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我送你一程

月中是于洲最開心的日子,因為月中發工資。

晚間收班的時候老板把所有人留下,照舊總結了一個月的問題,于洲找了個距離最遠的位置坐着,光照不到他那兒,他就像隐匿起來了一樣。于洲用胳膊杵着下巴,耳朵一邊聽老板的碎碎念,目光一邊在其他人身上游移。

他很喜歡觀察別人,因為身體殘缺導致于洲生性敏感,他不愛出風頭也不喜歡冒在人前,躲在角落觀察每個人細微的表情對他而言其實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

譬如和他産生沖突的周湃,此時抓耳撓腮,手指不斷敲擊桌面,屁股底下尤像放了顆火石,燙得他扭過來扭過去,于洲覺得他肯定想趕緊拿了錢走人,還覺得他對新來的前臺小妹有意思,因為周湃扭來扭去時老愛往前臺小妹身上蹭,前臺小妹不堪其煩,搬着椅子挪遠了,周湃的臉瞬間黑了三度。

于洲癡癡地笑,沒發出動靜。

再譬如後廚裏的老好人,他絞緊手指,眉頭皺着,于洲下午聽見他在後門打電話,他兒子發燒了,要不是今晚發工資,他肯定一下班就立刻跑回家看兒子了。

于洲盯着他糾結的表情有些羨慕,他也想于國文能如此關心自己,哪怕一次也好,可于國文痛恨偷跑掉的原配妻子,連帶着也恨于洲,別人是愛屋及烏,于國文是恨屋及烏。

一通發言結束,終于到了今天的正題,他們工資都不興打進卡裏那一套,而是把錢裝進信封裏,封面兒寫了名,叫到名字挨個去領。

厚厚薄薄,從發錢那一刻開始,于洲就發現所有人的注意力集中起來,背不佝了,肩不塌了,瞅着老板的眼神都開始放光。

接了錢的人都滿面喜色,好些人借着桌子的遮擋,把信封放在桌底下打開偷偷數錢。

于洲等了一會兒,終于聽見老板叫自己的名兒。

他站起身,三步并作兩步過去,老板把屬于他的信封交到他手中。

“好好幹,知道你做事仔細認真,再接再厲。”老板意味深長地拍了拍于洲的肩。

于洲應承,點了點頭。

他拿着信封回到位置上,學着別人把信封藏在桌底下數錢。

于洲一月工資不多,前幾個月還是學徒,專在後廚打下手,一個月只有兩千,但最近兩個月他出師了,幹的活變多了,工資自然也漲,他上個月發了兩千七,這個月……他打開數完,老板給了他整三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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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洲克制不住喜色,笑了笑,一擡眼發現老板正看着自己,于洲終于明白老板那意味深長的模樣代表什麽了。

發完工資,所有人原地解散,于洲頭回拿三開頭的數,高興得不能自已。

附近有個學校,所以飯店這邊還算繁華,但ATM機不近,于洲從後門離開打算騎着小電驢過去存錢,卻聽見周湃的聲音。

“你住哪兒?我送你一程。”周湃聲音低低的。

“不順路。”

與他交談的人是前臺小妹,她背着一個單肩包,頭發紮得高高的,背影看上去極瘦弱,和周湃那個肥胖的身型實在不相襯,周湃一個人都快有人家兩個寬了。

“嘿!你這妹子,你都不知道我住哪兒就不順路了,是不是不給周哥面子!”周湃笑臉盈盈,胳膊伸出去想搭在人腰上,前臺小妹一躲,偏頭看見了站在他們身後的于洲。

“于洲!”前臺小妹,也就是楊萌沖于洲招了招手,沖周湃敷衍道:“周哥,我跟于洲順路,他也有車,我跟他一起走。”

連珠炮似的說完,也不等周湃答複,楊萌便快步走到了于洲身側。

“于洲,我倆一起走吧。”

楊萌背對着周湃,向于洲做了個懇求的表情。

于洲目光錯開她,周湃好似要冒火了,抱臂死盯着于洲。

在周湃如有實質的瞪視下,于洲颔首,輕點了下頭。

周湃冷哼一聲,點煙走了,離開時還踹了一腳垃圾桶,後廚的桶裏裝的都是剩飯剩菜,被他這一腳踹歪,汁水立馬就溢到了路面上,散發出酸臭的氣味。

眼看着人走遠,楊萌不好意思地說:“謝謝你啊于洲,我真是快要被他煩死了。”

于洲把傾倒的垃圾桶扶正,搖了搖頭。

“诶,你怎麽直接去扶啊!髒。”楊萌從包裏東翻西找,摸出一張濕紙巾拆開遞給于洲,于洲接了紙巾,對着楊萌笑了笑。

“那我就先走了。”楊萌搓搓手,腳下颠了颠,“明天見。”

于洲卻扯住她的袖子,拿出手機打字。

楊萌頗為詫異,嘴唇動了動,欲說什麽,但還是耐着性子等他打完。

——你住哪兒?順路的話可以帶你,太晚了不安全

他們正常下班的時間天還沒黑,現在已經快九點過,附近學校放周末,平日繁華的小吃街都沒有人,這邊好多路燈還是壞的,一路走到大馬路,十個路燈七個壞。

“我住郵局那邊,挺近的。”楊萌說。

——我要去那邊存錢

“真的?那走吧那走吧,”楊萌眼睛一亮,後知後覺羞赧,“就是麻煩你了。”

——不麻煩

于洲骨架小,他買的小電驢看起來也秀氣,窄窄的細細的,他還沒帶過人,楊萌坐上來時他不太适應。

但電瓶帶人不費勁,于洲很快就适應好了。

幾分鐘把人帶到地方,楊萌下了車,她劉海被風吹歪了,下車時用手撓了撓。

“謝謝你啊于洲。”楊萌夾緊包,又說了一次。

在馬路上總不好掏手機,所以于洲只是沖楊萌笑了笑。

他指了下馬路對面的ATM機,示意自己得過去了。

“好好,你去吧。”

于洲開過去停好車,打開手機備忘錄找出于國文銀行卡卡號。

雖然于國文老跟于洲叫喚沒錢,但于洲給他打的錢是定額的,就算于國文後面再吵嚷,他也不會給于國文多打。

于國文在他年幼時娶了續弦,兩人沒有再生孩子,都是麻将桌上的常客,開支很大,運氣好時賺幾個錢,運氣不好時就喝西風,于洲小時候因為不受關注常常挨餓。

他明白于國文手上攢不了錢,所以不能全給。

到手三千塊,于洲給于國文的卡裏轉了一千,剩下兩千是于洲的生活費和房租。

這個月漲了工資,意味着于洲可支配的金額變多了,他打算更新一下拍攝設備,也許平日省省能買個二手相機。

于洲想想便有些激動,周身都充滿幹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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