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我便當你的妖妃(回宮)(小修)
春日的陽光随微風揮灑進未央宮。
床上的人翻了個身,被日光輕輕撓醒。
雲子玑睜開眼睛,睡到不知今夕是何夕。
薄金紗帳從外頭掀開來,慕容淑坐到床沿邊,道:“這回可睡飽了?”
“娘親?”
子玑驚喜地起身,後脖頸卻被牽動得微微作痛,雙手的筋脈也一抽一抽地發疼,他這才想起來,自己已經離開英雄鎮,回到宮裏了。
“我這是睡了幾天?”
他瞧見窗外玉蘭樹枝上那點冬末的積雪都化了。
“斷斷續續睡了三日。”沈勾走入雲子玑的視野裏,熟練地抓過他的手腕為他把脈,“回宮後就一直在睡,中途醒過來幾次,卻迷迷糊糊的不認人,把皇帝吓壞了。”
慕容淑顯然也很擔心,她問:“沈太醫,現在如何?”
沈勾閉目把脈,好一會兒才放開子玑的手腕,道:“雲夫人放心,帝妃此番是在宮外受累才嗜睡了幾日,今日清醒過來就好了。”
他的話令慕容淑放心不少,沈勾又看向雲子玑:“這次強行動武,牽動了舊傷,手臂是不是疼起來了?”
雲子玑:“......”
沈勾長嘆一口氣,掀開帝妃的衣袖,取出長針為他針灸,一邊施針一邊道:“真能折騰,就你這副身子骨還敢去闖那等龍潭虎穴?還記得自己怎麽回宮的嗎?”
雲子玑:“......”
他記不清了,在小鎮的記憶斷在了湛缱踩着狗官腦袋為他擦拭寶劍這一幕,這之後他暈暈沉沉,根本不記得自己是怎麽躺到未央宮的床上的,連這三日做的夢都毫無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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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勾猜到他想不起來,替子玑回憶道:“湛缱把你抱進宮時,你渾身滾燙發紅,跟塊烤紅薯一樣。”
雲子玑:“???”
沈勾開了個玩笑,這才把當日的事如實告知。
那天在小鎮上,雲子玑強撐着沒有倒下,他一個人坐進馬車裏,安安靜靜地忍着身上忽冷忽熱的不适,等着湛缱處理完爛攤子後一起回宮。
等湛缱把所有事情處置妥當已時近傍晚,他掀開車轎的簾子,便看見子玑歪靠在馬車裏,雙手抱臂縮成一團,臉頰浮着病态的緋紅,伸手去摸,額頭滾燙,手心卻冰涼,後脖頸的淤青更是擴散成了一大片,青紫駭人,人更是已經暈沉過去,任憑怎麽叫都叫不醒。
湛缱心跳都漏了半拍,當即抛下一切,帶着子玑飛奔回宮。
禦林軍直接在皇城大街上為帝王的馬車開道,如此一來,皇城所有人都知道馬車裏坐的是皇帝與帝妃。
當夜沈勾沖進內殿時,皇帝滿臉焦急:“子玑怎麽叫都叫不醒,你快看看!”
沈勾把脈時,也被雲子玑後脖頸的淤青吓得一擰眉,這外傷浮在雲子玑白皙的肌膚上格外刺眼,更嚴重的是他強行動武牽扯出的舊傷複發,兩相夾擊下,帝妃當然醒不過來。
雲子玑聽他複述,才知當日如此兇險,也難怪娘親都被驚動入宮了。
“沈太醫又救我一命,多謝。”
沈勾取下銀針道:“說來也是湛缱沒用,帶你出宮又不能将你保護好,居然能讓你落進惡人手裏受這等折騰?”
他這一番話,也讓慕容淑牽動愁緒。
鎮上的事早就在這兩日傳得滿城風雨,她光是聽旁人說那群刁民以分屍為樂就吓得冷汗直冒,又聽說子玑曾落進那屠戶手裏命懸一線,心都提到嗓子眼,恨不得插上翅膀飛到子玑身邊。
湛缱倒是心細,知道雲家人一定擔心,在子玑退燒後便允準慕容淑進宮來親自照顧。
雲子玑為皇帝辯了一句:“當時情況複雜,不怪君上。”
“你就護着他吧。”沈勾取出一瓶活血的凝露,塗抹在帝妃後脖頸的淤青上,而後将整瓶藥塞進帝妃手心:“這凝露是外敷化瘀的,疼的時候就抹一抹,我去給你熬內服藥,先告退了。”
待沈勾離殿,慕容淑坐到子玑身後,撥開他的長發,仔細看了看脖頸上的淤青。
昨天早上她看到這處外傷,只覺觸目驚心,心疼萬分,一夜過去,這傷在沈勾的推拿與施藥下化去了黑紫色的淤血,看着沒那麽嚴重了。
“娘親,你別擔心。”雲子玑安慰道:“只是一點小傷,而且沈太醫醫術高明,我很快就會好的。”
正是因為親眼見識到沈勾醫術高明,慕容淑才更加擔心。
有北微最好的神醫用最好的藥物調養了一個冬日,尋常體弱之人一定已經見好,然而子玑還是這樣孱弱體虛,只是用劍自保都能牽得舊傷複發,幾乎要了他半條命去,上次雲非寒入獄他也為此病了一場。
風一吹就倒,雪一落就病,哪怕只是思緒起伏過大他都經受不住,這樣真是長久之相嗎?
慕容淑又想起多年前那位高人的預言了。
他說子玑只有當女子養,才能長命安康,若硬要做回男子,必定英年早夭。
原本上戰場見血擋煞可以勉強解此命局,讓他恣意地做回男兒郎,卻遭奸人暗害,再不能提槍騎馬。
半年前從大夫口中得知此結論,慕容淑當真是恨啊。
她只是想讓子玑潇灑地活一回,卻總有人要置子玑于死地。
如今子玑雖然有皇帝寵愛,但身子骨弱成這樣,慕容淑日夜為此揪心。
“小玑,娘聽說你這次出宮扮作了姑娘?”
她怕惹起子玑幼年的傷心事,提此事提得小心翼翼。
“嗯。”雲子玑大方承認:“為了掩蓋身份,陛下還把他的眼睛蒙起來,像小時候那樣,我就扮作他的娘子,瞞過了鎮上所有人。”
慕容淑欣喜地發現子玑對男扮女裝這件事不再抗拒,她招手讓山逐過來。
山逐手中捧着一個描金的小匣子。
慕容淑打開匣子,一枚制式精美的瓊玉珠串呈現在雲子玑眼前。
這枚珠串用的是瓊玉與瑪瑙,水線穿在其中,光華內斂,顏色明亮。
“現在回想起來,子玑身體最好的那段時間,是你四五歲那兩年,還沒遇到君上之前。”
雲家本來都打算将子玑當做女兒養一輩子了,但湛缱的出現,打亂了所有向好的局面,雲子玑為了他而抗拒扮作女孩兒,于是只能上戰場,其後才遭遇一系列暗害。
慕容淑自然不會去怪湛缱,畢竟那時他也只是個可憐的孩子。
她将珠串戴進子玑手腕中,晶瑩的寶石白玉在他白皙的腕間并不會突兀或是花哨,和湛缱贈的孔雀石碰撞在一起,十分賞心悅目。
旁人是飾物襯人,在雲子玑身上,則是人襯飾物,這枚珠串在雲子玑手上,多了幾分少有的剛柔之美。
“娘親這幾日總在想那位算命先生的話,或許子玑身上帶點女兒家的飾物能保平安呢?”
雲子玑:“......”他不是第一次被娘親打扮,再者與湛缱的心結已解,他也不排斥做回子姝。
更何況只是戴個并不張揚的手串呢?娘親送他手鏈和湛缱送他銀輝神木的心意是一樣的,這些珠寶美玉承載的是沉甸甸的愛意,值得雲子玑珍而重之惜之。
“如果這樣能讓娘親安心,我便日日将它戴在手上。”
慕容淑一愣,目光中飽含着驚喜與疼愛之情:“小玑,是娘親做得不夠好,總是叫你和你哥哥受苦...”
雲子玑擁抱住慕容淑,說:“娘親是這世上最好的娘親。大哥和二哥的困境,就由我來幫爹娘解決吧。”
雲家被卷進貪饷案後,慕容淑需要避嫌,現在她卻能進宮陪伴子玑,雲子玑便猜到鎮上的事已經經由湛缱的帝王之權波及到整個北微,燕氏一黨此刻一定自顧不暇,哪還有餘力盯着雲家的微末錯處?
這時,山舞進殿禀說:“殿下,君上下朝了。”
湛缱聽說帝妃清醒過來,處理完朝政就往未央宮趕。
踏入宮殿第一眼就瞧見子玑披着一件兔絨鑲金絲的淺綠色鬥篷,站在正殿門口等他。
湛缱大步流星走過去,上臺階時三步并做兩步,眨眼間将子玑抱入懷裏,聲音微啞地嗔道:“小懶豬,可算願意醒了?”
雲子玑回抱住帝王的腰肢,偎在他懷裏。
湛缱撥開子玑後脖頸的長發,看到那處淤青化去了不少,放心了許多,他本想親一親子玑,忽然發現慕容淑還在殿內。
慕容淑瞧這兩個孩子濃情蜜意,自己不便多留,笑着道:“帝妃既已無恙,那臣婦先告退了。”
她為照顧子玑在宮裏待了兩日,如今子玑好了,她也能功成身退。
湛缱道:“娘親不如在宮裏多住兩日?”
湛缱那日第一次喊她娘親,慕容淑受寵若驚,這兩日聽習慣了,倒也沒再拘泥于禮節。
慕容淑待人處事是極懂分寸的,她欣然應了皇帝的這聲“娘親”,又推說家中有事,不便在宮裏久留,其實是怕在宮裏住久了給子玑招來不必要的流言。
湛缱便道:“蘇言,你代朕送雲夫人出宮。”
雲子玑同娘親道了別,目送她離開未央宮後,忽然察覺到湛缱的目光落在自己手上的瓊玉珠串上。
他俏皮地搖了搖手,瓊玉和孔雀石便碰撞在一起,發出清脆空靈之聲,他笑道:“這是娘親給我的。”
湛缱捧過子玑帶着珠寶的右手,在他手背上落下一吻,輕笑道:“很好看,子玑戴什麽都好看。”
這手鏈确實不張揚,湛缱一時也沒看出來是女兒家戴的。
算命先生那些話,湛缱并不知情,雲子玑見他沒問,也就沒有挑明了說。
等進了內殿,子玑才問湛缱正事:“鎮上的事,陛下怎麽處理的?”
湛缱道:“趙诟那群人送進大理寺用極刑審問,吐了不少東西出來,這樣的事不是只在皇城腳下有,北微各州都有這樣操作的下層官員,朕此番會連根拔起,若有證據,朕就能順理成章地廢了永寧宮和齊王府。”
雲子玑若有所思,狡兔三窟,此事未必就能這麽順利地查到太後和齊王頭上,但能找到這樣一個突破口,本身就是一場小小的勝利,成大事也不需太急躁。
他又問:“鎮上那群無辜之人呢?尤其是那位吳氏?”
湛缱凝重道:“是北微愧對吳氏。”
“吳遷的屍體已經完整地交到吳氏手裏,朕下旨追加了吳遷三等軍功,讓吳氏知曉她兒子是為國立了大功光榮捐軀的。至于吳遠,朕已經讓人将他的身體拼湊起來,只是...他的頭找不到了。”
子玑默了默,想也知道,那顆頭已經被銷毀了,至于是怎麽銷毀的,雲子玑根本不忍去細想。
“吳氏年老,斷不能承受一下子痛失兩子的痛苦,所以朕讓人先瞞住了吳遠的死,緩個兩三年再告訴她,屆時一樣追加三等功,至于吳遠,他已入土為安了。”
吳家兄弟在前線或許不算突出,但在國都,冥冥之中是他們指引皇帝查出了這等慘烈的真相,間接救了前線所有人,記三等功一點不為過。
“朕已經派人去照顧吳氏的生活起居,為她養老,屬于吳家兩兄弟的撫恤金與恩賞也到了她手裏。”
縱然是皇帝,面對已定的生死,也無法改變定局,只能盡力去彌補。湛缱在他力所能及的範圍內,保住了吳氏生存下去的希望。
雲子玑緘默許久,擡眼道:“錢給得再多,也換不回兩條鮮活年輕的生命,戰再這樣打下去,這樣的悲劇只會不斷重演。”
湛缱握住子玑的手:“一年內,朕會讓西狄跪着受降。”
“我相信陛下能做到。”他與湛缱掌心相貼,又問:“那些罪人呢?陛下如何處置?”
“那群參與分屍貪贓又吐不出什麽有用證據的畜生,朕已經讓大理寺用車裂之刑處死。”
車裂便是活生生把人五馬分屍。
“朕特意讓燕倫監刑。”
與其說是監刑,不如說是殺雞特意把猴子請來看。
雲子玑并沒有覺得不妥,只是擔心,這樣大規模的車裂犯人,無論這群犯人罪行幾何,都難免讓天下人非議湛缱暴虐。
湛缱看出帝妃眼中的擔心,坦然道:“朕不介意做天下人口中的暴君。”
雲子玑堅定而溫柔地注視着皇帝:
“陛下想做暴君,我便當你的妖妃,後世史書工筆如何評判,我與你一同承受,總不叫你一人被天下人诋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