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沉默的伽藍看着形容凄慘的好友,過了一會兒才艱難從喉嚨裏擠出字來。“我……從來沒有做過什麽壞事。”
瞎了一只眼睛的金發男人渾身發抖,看着伽藍,又看看花神。“他真的……他真的……”
伽藍開始渾身發冷。
花神亞拉笑的非常開心,他的眼睛這一刻簡直像是要放出光來,容光煥發的如開在最盛時的花。“我還可以讓他的角長出來,你要看看嗎?”
“……”
金發男人沉默。
伽藍閉上了眼睛,“不必這麽做,我确實是……但我沒有做過任何一件罪大惡極的事情。”
……
令人窒息的沉默。
金發男人盯了伽藍很久,表情呆滞,用盡全力才明白過來伽藍在說什麽,現在又是什麽狀況。
然後他瘋了。
“沒有罪?哈哈哈!你說自己沒有罪?!”金發男人猛地咆哮起來,青筋暴起,瞎掉的那只眼睛傷口崩開流出血來。“如果你早說……如果你早說……”
伽藍:……
伽藍:“我……”
他伸出手想要碰一下舊日的好友,被金發男人毫不留情地打掉了手。伽藍身上被花神折磨出的傷從來沒有得到良好的治療,只是簡單地被拍開手,就已經牽連着身上大大小小的傷口一起作痛。
劇痛讓伽藍的表情一時扭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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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發男人握住伽藍的肩膀,被伽藍是神魔混血的事實刺激到內心崩潰,手上力氣大的像是要把伽藍捏碎。“你痛什麽?!我以為你是無辜的!我以為你是無辜的啊!!!”
被劇痛折磨的伽藍看着曾經的好友,眼睛裏蒙上了一層水光。
花神蹲在一邊欣賞着伽藍眼裏的那層水霧,表情迷醉。
金發男人還在瘋狂地吼叫,伽藍想說話卻被疼痛折磨地張不開嘴,逐漸昏迷過去。在意識陷入黑暗之前,還聽到男人崩潰抽泣的聲音,“還有我妹妹……我妹妹……”
……
……
等到伽藍再醒過來的時候,金發男人已經消失不見了,只有花神亞拉依然蹲在他身邊,哼着快樂的小調給他包裹了傷口。
伽藍能聞到草藥的味道,如果是之前,他會覺得很振奮。無論如何……活下去才能知道未來會發生什麽,他的傷口需要醫治。
但是他無論如何也振奮不起來,他知道自己出了問題,他應該再對自己的生命積極一點。可是他做不到,他感到無限的空茫,和從身心深處泛起的疲憊。
這種沒有力量的力量侵蝕着他,讓他雙眼放空地盯着花神殿上空瓦藍的天,一句話也不說。
花神用溫柔的動作撫摸了他的臉,問他:“你明白到自己的罪了嗎?”
很久。
很久。
伽藍用盡全力讓自己仿佛已經不會動的眼珠抽動了一下,轉過頭看着亞拉。“我沒有罪。”
那雙年輕的眼睛裏,仿佛燃燒着微弱卻不熄的火。
亞拉本來給他裹傷的手一下子按進他的傷口裏。
伽藍閉上了眼睛。
過了一會兒,他耳邊傳來亞拉的聲音。
“既然如此,我們來玩個游戲吧。”亞拉又開始給伽藍裹傷,用上好的藥治愈他的傷勢。“那些幫助你的朋友,讓他們一個一個來見你。只要有三個……只要有一個說你是無罪的,我就放你離開這裏。”
伽藍沒有睜開眼睛,他的聲音已經失去了這些年做人時得來的喜怒哀樂。“我不玩。”
花神的嘴角往上一勾,這一刻的表情竟然有一絲憐憫與溫柔,他聲音輕輕地問着。“你知道你會輸,對嗎?”
沒等伽藍回答,他又張狂地大笑了起來。“但是,這一切都不是你能夠決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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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神說完之後果然那麽做了,他每天都會找來一個人,或者是伽藍曾經的朋友,或者是他的老師,又或者他的追随者,他的愛慕者。
凡是能和伽藍扯得上關系的人,他幾乎全都帶來讓伽藍見過了。
他們或者哀哭,或者痛罵,但是沒有一個說亞拉錯了,說伽藍沒有罪。
伽藍的眸光一天比一天暗淡,逐漸如同發臭的死水。他像是一具行屍走肉,身體吓人,眼神也無光彩。
花神亞拉看着他的改變,臉上的笑容越來越愉悅。亞拉享受着這個過程,品味着這個過程,把控着節奏。在伽藍的反應逐漸減弱即将歸零的時候,帶來了他曾經的隊友兼愛慕者。
一名銀發金眼的美女,無數次和伽藍一起冒險、和他一起面臨生死考驗的騎士。
伽藍曾經不止一次地拒絕過她的示愛,但她從沒有一次退縮過,總是會在伽藍以為她偃旗息鼓的時候發起更熱烈的戀愛攻勢。
在被花神囚禁之前,她在逃亡路上還在想盡方法給伽藍補上慶生的禮物,哄他高興。
伽藍為這樣真摯的感情動搖,懷疑世界上不會有第二個這麽愛他的人。他甚至許下承諾,如果五年之後,騎士還沒有厭倦對他的追求,他也沒有找到真正心動的人,兩人就在朋友們的見證下結為夫妻。
亞拉讓兩個人面對面,騎士仍然是那個騎士,逃亡中變得灰撲撲的臉變得重新幹淨起來,還塗抹着脂膏。她的衣着整潔,铠甲锃亮,和以前一模一樣。
伽藍穿着花神殿的神仆給他換上的衣服,衣服沒有哪裏不好,畢竟是花神殿裏儲存的東西。嶄新幹淨,面料柔軟,上面點綴着水晶。只是衣服裏包裹着的人滿是傷口,一張臉已經變得比怪物還可怕。
騎士從看到伽藍起就在不停地流淚。
花神用輕柔的嗓音哄勸哭泣的騎士,無比體貼地用手帕擦去她的淚水,眼神裏帶着憐憫和關切。“你不該為他哭的。”
花神道:“他欺騙了你,讓你、讓你們,全都犯下了巨大的錯誤。但那是他的錯,不是你們的錯。我會寬恕你們,讓你們回到家去。”
伽藍虛弱無比,咬了很久的舌尖,才順利地發聲,“我……沒……我沒有罪。”
騎士:……
“別被這個死不悔改的孽種再欺騙。”花神用手掌撫摸着騎士的頭發,像慈父撫摸幼小孩子的腦袋。“你的父母還在家裏等着和你團聚,睜開眼睛看看他們吧,別被美麗的皮相迷惑了心靈。”
伽藍看着騎士。
他沒有流淚,眼眶也看不出是否發紅——他的臉已經被花神毀去了。
只是他的喉嚨很堵,堵的他無法将自己的話重複第二遍。
‘我沒有罪。’
沒有力氣說出來了。
“凱爾找到了我。”騎士顫抖着嗓音說出來到這裏後的第一句話,凱爾是他們共同的隊友,曾經一起在各種危險的地方冒險。他第四個被亞拉帶來見伽藍,聲嘶力竭地讨伐了伽藍的罪。
“他讓我不要再被你欺騙,不要再固執。他說只要認識到自己曾經的盲目,和你劃清界限,就會得到神靈的寬恕。我将不再被王國和各大神殿聯合追捕,我的父親因為我喪失的爵位會回來,我母親喜歡的莊園會重新回到她的名下。”
“我……”騎士頓了一下,哽咽着,一時之間無法說話。
伽藍看着她,心底裏的力量迅速流逝,嘴上卻不知從哪兒拿回了說話的力氣。“讓她走。”
花神站着,并不打算聽伽藍指揮。
伽藍的目光看向花神。“我……有罪。”
騎士的眼淚洶湧成災,難以抑制哭聲,鼻涕也失去了控制。
“我要……”她大聲地問,“我要最後問你一遍,你真的……是雜種?我是說……你明白。”
花神插口道:“他割掉了自己的角,不過我可以讓它重新長出來。”
“我不想看!”騎士大聲地喊了出來,用衣袖狠狠抹掉臉上的淚水和鼻涕。“我要聽你說……”
她看着伽藍。
“我要聽你說,你究竟是還是不是。”
伽藍沒有說話,木然地點了一下頭。
騎士絕望地閉上了眼睛,“多希望你不是……”
“好了。”花神亞拉拍了拍騎士的肩膀,想要安慰她。然而下一刻他粉色的眸子掠過一絲寒光,将騎士摔了出去。
因為騎士亮出了藏在袖子裏的刀。
他憤怒、他震驚、他開始懷疑是不是真的有人會向着伽藍,會告訴伽藍他沒有罪。
事實證明是他多慮了。
騎士并沒有拿匕首刺殺神靈這麽不靠譜的打算,她把匕首架在了脖子上。“如果我一開始就知道,可能不會落到這個下場。”
伽藍掙紮着想要觸碰她。“你……”
他的話沒有說完,騎士已經不容分說地用匕首割開了自己的脖子。
“是我有罪。”
留下最後這句話,騎士的鮮血噴灑出來,很快倒在了地上。在本該如花綻放的年級,委頓在地,凋零枯萎。
花神的話忽然在這個時候回響在伽藍的腦海裏。
‘假如你真的問心無愧,那就看着他,告訴他你确實是個雜種。’
伽藍曾問心無愧。
但他現在看着騎士的屍體,無法說自己問心無愧。
伽藍的眼睛像是一對木頭,那樣呆滞地看着。看着看着,他又忽然一個激靈,抓住了花神的衣服,祈求這位高高字在上的神靈。“請求您救她。”
倘若神靈施以援手,那麽騎士或許不用面臨死亡。
花神動了一下,似乎想要上前搶救。只是又看了伽藍一眼,停在了原地,慢悠悠地對着伽藍說了一句話。
“出生是你無法更改的一部分,它既是你與生俱來、永遠不能洗刷的罪。”
“你隐瞞了真實的你,你藏匿自己的罪孽。他們被你欺騙,犯下罪行,無法解脫,才會落到這樣凄苦的下場。”
“這也是你的罪。”
“伽藍,你有罪。”
花神掀開伽藍,走了。
騎士的鮮血堵也堵不住的向外噴湧,生機消散,很快成了冰涼的屍體。伽藍坐在地上,雙眼無神地看着那具屍體,心靈徹底被花神擊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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纏繞着伽藍的夢魇逐漸走到尾聲,浸泡在泉水中的伽藍身體猛地一顫,醒了過來。
泉水已經漫過他的口鼻很久,這對于普通的人類而言是致命的。然而對于神王來說……
不值一提到像喝了一口白開水。
伽藍從泉水中站起來,火色的發絲緊貼在緊實的皮膚上。他的身體沒有一絲瑕疵,符合世間的生靈對神王的一切幻想。
那只睜開了一線的眼睛還待在他胸口,伽藍用手按住那只眼睛,運轉神力。那只眼睛很快就開始閉合,變回一道花紋的樣子。花紋也在神力的影響下逐漸變淡,最後消失。
伽藍的胸口重新變回正常的樣子,沒人能從上面看出哪怕一絲不和諧。
如果有誰非要說就是不對勁要多看幾眼的話,那百分之九十九是貪圖他的美色。
伽藍蒸幹身上的水珠,跨出了池水。
豐收之神和澤維爾死後,伽藍還沒有選新的近身的神仆。他自己拿出準備好的衣服換上,清洗染上鮮血的衣物。
他換下來的靴子上染了最多的血,這些血全部來源于花神亞拉。因為殘留着亞拉的神力,靴子并沒有辦法用神術簡單的清潔。伽藍來來回回用神術洗刷了靴子好幾遍,不可避免地對亞拉的血生出嫌棄之情,并非常罕見地沒有耐心地直接丢掉了這雙靴子。
如果是平常,他多半會耐下性子慢慢把自己弄髒的東西清理幹淨。但在做完有關曾經的噩夢之後,伽藍不想獨自一人在這裏清洗亞拉的血。他想要去浮空島,他想快點見到瑪格麗。
他的意志曾經被花神擊潰,變得像一具沒有靈魂的空殼。沒有鬥志,沒有期望,等待着死亡的降臨。如果沒有遇到轉機,他不會成為神王,而是悄無聲息地死在某一個角落,連貴族飼養的獵犬都不如。
那個轉機,那個改變了他一生的人,就是瑪格麗。
盡管這件事恐怕瑪格麗本人早已忘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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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嘩啦。”
“嘩啦。”
不斷擺動自己枝葉的安蘇發出斷續的聲響,他身上細細的紙條抵在地上,劃出一個個簡單到簡陋的畫面,偶爾還夾雜着一些簡單的文字。
有其他異變的植物跑來問安蘇在幹什麽的時候,安蘇就告訴他們他在畫思維導圖。
用他學會了那麽可憐幾個的字,和抽象的只有他自己能看懂的畫。
他試圖憑借這個進行更深的思考。
等他把大片的地禍害完之後,盯着那堆抽象畫面的他終于靈光乍起,想出了一個他之前從來沒有想過的、有關于瑪格麗的大事。
為了這個他鄭重地跑到正在切巧克力蛋糕的瑪格麗面前,對她大聲喊道:“姐姐!姐姐!我想到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我一定要告訴你!”
瑪格麗把切下來的一塊巧克力蛋糕遞給安蘇,裝作很嚴肅的樣子和他說話。“你仔細地說一說。”
安蘇并不具備真正意義上的人類的嘴,但能發聲。碰見香甜的蛋糕不能咀嚼,但纏進身體裏一陣擠壓碾.磨後就把蛋糕消化的無影無蹤,還滿足地打了個嗝。
然後他切入正題,“姐姐!我發現伽藍好像外面有女人!他有可能……那個……那個……對了,他有可能紅了你!”
瑪格麗:……
瑪格麗:“……寶貝兒,是綠。”
這兩種顏色長得一點都不像,還是對比色!
安蘇在地面上彈了彈。“我……我記錯了。總之,伽藍有可能背叛了姐姐,那個菜神的意思是他有另外的女人!”
瑪格麗笑了一下。
安蘇猜想的并不對,不過憑他的智力水平能想到這些已經很不錯了,離正确思路就差那麽億……一點點了。
“你這次做的很好。”先誇獎了安蘇,瑪格麗才按住蹦跳着想要騎着伽藍的臉揍他的安蘇安撫。“不過你不用這麽着急……嗯,伽藍他……只是按照我做過的去做,我并不生氣。”
安蘇:?
安蘇迷茫地眨着他的卡x蘭大眼睛。
瑪格麗微笑着開口:“他只有一個說不清楚的對象,但我有一百零八個情人,還有一個已經給了聘禮的小妾。”
安蘇,就,震驚。
“一百零八……天吶,數量已經能湊一個梁山了嗎?”
瑪格麗:……
原來她已經給安蘇講過水浒了嗎?什麽時候來着?
看着眼露崇拜的安蘇,瑪格麗臉不紅心不跳地繼續從容微笑,“是的,已經能湊一個水浒。”
安蘇的八卦之魂被點燃了,他想聽更多,然後去同伴那裏宣揚瑪格麗有多麽厲害!“小妾呢?您說過這個世界上沒有小妾,他是您親手創造出來的?您把他創造成了什麽樣子?”
瑪格麗:……
如果不是熟知安蘇的性情,這話聽起來真的很像陰陽大師說的。
“他不是我創造出來的。”反正閑來無事,瑪格麗手上托着蛋糕随性地坐在桌子上,用話逗着安蘇玩。“他是神國裏的神明送給我的。”
“啊。”安蘇叫了一聲。“禮物!那他是綁上紅色的緞帶被送過來的嗎?”
瑪格麗搖頭,“紅緞帶沒有,他是被綁上黑色的鏈子送過來的。”
那個時候瑪格麗剛剛在極西之地建了城,驅使着屬下們改造城池的環境。某天巡視吩咐下去的造林工程的時候,在剛建好的樹林裏撞見了花神殿的神仆往下丢‘垃圾’。
這不是神仆們第一次這麽幹了,有很多他們不方便處理的、想要刻意折磨的、又或是想要謀害的存在,都被他們悄悄往極西之地一扔,等着他們異變瘋狂了事。
這裏面有豐收神殿的人,花神殿的人,聖山的人……瑪格麗這裏簡直被當成了一個好用的公共垃圾場,三不五時就有‘垃圾’降落。
花神殿的兩名神仆把‘垃圾’丢在樹底下,都準備走了,其中一個又退回來,準備廢物利用一下,拿了把刀準備剜了‘垃圾’的心。
他的同伴問他,“你挖他的心幹什麽呢?”
那名神仆嘿嘿笑道:“他現在不行了,之前卻很風光。拿他的心熬制藥水,一定能讓我的力量再上一層臺階。”
同伴嗫嚅,“這……這是禁忌吧。”
神仆搖頭,“只要你不說,沒有人會知道。誰會追究一個雜種的心去哪兒……啊!”
神仆的話沒有說完,被瑪格麗刺了一個透心涼。她的手指變得如同鋼刀一樣單薄鋒利,她把神仆的心刺穿,挖出來丢在地上,用腳碾碎。
“我本來不想管,打算當做沒看見,放你們平安離開。”瑪格麗眼神冰冷,臉上帶笑,眼睛裏卻沒有一絲笑,也懶得裝出一星半點真正的笑意。她看着另外那名瑟瑟發抖的神仆,把指甲也送進他的胸口。“去冥府的時候把你的倒黴鬼同伴痛打一頓吧,你們的劫難始于當着我的面剜心。”
血濺在瑪格麗的臉上,她的容色冰冷。
“我最讨厭挖別人心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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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在用美救英雄還是英雄救美概括這一段之間猶豫不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