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舟舟的身世(二)

景風行這次來, 就是要帶着容虞舟回去。

他聽到懷寧丞相被抄家的消息時,就得了國主的口谕,要将重淄這唯一的小皇子帶回去, 未來的國事雖說壓不到小皇子的身上,但小皇子也萬萬不能折在懷寧。

容冠書的書房蓬荜生輝。

懷寧的國主,重淄的允安王,要不是容冠書是懷寧土生土長的人士,現在許有人将他疑為什麽了不得人士。

不過他這一生的确了不得。

一介白衣連中三元, 官至丞相,封妻蔭子好不風光, 唯一亂了心的作為就是多年前太子換貍貓的那一出。

當年他夫人生第二個孩子足足用了六個時辰,最後還胎死腹中,好不容易救回他夫人的性命, 恰巧相遇重淄的皇後遭人追捕, 他救下孕者, 在這同一客棧裏, 皇後客棧命懸産子, 最後的囑托便是要他帶着這孩子留在懷寧。

那時的他還不知這對母子的身份, 他和景婉言亦有躊躇, 可這孩兒剛出生, 就對着他和夫人笑啊。

從那一刻起,這個孩子就是他和景婉言的兒子了。

他們把原本給孩子準備的“容譽舟”替換了一字, 以虞替譽,在這素白虞美人開放的時節, 這個孩子就是上天贈予他們的禮物, 是他們此生最好的慰藉。

就這樣, 重淄唯一的小皇子變成了他的孩兒。

焚香缭繞, 圈圈氤氲而起在,最後在半米高的位置揮散。

焚香以靜心,而心不靜的容冠書近乎自暴自棄地訴說着當初的故事,從當日救下重淄皇後,到後來下決心養了容虞舟,這樣的坦白無疑讓局勢大變。

若只他一人攔不下景風行帶走舟舟,那加上陛下呢?

陛下對他家舟舟的心思全府的人都看在眼底,也就小東西心思不細致,還自己以為自己到現在還瞞得好好的。

二人心相印,這次若陛下出手,說不定真能将舟舟留在灏京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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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蕭禦回聽到這,垂眼摩挲着腰側的香囊。

原來他的糖豆子還是一顆別國的糖豆子。

這樣就可以解釋容虞舟為何會有重淄特有的香料了。

可容冠書若瞞下一輩子還好,現在景風行都已經從重淄尋到了灏京,顯然已經知道了容虞舟的身世。

亦或是,跟早一些的時候,早在容虞舟三歲的時候就已經有了尋回的打算。否則容冠書怎的那年将這麽小的容虞舟送到他的太子東宮。

現在景風行的意思是要帶走容虞舟,帶回重淄去……

蕭禦回若有所思,而書房的小窗外突然傳來樹枝的吱響聲,随後一個頂着綠草環的腦袋突然出現在他正對着的窗口。

容虞舟茍茍祟祟地出現在蕭禦回面前,看見心肝兒瞧見了自己,還在唇間豎起了中指适宜他默言:“噓……”

蕭禦回不動聲色地颔首,再次側回視線時,景風行正目含趣意地看着他,話裏的意思卻是對着外頭人的:“不讓他進來?”

蕭禦回還未說話,景風行就先開口了:“舟舟,外頭熱,快些進來。”

“表哥你怎麽發現我的啊?”

容虞舟從小窗那兒起身,夏日日頭烈,但他頭頂有棵巨大的槐樹,他還折了槐葉搭在頭頂,剛巧擋了日頭,又小心謹慎。這會子少年白衣翩然,頭頂槐花葉而出,剎那間宛若畫中人脫畫而出。

容冠書本想繼續,但見小不省心的居然在外偷聽,容冠書斂容止言,也不知道小東西都聽到了些什麽。

可惜容虞舟來得晚,他來的時候剛巧聽到爹爹說什麽送他去外族家,容虞舟頓時有些不理解,同時有些頓悟了的氣惱。

他爹,他表哥,還有他的心肝兒避開他開小會,居然只說這些?

這必不可能,肯定是他爹在和心肝兒說他的壞話,所以才選擇避開他。

可還能說什麽?

說他是個白癡?說他傻乎乎地就連小時候的事情都記不清?還是說他不配和心肝兒在一起?

反正不是什麽好事。

他剛剛悄咪咪地都看見了,心肝兒的眉頭皺得這麽厲害,一定已經發現他就是個笨蛋。

容虞舟進來後就兀自生氣,等蕭禦回動作輕柔地為他摘下頭上的槐枝環時,他才緩了些。

心肝兒還願意和他互動,那說不定還不知道什麽,他讨好性地伸手扯扯蕭禦回的衣袖,見男人探過來的手,很快就偷偷牽上了。

殊不知自己的動作都被景風行以及容冠書瞧在眼裏。

容冠書只覺沒眼看,反倒是景風行更适應了些,見容虞舟和男人膩膩歪歪,打斷了容虞舟的示好:“舟舟想不想回老家瞧瞧?”

“回去麽?”容虞舟搖搖頭,“暫時沒時間了,心肝兒他的朝務繁重。”

“他忙歸他的,哥帶你回去看看。”

容虞舟看了看許久未見的表哥,又看看身旁的沉默寡言的男人,最後還是重重捏了捏男人的手:“還是不了,等心肝兒他的事物差不多了,我就立馬回去見祖母他們。”

景風行看着有了“媳婦兒”就忘了家裏人的小東西,眼神中還有恨鐵不成鋼的醋味在:“那你在灏京就好好玩着,等哪日玩煩了,我們随時都候着你來。”

這話多少有些不知名的意味在裏頭。

比如還在勸着少年回去。

可惜容虞舟傻愣愣的,聽不出,還以為表哥他單方面的想他了,一顆心火熱且滾燙,當即舉起牽着蕭禦回的手,賢良忠誠地像個初初成親的小丈夫:“放心,下次我回去,就是帶着心肝兒見外祖母的,我親自給祖母上茶。”

容虞舟還記得駁回他表哥的話:“而且表哥,我現在已經不是纨绔了!我在軍中有了職務,還有了軍位,光靠我攢下的軍功就已經在京中換了一出三進三出的大宅子!等日後外祖母他們過來,就可以搬去住!”

容虞舟還想說的話很多,比如他和蕭禦回一定會在一起,再比如他準備了好多的東西可以送給老家的姐妹,但景風行聽到這裏就已經明白了少年的意思。

但他原以為得來的消息都是假的。

容虞舟怎會變化如此之大,提到軍中事物和那座三進三出的大宅子時,眼裏都折射出自信的光芒,這樣肆意開懷的容虞舟還是他第一回 見。

很耀眼,亦很讓人不舍打破這樣的安寧,即便略顯聒噪。

他來就為了護着容虞舟,現在他既然無事,也沒有必要一定強迫人回去。

景風行走的時候,容虞舟挽留不已:“表哥這麽快就離開了麽?母親和阿姐還都沒見到呢,你不能對阿姐她們有偏見的。”

景風行被逗笑了:“什麽有偏見?”

“難道不是麽?”容虞舟有些不滿地道,“我在老家住了那麽久,還不見阿姐回去過,外祖母他們不能因為阿姐是個女子就心生不喜。”

這也是容虞舟心中長久的一個結了。

這麽多年,他還一直以為外祖家的親眷不喜她阿姐,否則怎會這麽多年都不見見。

景風行實在無力招架容虞舟了,看着少年身後的蕭禦回,當即把這個難解的少年丢給了他:“舟舟的事,交給你們商量,左不過現在家中的意思我已經帶到了,舟舟至少每年都要回來一次,這是是族中最低的要求。”

蕭禦回颔首應下,意思是他已經明了,可他的的心境依舊很是低沉。

容虞舟這個身份本身有些棘手,好在懷寧和重淄已成盟友,否則容虞舟面對的選擇會更難些。

至于容虞舟什麽時候知道這些,還有從誰那兒得知這些,蕭禦回已暫且有了定數,看來三伏過後朝中事物還要再加急些,最後立秋他就能帶着容虞舟去重淄。

可不想,他和容虞舟還沒踏入房門,他牽着的容虞舟就被外頭的容冠書攔住了:“你去銘溪院睡去。”

容冠書有話要避開少年說。

容虞舟不樂意:“這就是我的院子!”

他就要和心肝兒一起睡,一晚都不願意分開。

容冠書淡道:“我有事同陛下說。”

容虞舟更加不贊成道:“父親是不是還要說我的壞話?”

容虞舟已經險些被景風行那一遭氣撅過去,若他父親再和心肝兒說些什麽,心肝兒不要他怎麽辦。

容虞舟現下黏着人不松手,容冠書也不能拿他怎麽辦,最後還是蕭禦回緊緊自己牽着容虞舟的手:“晚上不用搬走。”

容虞舟這才重新開心了起來。

蕭禦回看他高興,自己也笑了,等他轉向容冠書的時候,大底已經知道容冠書要說些什麽了:“那件事,你放心。”

容冠書張唇,還想再說些什麽,只見男人沉笑着壓下少年捏着的手,清明月色下擡起了相扣的十指,意有所指:“朕不會放手。”

回到屋裏,容虞舟還二丈摸不到頭腦,但他還能覺察到了什麽:“父親他有事瞞我。”

蕭禦回看着少年稍顯失落的眼:“那舟舟想知道麽?”

“想,但是等等,心肝兒你讓我緩緩!”

事到臨頭,容虞舟反而有幾分的退縮:“定然不是什麽好事。不然父親早就和自己說了。”

蕭禦回無置可否。

容虞舟重重呼了幾口氣,燭光跳躍着,澄明光華拂過他的發:“我準備好了,心肝兒你說吧。”

“你父親其實舍不得你去老家。”

“就這?”等着上刑的容虞舟摸摸腦袋,“父親舍不得我,我是知道的,但這事有何好瞞的,要不是我今日碰巧回來,說不定都見不着我表兄。”

蕭禦回眼裏含笑:“還有一件事……你表兄就是我的好友。”

容虞舟:“?”

他覺得不可思議:“表兄瞞我的是這事?”

蕭禦回點點頭:“其實我當初給他寫信問怎麽和舟舟相處,他信裏的回複你聽了或許會生氣。”

“表哥說了什麽?”

蕭禦回想到什麽,看着踮腳湊到他身邊的少年,斟酌幾息還是說了出來:“他說,小孩子如果年紀小,控制不住自己很正常,打一頓就行,如果是大孩子,那就多打幾頓,如果是大人……”

“如果是大人就怎樣?”已經是大人模樣的容虞舟膽戰心驚。

蕭禦回續上了景風行的回應:“大人的話,就直接打死。 ”

直接……打死?

容虞舟已經預料到不是什麽好話了,但不想他表哥這麽兇殘。

成功被男人帶偏,容虞舟再回想和心肝兒再見的經歷,那些加重的課業,繁雜的書冊和每日都要上繳的畫作,甚至後來他直接被師長調到最前頭和韓子越同席,這一樁樁,一件件,莫不是都是他表兄暗戳戳地給心肝兒下主意?

心肝兒那麽單純,一定不會故意蹉跎他,那結論就只有一個,一定是表哥他撺掇着他的心肝兒做這些。

可惡,景風行太壞了。

晚上躺在榻上,容虞舟滿腦子都是下次回去怎麽和外祖母告狀。

而等男人脫了外衣上榻,容虞舟已經把身下的涼席睡得熱乎乎的,他兩眼放星星地招呼着人上來:“心肝兒快上來,我已經給你暖好床了。”

等男人上榻,他熟練地鑽到男人的懷中,再将男人的臂膀環住自己的腰骨:“心肝兒啊,我左想右想,還是覺得表哥那事兒不對勁。”

“有什麽不對勁?”

容虞舟側身和男人面對面:“心肝兒之前說……表哥他是心肝兒的好友。”

蕭禦回眉頭微挑:“嗯,哪裏有問題?”

容虞舟終于知道哪裏不對了:“可心肝兒也說了,心肝兒的好友是重淄人!”

蕭禦回摩挲着的手一頓:“……”

他不想素來遲鈍的少年會覺察到這一點。

蕭禦回:“那舟舟都知道了些什麽?”

容虞舟氣急敗壞,舍不得錘男人,只恨恨地拍了幾下軟枕:“艹,表哥他居然叛國!”

蕭禦回:……

蕭禦回不知道該說什麽,他總會被少年的奇怪想法所震撼到。

景風行叛國,很好。

蕭禦回光是想到這點就笑得不行,只是他做不到少年那樣的開懷大笑,現在手背壓在唇上,笑得胸膛都輕輕起了鳴響。

容虞舟感覺一陣一陣的,轉瞬便覺不對勁:“哎,不是,心肝兒啊,你在笑什麽,難不成我猜錯了?”

容虞舟心開始虛了,可他還在小聲地辯駁:“心肝兒之前還說他是重淄人,可不就叛國了。”

他表哥就是叛國了!

嗚嗚,即便他一向幫親不幫理,這下也說不過去。

蕭禦回抱着人笑了好一會兒,看着苦大仇深地少年,他不再多說:“不是叛國,舟舟若要聽解釋,日後你表哥他一一說給你聽。”

“不想日後,現在就……”容虞舟撇着嘴,突然又機靈了起來,“心肝兒是不是也有事瞞着我!”

蕭禦回躲閃着視線:“沒什麽。”

容虞舟指頭點點男人的喉骨:“心肝兒是不是和我爹,表哥一樣,瞞着我什麽大事?”

“我的大事和景風行無關,是關于舟舟的大事。”

“我能有什麽大事啊……”

“那舟舟猜猜瞞了什麽,猜到點子上了,我不妨就全盤告訴舟舟。”

容虞舟頓時坐起來,目有期待:“我生辰快到了,是不是你們悄咪咪地給我準備了什麽禮物?”

禮物?

蕭禦回思襯着,要說是禮物也未嘗不可,所以他颔首肯定:“差不多了,其實你關乎舟舟你的身份。”

“我的身份?”

容虞舟眼底突然流出一抹耀眼的光芒,但他很快扭扭捏捏地扯着頭發:“我還能有什麽身份啊……不就是我馬上要當皇後了嘛?”

當皇後……

蕭禦回不免好笑。

猜測的事情再次歪了過去,若讓小東西自己猜,估計一輩子都猜不到關鍵之處,

眼下看着小動作多到不行的少年,蕭禦回親自為他理好了亂了的發絲,言語之間卻并未辜負:“對,舟舟就是懷寧的皇後。”

這樣鄭重,這樣親昵,容虞舟實在有些不好意思。

他不過嘴巴上随便說說,心肝兒這麽确信地一應和,他反而小臉紅撲撲的燙。

壓不住臉上的燥熱,少年索性将自己的腦袋埋在男人的胸膛裏,額頭輕點着男人的胸骨,每一下都像小雞嘬米,錦鯉覓食,欣忭且不住地沸騰着。

“那說好了哦,心肝兒不能騙人。”

作者有話要說:

舟舟掐腰:嘿,我是皇後哦~

得了老婆的蕭禦回忍笑:對,舟舟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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