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非常感謝你 (1)
于洲回到合租房已經是晚上的七點五十四分,他通常七點整下班,但今天餐館遇到點兒糾紛。有客人從餐品裏吃出了頭發,老板揪着那根細長的頭發絲兒站在後廚六個人面前來回數落了二十分鐘,大意是以後再出現這樣的情況,賠償的費用就由後廚均攤。
老板生氣,手底下的人也生氣,于洲打掃衛生的時候聽他們說了許久的小話,再出廚房已經是七點半。
餐館到家不近,于洲早上沒開小電驢,現在後悔也來不及,他顧着時間一路走急了些,打開門氣喘籲籲,鬓角都出了汗,急快的動作卻在推門後看見客廳的場景時慢了下去。
合租房幾乎未曾使用過的長桌被拖到客廳稍大的位置,房裏擠滿了人,都是年輕陌生的面孔,聽見開門聲,室內的歡笑暢談戛然而止。
氣氛冷凝兩秒,主位端着酒的張振站起身,他沖于洲笑了一下,客氣又熟稔地說:“你回來啦?一起吃兩口?”
于洲抹了抹汗,搖搖頭。
他路過一群人徑直回了房間關上門,看着他離開的背影,桌上的人問張振:“你室友生氣了?把他拉過來一起吃點兒啊,整得我們多不好意思的。”
張振搖搖頭,“他就這樣兒,沒生氣,你們該吃吃,不用管他。”
“那他怎麽也不回你句話?”
張振看了眼緊閉的房門,小聲道:“啞巴。”
“啊?真的假的。”
“我拿人痛處诓你幹嘛?閑的啊。”張振擺擺手,吆喝:“趕緊吃,一會兒都涼了,杯子端起來我檢查檢查,看誰還偷摸養魚呢!”
細細碎碎的聲音被隔絕在門外,于洲把包挂在門後,他停頓稍歇,片刻後像個上了發條的機器人似的突然動起來,脫下沾滿油煙氣的T恤換了一件灰白色的幹淨衣物。
收整完畢,于洲把電腦打開坐下,等待開機的間隙喝了一口水,看了眼桌邊的時鐘,不早不晚正好八點。
他熟練地打開直播軟件,于洲戴上耳機,沖鏡子弄了弄跑偏的頭發,确認一切就緒後,于洲打開直播。
直播行業興起,于洲乘了風也跟着玩起來,但他就是個無名小卒,玩了幾個月也只有幾百粉絲。但即便他粉絲少,于洲還是嚴格遵守自己固定的直播時間,基本不會遲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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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往常的經驗,開播前幾分鐘基本都沒什麽人,于洲把彈幕彈屏拖到右側,開了音樂軟件放歌。
三分鐘後,第一個粉絲進了直播間,但對方沒有留言,于洲把着水又喝了兩口,來人零零散散的有了快二十個,彈幕也刷起來了。
興許就是人少的緣故,待在他直播間的觀衆都很喜歡刷彈幕,偶爾直播出效果的時候,他直播間粉絲一個人能刷出十個人的熱鬧氣氛。
-年年今天也好準時!
-主播晚上好
-主播好帥
于洲沖着鏡頭腼腆地笑了一下,不太好意思地撓了撓頭。
哪怕已經開直播好幾個月,可于洲對直白的誇贊還是無法免疫,他點開word打字,詢問公屏。
——今天想看我播什麽?
-都可以
-主播為什麽要打字
-想看你玩恐怖游戲!!!
-不清楚的人自己點開主播的介紹看看好伐[白眼.jpg]
-恐怖游戲+10086
-想看你打游戲
-不是,就問問而已,戾氣要這麽重嗎?真無語
眼看彈幕就要吵起來,于洲趕緊打字。
——抱歉,我沒法說話
他擰着眉尖,打算快速略過這個話題消解矛盾。
——那今天就先看我玩游戲吧,有什麽推薦嗎?
-剛看見介紹……冒犯了
-都可以!随便看什麽都行
-抱抱主播
-借魂出了2,年年去下!
——我沒事
于洲掃看彈幕,迅速打字回應,而後便點開應用商店搜索游戲。
游戲極小,很快便安裝好,于洲點了進游戲,屏幕剛顯出游戲名,彈幕裏就刷起了整齊的“害怕”。
開播十分鐘,有近百觀衆進入了直播間,于洲笑了笑,将游戲畫面全屏,把對着自己的鏡頭畫面縮小了些。
-別放太小了!!看不清臉了!
他剛弄好就看見右下角的彈幕抗議,于洲聽從建議稍微放大了些。
作為一個不入流的小主播,于洲什麽都播。
偶爾打游戲,偶爾幹點兒本職專業,直播炒個菜。
他沒想靠這副業吃飯,所以幹什麽都很随意。
在于洲的認知裏,賺不賺錢其次,主要是熱鬧,他享受隔着屏幕有很多人與他共享此刻的感覺。
于洲膽子不算大,平日對恐怖片之類的東西更是敬而遠之,可自從有一次聽從粉絲要求直播了一次恐怖游戲後,彈幕就老讓他直播這類,于洲私下有過了解,猜測粉絲應該是喜歡看他驚吓的反應。
他們愛看,于洲當然也就樂意播,就是得時常做做心理建設。
游戲前情很快結束,彈幕裏有人吵嚷着讓于洲關燈,于洲看了幾眼,假裝自己沒發現。
-又來了,平臺統一裝瞎戰術
于洲不自然地移開視線,擰開水喝了一口。
-戰術喝水
-戰術喝水+1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于洲視線瞥見,差點被水嗆住,他嗆咳幾聲,白潤的臉蔓延上幾分血色。
好在游戲進入劇情,調侃的人終于散了熱情,開始專注起來。
借魂1大火,有段時間幾乎占滿了游戲直播的大半江山,于洲趕上趟兒,也直播玩過,于是對這個游戲的恐怖程度有非常深的了解。
心理陰影還在,于洲瞧見借魂2的主角入場就有點發憷。
-熟悉的主角
-熟悉的bgm
屏幕全黑下去,第一人稱視角看見的是一個空蕩的房間,于洲抿嘴,操縱人物摸索四周。
室內并沒有什麽有用的線索,角色走到門邊,沒閉合完全的門突然“吱呀”一聲自己打開。
詭異的背景音環繞在耳側,于洲下意識一顫,嘴抿得更緊。
室內燈光大亮,他臉上的表情無遺漏地通過攝像頭傳遞到鏡頭裏。
-害怕
-主播別出去
-誰來個預警?
-不出去還怎麽玩?搞笑
于洲順着緩緩打開的門走出,黑暗的走廊被房間散發的光照亮一角,随着角色越往走廊深處走,光亮越發少,屏幕上彈出字提醒“走廊好像有燈。”
于洲開始找燈,可鏡頭繞了幾圈也沒看見。
-燈在房間外面的牆,你得退回去
于洲看見彈幕的提示後往回走,他開了燈後再看走廊,才發現走廊上用紅色噴漆噴出的巨大哭臉。
-前方高能
-保護
-保護
于洲注意到彈幕,卻沒懂高能的點,他慢慢往前走,直到走到走廊的分叉口,bgm突變,一個埋伏在側方的人物驟然閃到他面前,于洲一驚,吓得丢了鍵盤站起身,角色沒跑掉,第一輪成功gg。
彈幕狂刷了起來,于洲緩了幾秒才回到鏡頭前,游戲退回到初始狀态,于洲收到幾個打賞。
游戲界面無法退出,不能打開word,于洲便熟練地從桌上抽了張紙寫id,舉到鏡頭前一一感謝。
-主播的字好好看
-不懂就問,為什麽要寫字……這是什麽新的感謝方法嗎
-主播別怕,快放好日子辟邪
-怎麽這麽多人不看直播間介紹啊,煩死了
-放戰歌!吓死了吓死了!!!!
于洲瞥見彈幕後露出笑容,打開手機放了“戰歌”。
《好日子》的前奏一起,彈幕立刻歡騰起來。
-戰歌保平安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放了一段前奏後,于洲将歌關了,游戲繼續,這次于洲不敢輕易聽彈幕的話了,他聳了聳鼻子,決定獨自摸索。
通道遠方一片黑暗,只有人物舉起手電照亮的範圍是可見的,bgm持續不斷地播放,游戲人物喘着粗氣,于洲戴着耳機,一時甚至分不出是自己的呼吸聲還是游戲裏的。
他沒有重蹈上一局的覆轍,順利活過了三分鐘,直到他站在一扇門前,bgm倏爾緊張。
于洲手裏冒了汗,粘噠噠的,他瞥眼看向彈幕助手,發現彈幕全在刷害怕。
他嘴唇緊抿,遲遲沒有推門,見他沒有動作,彈幕又開始催促,于洲扯了張紙擦掉手汗,在臉上也抹了一把。
他這動作實在好玩,彈幕刷了一大波哈哈哈,于洲汗顏,不太好意思。
一個大男人還怕這個,他有點臊得慌。
-門後面沒東西,放心。
此時,于洲從不多的彈幕裏捕捉到一條。
于洲不知道是騙他的還是真的,但一直停在門口也不是個事兒,于是于洲操縱角色緩緩推開門。
“吱呀”一聲,老舊的房門被打開,預想中的駭人場景并未出現,于洲順利找到了燈,房間倏地亮起來。
-房間裏有線索。
同一個id又發了彈幕。
于洲便開始在房間裏尋找,右上角的時間不停流逝,全家福、相框、日記、鐘表……房間裏的小物件被他查了個遍,可于洲還是沒有眉目,操縱的角色不停在房間打轉,他繞了得有兩個來回,就在他焦急的時候,彈幕又有提醒。
-注意桌子。
于洲看彈幕的同時瞟了眼id,發現和之前提醒他的依舊是同一個人,明明發彈幕的不止對方,但持續不斷給于洲提示的人就只有他,因為第一次的彈幕證明對方說的是對的,所以于洲莫名信賴,他登時就按照指示去看桌子。
臺面上的東西看了個遍,bgm又緊張起來,于洲猛地想到什麽,操縱人物趴下,果然,線索在桌子底下,可沒等他打開看,“咚咚”的聲音響起,人物擡頭,屏幕出現一張巨大的笑臉,一個戴着小醜面具的人舉起斧頭猛地向他貼近,沾血的斧頭揮下,伴随着游戲角色的一聲慘叫,屏幕正中删除标紅大字——“SURPRISE”。
握着的鼠标被丢了出去,于洲蹬腿後退,面色僵硬,幾秒後才眨眨眼睛恢複過來。
彈幕瘋了似的哈哈哈,又刷了一波心疼。
-怎麽主播吓成這樣都不出聲的啊?太牛了
-樓上看主播簡介
-時間到了,找得有點慢。
就在這時,屏幕中央出現了禮物特效,是兩個煙花,一個煙花五十,于洲這個小主播還沒一次性被打賞過這麽多。
他查看id,發現正是之前幫他提醒的觀衆。
于洲連忙扯來一張白紙,奮筆疾書,十秒後将紙舉起。
上面端端正正寫——謝謝L送的兩個煙花,非常感謝您!
小字的最後還跟了一個微笑的表情。
星月高挂,陸在河難得休假,最近醫院忙瘋了,尤其是急診室,他昨天熬了一個大夜,今天休息,回來的路上還覺得困,結果一到家那點零星的困意就消失了。
他有很嚴重的失眠症。
委托科室朋友開的安眠藥已經吃完了,陸在河臨走前忘了重新開藥,普通的褪黑素對他産生不了太大的效果,陸在河泡了個澡,點燃香薰,打開音響放了收藏的白噪音。
由于他工作忙碌且獨居,生活質量就無法掌控,陸在河自從開始獨居後就一直在找打掃阿姨,現在這個已經和他合作好幾回了,是陸在河聘用後覺得最滿意的一個。
陸在河躺上床,被子有股被陽光曬後的味道,是阿姨的傑作,他很喜歡。床墊舒适,三件套柔軟貼膚,新的睡衣也很舒服,陸在河安穩地躺在床上,雙手交疊放在腹部,閉眼沉浸了五分鐘後,驀然睜開盯着天花板。
他入睡再度失敗了。
從他踏進家門開始,他消失不見的困意就再也沒找回來過,它像是進了迷宮,陸在河試圖尋找時,它就調皮地開始躲貓貓。
對着虛空出神,陸在河嘆了一口氣,他緩緩坐起身,背靠着床頭打算找一個直播來看。
這是他的小習慣。
每次睡不着,陸在河就會摸上直播平臺随機挑選一個ASMR的直播,但今天很不巧,他最喜歡的一個主播并沒有開播,不知道是因為時間太早還是怎麽樣。
可他必須開始入睡了,不然明天會沒有精力,耽誤工作。
在ASMR專區尋找,陸在河點進不少直播間又退了出去,他很難找到符合自己喜好的直播間,這也是為什麽他觀看直播這麽久以來,關注的主播只有零星幾個。
他意興闌珊,覺得今晚早點入睡的願望大概是無法實現了,索性破罐子破摔,進了新人推薦的專區。
除了觀看ASMR直播外,陸在河還有一個愛好,那就是玩恐怖游戲,恐怖游戲可以幫助他釋放壓力,雖然他這個愛好并不為科室裏其他同事所理解,并對他的舒壓推薦置之不理,但陸在河還是鐘愛這個。
所以陸在河在點進新人直播間,發現對方在玩恐怖游戲的時候停留了下來。
屏幕上的游戲界面放得很大,左下方是主播的臉,鏡頭離得遠,能照見他的上半身,他坐得極端正,後背挺直,眼睛反射屏幕的光,看上去很亮。
長相說不上特別好,但絕對是看得過眼那一挂,五官很清秀,皺眉的樣子有點傻氣。
鬼使神差般,陸在河就沒走了。
主播在玩的游戲陸在河正好玩過,他不是喜歡評論的那一類粉絲,關注那位ASMR主播一年多也沒發過超十句彈幕,最多投個禮物,跟主播說自己想看什麽,可在看見這位新人主播玩游戲這笨拙勁兒,陸在河沒忍住發了幾條,結果又被糾紛的彈幕吸引去看了主播的簡介,發現他不能開口說話,一來二去,本來只打算短暫停留的陸在河便真的留了下來。
陸在河是個純gay,他很早就意識到了自己的性取向,小主播長得挺符合他審美,加上看他被吓得那一激靈,就給人投了兩個禮物,他物欲不高,工資不少,平時看直播從不吝啬打賞,為了點自己想看的ASMR,他往平臺裏沖了不少錢,一年時間都已經混上貴賓了,兩個煙花真不算多,可陸在河沒想到小主播會這麽認真,不僅手寫感謝語,還雙手合十沖屏幕躬了躬身。
這一出整得陸在河有點莫名,但看對方誠摯的模樣又覺得可愛。
于是當晚他再也沒出過直播間,一直到對方磕磕絆絆闖關成功,直播到十一點才離開。
看到時間時,陸在河倒吸了一口氣,他還從沒這麽沉浸直播過,主要是一直看着對方打,還想時不時提醒一句,投入感太強。
這一晚陸在河給于洲打賞挺多,在這個打賞人數不多的直播間一躍登頂,成了他貢獻榜的第一。
退出直播間時,陸在河猶豫一下,最後還是沒點關注。
太浪費時間了,他想。
于洲一晚上被吓得夠嗆,直播結束以後都覺得心髒咚咚亂跳,異樣持續了一段時間,他挪開椅子起身,收拾東西去洗澡。
合租房只有一個衛生間,出去時于洲附耳聽了聽外面的動靜,覺得進門遇見的那一群人應該已經走了,于是于洲拉開門走了出去。
外面的人果然已經走了,只留了一個女生。
她和張振坐在沙發上,女生已經是一副醉态,臉紅得發燒,于洲開門時兩人正摟在一起擁吻,張振的手不安分地摸進女生的衣服。
于洲的臉登時紅了,站在門口進也不是退也不是,抱着衣服久久沒動作。
蘇恬最先看見來人,她推開張振,嗔怪得擦了把臉,摸出手機,雙眼直直看着屏幕,顯然是不好意思了,張振一抹嘴,倒沒什麽羞赧的樣子,他轉頭沖于洲笑道:“你出來啦?”
“要不要吃點兒?剛剛怕你不好意思,就沒強拉你一起吃,他們帶了不少東西來,你可以挑自己喜歡的拿,不用跟我客氣!”
于洲搖搖頭,手指着衣服,又指向洗手間的方向。
“哦哦,你要洗澡是吧?去吧去吧。”張振豁然一笑,又暧昧地眨眨眼,“不過你搞快點,我們一會兒也得洗。”
說完這話他一把攬住身側的女友,在對方側臉親了親,被蘇恬沒什麽力道地推了推。
于洲連連點頭,慌亂地走向浴室,推門的手心冒汗,差點沒擰開,進了浴室和外面隔絕狀态才好些。
于洲盯着鏡子,抹了把臉上的汗。
他覺得簡直太尴尬了,張振拉着他女朋友旁若無人的親密,令于洲感覺不适,但他又不好多說些什麽,畢竟他也說不出什麽。
盯着鏡子呆了半分鐘,于洲一拍腦袋想到張振在他進來之前的叮囑,他連忙脫掉衣服打開熱水。
他還得快點洗澡,洗完好把浴室讓出去。
等于洲緊趕慢趕,沖完戰鬥澡出去時,沙發上坐着的兩人已經不見了蹤影,于洲猜測他們已經進了房間,他朝張振緊閉的房門看了一眼,随後迅速邁步回到自己房間。
等他吹幹頭發躺回床上,時間已經很晚,他拿出記賬本回憶今天的支出與收入,大體寫完後又想起那一波打賞。
于洲從沒一晚上收過如此多的打賞,甚至讓他有些惶恐,對方還指點他打游戲,于洲覺得自己玩得爛,不值得對方為他花錢,所以今晚下播時間才會比以往都晚,他拼着一口氣玩通關了,于洲猜測這樣對方的觀看體驗應該會好些。
他直播實在沒什麽技巧可言,剛開始直播時,為了研究直播內容他看了不少主播的直播間,甚至專門用一本手冊記錄主播們的亮點和記憶點,雖然那個本子到現在看來并沒有什麽用,但于洲對待直播的态度卻是一直未變的認真。
把直播的收入也計入賬本,于洲躺上床,他閉上眼睛,不多時便沉沉睡去。
第二天是個大晴天,于洲醒得很早,他煎了個荷包蛋,煮了碗清湯面,拌好調料随便吃了,臨出門前隔壁的房間一點動靜也沒有。
上個月張振與朋友合夥開了間小酒吧,據他說錢沒賺到多少,作息卻徹底颠倒,于洲一周能休兩天,那兩天上午基本都看不見對方人,張振一般要睡到中午。
他拿了鑰匙把門輕輕關上,踏着大步出了門。
樓下門房出口的位置停着他的小電驢,開鎖前于洲将電驢檢查了一遍,确認沒有異常之後才開鎖。
于洲之所以這麽小心,是因為前兩周張振的車出了問題,他的車之前也停在同樣的位置,不過比于洲的小電驢高級多了,他開的是一輛摩托,純黑色的,于洲認不出牌子,張振說價格不低。那輛車剛提回來沒兩周,張振開着它招搖過市的新鮮勁兒還沒過呢,某一天就被人偷了,不只是摩托,當天電瓶也被偷了一輛,于洲不知道是運氣好還是怎麽,明明車就停在張振摩托旁邊,愣是分毫沒動。
張振氣得去報警,可老舊小區監控就跟擺設一樣,連着去派出所好幾回,也沒有摩托車一絲下落。
于洲聽說最近偷車的人很猖狂,有些電瓶目标大風險大,他們就直接偷零件,最近出了好幾起都是這樣,電動車車身還在,零件缺胳膊少腿了,搞得于洲每次下樓都得看看自己的小電驢有沒有事。
充電充了一晚上,電早就充滿了,于洲把充電器放好,松了一口氣,騎着電瓶準備出發,但跨上去的一瞬間他突然察覺到有哪裏不對勁。
他趕緊下車,低頭一看,輪胎癟了。
于洲連忙查看,發現輪胎裏紮進去一塊玻璃渣,也不知道怎麽卡的,把輪胎劃破,氣兒也放完了。
過了一個彎,沒料到還有一個坎兒。
于洲嘆了口氣,拍着腦子想着怎麽修車,一看手機時間,又眉心一跳。
往常有電驢,趕去上班時間充裕,今天發生了意外情況,時間就有點不夠用了。
于洲憂心遲到,車也不敢管,把車重新鎖上,他趕忙跑出小區。
可天不遂人願,于洲緊趕慢趕上了公交,結果遇上堵車,等到飯店的時候,他還是遲到了。
除了于洲外,後廚還有另一個人遲到,不過他比于洲好點兒,先到了。老板卡着點兒,着急忙慌趕來的于洲正好撞在老板火氣蓬發的槍口上。
一天開始就不順利,仿佛在預示他這一天的崎岖。
事實上于洲也确實過得不太舒心,又有客人反映問題,說從青菜裏吃出了蟲子,菜是他和後廚另一個人一起洗的。
老板來排查問題,另一人就喋喋不休地為自己争辯,說自己負責的部分絕對不會有蟲,等他說完,老板又看向于洲,于洲低着頭,聽到後廚有人低低笑了一聲。
“老板你還等着他說啊?他能說什麽。”
最終老板決定公平一點,兩個人一起賠償顧客的損失,等老板人前腳一走,後腳于洲就聽見身側的人往垃圾桶“啐”了一口。
“弱勢群體就是好哈,走哪兒都加同情分。”與于洲一同洗菜的人明顯不服老板的決定,覺得有失公允,但後廚沒人響應。
周遭冷冷清清,那人覺得郁悶至極,丢下一句“我出去抽根煙。”就走了,後門一摔,像巴掌一樣隔空扇在于洲臉上。
于洲沉默垂首洗菜,耳根難堪地發紅,腦子像漲了血一樣。
有人經過他拍了拍他的背,于洲沒去看是誰,幸好到了飯點,後廚很快忙碌起來,沒人在意這個小插曲。
陸在河雖然有入睡障礙,但起床的生物鐘一直很準時,只是昨晚實在熬得太晚,看完直播後他又掙紮了兩個小時才迷迷糊糊睡着,所以早上起床時腦袋像被誰打了一悶棍似的,頭重腳輕有點暈。
為了趕快恢複狀态,他洗了個澡,從浴室出來終于好點了,困頓的感覺消退大半。
一看表時間還早,他準備給自己做個早飯。
陸在河獨居的時間挺長,細算下來也有些年頭,只是一直沒學會做飯,這玩意兒和他天生磁場不合。陸在河很想提高生活質量,前些年還想過等空閑時練練廚藝學習做飯,可事與願違,這麽些年也沒空下來,反而愈來愈忙。
但進步還是有的,陸在河拎着兩片吐司丢進吐司機,把盒裝牛奶倒進玻璃杯又放進微波爐後樂觀地想。
阿姨隔一周來一次,為陸在河打掃衛生、整理房間,陸在河吃完早飯出門時正好和阿姨碰面。
“喲,小陸先生早啊。”阿姨拎了個大挎包,笑得很開心。
陸在河看向她,注意到她新紋了眉毛,有點深,形狀倒很适合她。
“阿姨早,”陸在河說完,豎起大拇指,順嘴誇一句:“眉毛不錯。”
“啊!”阿姨擡手半遮着眉,笑容更大了,“哎喲,昨天剛弄的,一直擔心不好看呢。”
“好看,顯年輕。”
“小陸先生就是會說話。”阿姨笑得前仰後合。
和阿姨分別,陸在河去車庫開車,到醫院時間正好,他換好衣服,值夜的同事小聲嚎啕着與他交班。
“瞧我這倆大黑眼圈。”宋逸舟指着眼下,疲憊地喘了口氣,又小聲與陸在河交耳,“你小心32床病人的家屬,我瞅着他有點不對勁,昨天淩晨過來的,一來就是一頓嚎一通喊,整得我都神經衰弱,現在滿腦子都是他的咿咿呀呀。”
“他現在還在那兒?”
“不在,好像是出去了,沒注意。”
“好,你走吧,回去好好休息。”
“嗯,我估摸着在附近吃個早飯就走。”
宋逸舟把衣服換了,打開櫃子拿出一個卡通飯盒。
飯盒的款式有點矚目,看上來不像是宋逸舟會買的東西,陸在河瞥了一眼,問:“這是什麽?”
“飯盒啊,”宋逸舟被這話題激發,分享欲爆棚,“我女朋友昨天送來的愛心餐,賊好吃。”
陸在河這才記起宋逸舟脫單的事,他一拍嘴,覺得自己就是多餘問這句。
不想往下接着聊,宋逸舟卻起了話茬,“談戀愛就是好啊,現在一想,單身太慘了,連口熱飯都吃不上。”
他“啧”了一聲,誇張地搖搖頭。
“食堂什麽時候缺你一頓飯了?”陸在河把工牌夾好,往兜裏放了三支筆。
“此飯非彼飯,等你什麽時候吃上你就懂了。”
宋逸舟搖頭晃腦,爽了一番哼着歌走了,紅光滿面笑意滿滿,哪兒還有精神不振一臉萎靡的樣子。
後廚的衛生是輪着做的,一人兩天,今天又輪到于洲,他忙活完最後一個離開飯店,街上的路燈都打開了。
時間不着急,今晚也不需要直播,他就沒坐車,打算慢悠悠地走回去,走了兩條街才想起還得修小電驢,于是找最近的公交站牌上了一輛公交。
小區外面幾乎找不到修車的地方,于洲推了很久才看見修理店,在修理店等着換胎,換完胎再回去,時間已經快十點。
于洲推開門發現沙發上只有張振一個人,沒看見他女朋友,于洲頓時松了一口氣。
張振正在玩游戲,游戲音效大得刺耳,他聽見開門聲轉頭,沖于洲吹了個口哨,“難得啊,今天怎麽這麽晚?”
于洲自然不可能回答他,剛想要拿出手機打字給他看,張振就又扭頭對戰了,他那一聲問只是客氣地打個招呼,并不是真的想知道于洲發生了什麽、幹了什麽。
于洲把掏出的手機又放回兜裏。
将包挂在出門的位置,于洲徑直走向冰箱,晚上雖然有風,但他一路奔波還是熱,他記得自己往冰箱凍了飲料。
餘光瞧見他走的路徑,張振喊:“對了,于洲,我喝了一罐你放在冰箱的飲料,明天我去買了給你補回來。”
于洲開冰箱門的手一頓,他之前就往裏放了一瓶。
“你渴嗎?冰箱裏凍了酒,你要實在想喝東西就拿吧。”張振摸摸腦袋,有點不好意思。
但他也沒想過站起來下樓買,開玩笑,還打着游戲呢。
況且他知道依于洲軟面團似的性格,于洲一定不會怪罪。
不出他所料,于洲果然沒什麽反應,他沉默地走到另一側的沙發,沉默地坐下。
張振和于洲當室友的時間也不短了,偶爾他覺得于洲真好欺負,偶爾又容易生出同情心。
比如此刻,于洲坐在他旁邊的位置,他又恰好喝掉了于洲唯一一瓶飲料。
張振一邊操縱游戲,一邊與于洲攀談。
“于洲,你是在哪個平臺直播啊?”張振笑談,“我還挺好奇的。”
——小平臺
于洲打字,把手機屏幕舉到張振眼前。
“那你能賺錢嗎?”
——有一點
張振不知道這個有一點是多少,猜測肯定少得可憐。
他可不看好于洲直播,從知道于洲直播的那一刻就好像聽到了一個玩笑話。
畢竟直播不像別的行業,一個啞巴能直播什麽。
“那你可要小心啊,我前兩天看到一個新聞,說是現在很多小學生拿父母手機給主播打賞,一打賞就成百上千的,小學生看什麽直播啊……艹!特麽!小學生來打什麽游戲啊!”張振突然暴躁,他手指一點打開游戲麥,沖屏幕吼:“送你媽呢,真會打,放學回家就着急打游戲啊,回去好好上點課行不行!”
游戲內也傳出罵聲,張振霎時加倍狂暴。
于洲聽得額頭血管直跳,他默默回了房間,腦海裏卻一直盤旋着張振說的話。
拿父母錢打賞……一打賞就成百上千……
于洲皺眉,心想昨天遇到的那位怕不就是?憑心而論,他的直播既沒有亮點也沒有操作可言,人家憑什麽給他打賞那麽多錢。
這麽一想,于洲頓時坐不住了,他連忙打開電腦登上主播後臺界面,找到了直播間第一的ID。
他是看得見對方關注列表的,昨晚給他打賞的L并沒有關注他。
于洲咬唇,這說明對方根本不喜歡看他直播,打賞可能是随便亂發的。如果真是拿父母錢打賞的小孩兒,于洲拿着這錢心裏也不舒服。
于是他糾結一會兒,打開私信框給對方發了私信。
年年有魚:您好
年年有魚:請問您多大?
兩條信息發出去,于洲仔細盯着,覺得語氣好像太生硬了。
年年有魚:沒有別的意思^_^只是想确認一下
發完三條消息,于洲再度看了看,覺得沒什麽問題了就專心等待,可他盯着屏幕等了十分鐘,對面毫無動靜。
這個L不在線。
于洲等得專心,電話來時吓了他一激靈。
他沒什麽朋友,而知道他電話的人一般也不會給他打,只會給他發消息。
他的電話一般只有一個人會打。
于洲低頭一看屏幕,果然是。
他利落地挂掉電話打開微信,在他不知道的時候于國文已經給他發了四五條消息。
父親:沒錢了
父親:缺錢
父親:在幹什麽
挂斷電話之後,對方迅速發來消息。
父親:下班了?
打電話是他和于國文的特殊溝通方式,只要于洲接到電話,他就知道是于國文聯系他但沒得到回複。
這些年他們已經形成了獨特的默契。
于洲:爸爸,我還沒有發工資
父親:盡快,家裏等錢用
于洲:好的
于洲:爸爸最近身體怎麽樣?
于洲盯着屏幕,等了一會兒,于國文沒回複了,他眨眨眼,将手機屏幕倒扣在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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