少年苦着臉看向景婉言。
景婉言還未說話,忘記接夫人一道離開的容冠書折了回來:“你還有臉哭?”
言罷不由分說地帶走了自己的夫人。
容盈倒是沒走,她會點醫術,到底擔心容虞舟,便讓容虞舟掀開褲腿上膏藥。
容虞舟生性好動,丞相府的假山亦或屋脊,就沒有他沒攀爬過的,他那腿就是年前他爬樹時滑腳,生生磕到了樹下的利石上而落下的,還沒好全,留下一指來長的疤。
可容虞舟疼得紅了眼尾,當下揪着裏衣料子斯哈地抽着氣:“阿姐,輕點!”
容虞舟的腿抖得厲害,擔心容虞舟的舊傷再次裂開,容盈手上動作輕緩。
裏褲撩開便露出容虞舟腿骨,白溜韌勁的一截,看上去康健無比。除了舊時的疤痕明顯了些。
容盈左看右看,沒看出沒什麽問題,視線落回少年蔫了的瞳目上:“這麽疼麽,還是父親剛才打到你小腿了?”
“沒有。”
容虞舟扒拉着小腿看,見沒出血,便馬上抹幹淨了淚:“我剛剛挨打的時候抱着褥子,父親都打在褥子上了。”
容盈:……那你叫喚個什麽勁兒。
替少年捋順了褲腳,容盈嘆息:“你還不知道你犯下了何錯?”
容虞舟用手肘借力來支着身子,支吾道:“我昨晚和往王穆瑜一塊喝了酒,王穆瑜可以作證,父親的話到底是什麽意思啊?”
“你就該長記性,昨日都讓你小心點別沖撞到貴人,你還上趕着招惹貴人,否則父親怎會如此動怒。”
“貴人?”
“你可知昨日是誰送你回府的?”
“王穆瑜麽?可他算什麽貴人。”
“不是。”容盈搖搖頭,“是陛下。”
“?!”
容虞舟雙目茫然,只有“陛下”二字一直在耳側回響。
陛——下——
那個懷寧國歷代皇族中最兇殘的君王,坊間野話陛下在外帶兵期間曾生啖骨肉,徒飲鮮血,曾在行軍之際大肆屠殺敵軍,血色染紅邊疆的嘉裕河。
這樣旁人避之不及的兇煞,他昨晚還給沖撞了?、
容虞舟木然地摸摸自己的脖頸,似乎是在看自己的腦袋可還在不在。
看他摸腦袋的動作,容盈笑意瑩瑩:“現在知道怕了?”
“阿姐你就別笑了。”他腦袋可能都不保了。
“昨夜天子夜游被你那船舫沖撞了去,陛下都險些墜了護城河,好不驚險,好在陛下無礙,只是後來知道你是容家的,就派人送你回來後,順便對着父親多敲打了幾句。”
容虞舟忭忭一笑,沒多少底氣:“敲打了什麽?”
容盈回想昨夜小太監的話,一字不落地複眼道:“容虞舟出自世家,儒正端方,雍容閑雅,怎料輕易留戀勾欄,還望日後居于府上痛定思痛,修身養性。”
容虞舟仰首一愣,沒大懂。
“什麽意思,陛下誇我了?”
“哪裏誇你了?”
‘儒正端方’,‘雍容閑雅’,不是在誇我風度翩翩美少年麽?”
“……”
容盈瞥眼看着迷茫的少年,伸手點點他的額頭,無奈的意蘊明顯至極。
“還不懂麽,陛下的意思是你從今日起被禁足了。”
容盈無奈地嘆氣:“好端端的惹了父親生氣,勾欄等地是你能去的麽?若被父親同僚知道,指不定對你好一頓的埋汰,父親最好面子,你還被陛下瞧見了。”
“平素他們埋汰的也不少了……”容虞舟看着腳邊的連枝燈嘟囔着。
“還在耍嘴皮子呢?”
容盈點了點他的腦袋:“對了,我怎沒瞧見你的玉佩?平素你都稀罕的不得了,睡覺都放在床邊,怎麽現在收起來了?”
對哦,他的玉佩去哪了?
容盈多聰慧,一眼就瞧出容虞舟的不對勁,秀眉微起,一語中的:“怕不是你給弄丢了吧?”
容虞舟:……他也不知去了哪兒
“唉。”容盈摸摸容虞舟圓滾滾的後腦袋瓜子,為他撥正了散亂的發絲,“就知道你護不住東西,不過丢了就丢了,戴金顯富貴,戴玉保平安,就當那玉為你擋災了。”
“騙人。”容虞舟小聲嘀咕,側臉眉目精致,如雕如琢,在悠然的燭火下襯出幾分可憐的意味來。
若這玉真能為他擋災,那他怎的還挨了父親頓打。
但那畢竟是陪了他好多年的東西,真丢了,他也舍不得。
可他似乎真的丢了玉,還被壓在錦繡園出不來。
為着玉,容虞舟翻遍了屋子。
小豆子不過拿盤蝴蝶酥的空檔裏,原本整潔的屋子不複存在,轉而出現在眼前的事零落成散頁的紙面,還有被翻得亂七八糟的衣物。
總之一片狼藉。
“公子怎麽了?”
見小豆子過來,容虞舟蹙眉問道:“你可看到了我昨日佩着的那塊玉佩了?”
“昨日帶的玉佩?可是青玉鹿角的那面?”
自家小主子有塊兒鹿角的青玉,玉料不俗,但雕紋樸素,小主子平素愛護着緊。
“對對!就是那塊。但我現在在屋子裏找了個遍兒都沒找見。”容虞舟喪氣地坐在凳上,“我記得我和王穆瑜吃酒的時候玉佩還在,怎得短短一段時間就沒了?這樣吧,你去問問當日嬌莺樓的畫舫。”
小豆子為難道:“孫管家剛說不準出府,小的也出不去。”
“沒事,你偷偷去後廚的矮牆,那兒有一處狗洞。”
“狗洞?”
“怎麽了?我能爬你就不能爬?”
“……”
臨近夜幕,小豆子才回來。
“怎樣?”容虞舟扔了書問道。
小豆子搖頭,回了容虞舟嬌莺樓的畫舫上沒有鹿角玉佩。
“你可去畫舫問清楚了,指不定掉到什麽犄角旮旯裏了。”
“公子,小的已經搜了畫舫裏裏外外,的确沒有。”
“怎麽會沒有呢?”
擰着眉的容虞舟一口一個蝴蝶酥,同時細細回想昨晚的事項。
昨晚他和王穆瑜吃酒,恍惚間他好像還撞到了什麽人……
回憶全然浸在酒氣裏。
那人好像是個看不清臉的男人,格外的俊俏,而他只記得聲線。
容虞舟不耐煩地戳着蝴蝶酥的碎渣渣,他這腦子,怎得就記不住小館的臉呢,虧大發了。
無論怎麽說,容虞舟也沒找回玉來,四日後的開春測驗也終于被他等來了。
這日天朗氣清,他被批準出府去書院考試。
臨行前容虞舟穿戴整齊,沒有了青玉的玉佩,他便沒有再佩玉,即便如此,少年衣着不俗,形貌昳麗,看上去也頗為金貴。
按照慣例,送考的容家母女二人耵聍不停。
“你好好考。”容盈頓了頓,想起去年的事,揉眉放棄道,“罷了,你別在考場又睡了過去就好。”
睡就睡了,還起了鼾聲。
容虞舟臉一僵,連連點頭。
等他去了書院坐下,發現測驗果然分外難熬。
詩賦,經義、論、策三者合考一門,前兩門胡謅亂造,最後一門才是容虞舟上手的丹青。熬了一天,從辰時考到了哺時,三門測驗可算過去了。
散考時衆生私語竊竊,各自為團。
好友王穆瑜即便也蔫蔫的,當下也快活起來,拍拍容虞舟的肩膀,笑得開朗:“你現在可還有時間出來玩?自元宵日起,我都好幾日不曾見你了。”
“別提了,我被父親禁足,還是今日考試我才被準許出了門。”
容虞舟回想方才試卷上對天子的一通誇耀,心裏更是不安:“對了,你元宵夜回去後,可曾有什麽異樣?”
比如陛下是不是也苛責了他。
畢竟王穆瑜出自王家,也算世家子弟了。
陛下不能只說他,不說王穆瑜吧。
不能不公平。
但王穆瑜否道:“異樣?沒有啊。”
“怎會?”
“怎麽了,你那夜遇到什麽事了?”
“……”
容虞舟睫毛輕顫,想起自己被陛下罰在府上思過,随即嘆了口氣:“沒什麽,就是遇到兇神惡煞了。”
“兇神惡煞?”
“嗯,還被兇了。”
容虞舟聲音有些低,而王穆瑜不懂容虞舟的意思,以為容虞舟口中的兇神惡煞是他那丞相爹爹,便沒有多問。
而二人纨绔慣了,好不容易聚集在一起,總想出去玩樂。
王穆瑜邀約道:“嬌莺樓的玉芙姑娘今晚有演,我打算過去看看,你陪我一道去?”
容虞舟剛拒絕,想起自己的鹿角玉佩許在嬌莺樓小倌手中,最後點頭應下。
“行,但我回去先睡會,今日的測驗把我的人都考麻了。”
兄弟二人腦袋碰着腦袋,碎碎念個不停,尚且不知自己的言行都被竹叢後匿着帝王聽得一清二楚。
竹叢拐角處,日光穿過竹葉印在男人漆黑的眉眼,蕭禦回盤着枚青玉。
大底是玉佩主人之前時常摩挲玉佩的緣故,青玉發潤透亮,穗子也磨得格外古舊。
等聽到少年說到自己是“兇神惡煞”時,蕭禦回不禁重了幾分力道。
容虞舟何故說他兇神惡煞?
潑墨斜陽下,帝王繼續聽着,面色清冷。
小纨绔同窗:“兇神惡煞?”
小纨绔:“嗯,還被兇了。”
蕭禦回眉一揚,腦海裏迅速浮現出少年醉醺醺地趴在他身上無賴的模樣,他那般護着容虞舟,不讓容虞舟喝酒,在容虞舟看來就是兇他了麽?
可那晚出宮他貼了面,容虞舟必然不會認出他。
至于他兇過容虞舟。
容虞舟幼時他的确兇過,小孩子不懂事他難免耐不住性子訓導,但那麽點大的容虞舟就能記仇了?
這也說不通……
忽而風起,小琴絲竹随風而動,意态潇灑,青翠不驚寒,竹葉摩挲聲中那頭的私語聲被壓了下來。
罷了,想這麽多作甚,他今日來書院便是為了應下師長的約,考校着衆生的卷子而已。
蕭禦回唇線微微繃着,掌心一用力再松開,玉佩圓潤的鹿角便有節律地鈍膈着他的手心。
他兇麽?
男人喉結輕滾,還是在意的。
那邊的二人已經各自散去,蕭禦回也收回玉佩,恢複了以往的周正而克制,邁步去了玄明齋。
自然,容虞舟要去嬌莺樓的事也被帝王記在心裏。
“陛下。”
侍奉着的全德福來了。
佝着腰,老太監小心翼翼地捧着幾面紙頁過來。
他是陛下身邊的老人了,陛下在外征戰之際他無用武之地,現在陛下回來了,全德福自當關懷備至,小心翼翼地伺候着陛下。
尤其衣食住行方面,陛下收着的好玩意兒他也牢記于心,就因如此,他才惑然陛下腰側為何會突然出現這麽一塊兒青玉玉佩。
雕琢出鹿角的模樣,水頭極好,潤色上佳。
他覺眼熟,但記不清哪來的印象。
一時想不起來,全德福便放下了,先緊着正事來:“陛下,這就是卷子了,不過也只有這策論一份,其他兩門的詩賦和丹青已經被書院的師長帶走了。”
蕭禦回默言接過。
最後一份便是容虞舟的。
縱使對容虞舟的“無才”有了一定的心理準備,蕭禦回過完卷面還是心緒跌宕。
容虞舟的字像軟蟲一般歪七扭八,工整尚且全無,更不論風骨,而且所答的內容和題目毫不相幹。
問容虞舟河道治理之法,明明《水疏經》裏都有的答案,容虞舟回了個“陛下萬歲,一代英明”,嫌字數不夠,還生生将“陛下萬歲,一代英明”重複了數百字。
看着密密麻麻的陛下萬歲,蕭禦回垂眼時眼尾飛跳。
清冷和澹然破裂了個幹淨。
一旁侍奉的全德福眼皮子微擡,就瞧見他方才送來的卷面上滿滿的都是吹捧。
他在宮裏已經是個人精兒,當初容家小子進宮陪讀一事他還記得,陛下當時就寵着那位小公子,現在又主動提了要見小公子的卷子。
全德福哪裏不明白天子的意思。
想必是要照拂幾分。
可陛下平素最不喜朝中和後宮出現奴顏婢膝地頌揚吹捧,現在容家小公子的卷面答不對題便罷了,還皆為這般虛妄的答解。
陛下勢必要惱了。
不信來個人瞧瞧,陛下眉頭都皺成這樣了。
蕭禦回将剛得的卷子折好,遞給全德福。
讀出天子不悅之色,全德福怕觸了陛下黴頭,接過卷子後略顯蒼老的脊背壓得愈發低了:“陛下可回宮?”
蕭禦回搖頭,淡道:“不回宮了,去找王穆青。”
順帶去趟嬌莺樓,守株待纨绔。
作者有話要說:
容虞舟:風吹屁-屁涼
蕭禦回:老婆,真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