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山雨欲來

冷宮外,守着一撥侍衛。

據說是皇帝為了困住帝妃。

帝妃出不了冷宮,外人也進不去。

這一早上,侍衛已經擋掉了兩撥人,一撥是永寧宮的嬷嬷,一撥是單寧的人。

這兩撥人都打着為帝妃好的名義,其實心中揣着什麽歹毒心思,侍衛心知肚明,毫不留情地将人趕走,若他們糾纏,便拿出皇命震懾,冷宮外這才清靜了。

到了中午,卻來了一個令侍衛們頭疼的人。

“我可是準皇後!你們敢攔我?”

燕又柔雙手叉腰,仗着這個頭銜逞威風。

侍衛攔也不是,拿出皇命擋也不是,只得進冷宮請示。

雲子玑正在院子裏給那棵枯萎的玉蘭樹松土,聽說燕又柔來了,便讓侍衛不必攔着。

燕又柔踏進冷宮宮院,原以為會看到滿目悲涼與蕭條。

卻見小小的宮苑被打掃得清爽幹淨,空氣中沒有一絲難聞的氣味,反倒溢着花草的香氣,宮苑四周本該一片死氣的枯枝爛草全部都被雖不名貴卻格外生機勃勃的小花代替。

內殿裏寬敞明亮,入目的家具雖不華美,卻都是嶄新幹淨的,燕又柔設想中的布滿蜘蛛網的爛椅子歪桌子一樣沒見着!

身處冷宮的雲子玑竟還有閑心給樹木松土澆水。

燕又柔:“外面都翻了天了,你還有這等閑情逸致?”

“就是天塌了,也不需要我來頂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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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子玑從山舞手中接過水,倒進松過的土壤裏。

他希望這棵玉蘭樹能重獲生機。

澆完水,雲子玑才将袖子放下,看了一眼燕又柔,一看吓了一跳。

“你眼睛怎麽又紅又腫的?”

燕又柔撇撇嘴,眼淚說來就來:“我跟我哥吵了一架,離家出走了。”

雲子玑:“...怎麽了?”

“我跟他說太後不是好人,他不信,罵我不知好歹,說我忘恩負義。我氣不過就離家出走,本想來未央宮找你,你倒好,被打入冷宮了!一點都不争氣!”

燕又柔越說越傷心,眼淚掉得洶湧。

雲子玑有些無措,他把碰過泥土的手放在腰上的衣裳上蹭了蹭,這才取過一方幹淨的手帕遞過去:“別哭了,你哥哥說不定有苦衷。”

“什麽苦衷啊!他從小到大都沒罵過我,現在為了功名利祿,連我這個妹妹都不要了!雲子玑,你以為人人都像你這般好福氣,能有兩個那麽好的哥哥嗎?”

雲子玑:“...可我二哥現在在坐牢啊!”

安慰人嘛,只要比她慘就行。

燕又柔果然立刻不哭了:“那确實還是你慘一些。”

雲子玑:“......”

燕又柔接過手帕,自己擦掉了眼淚,坐在院子裏的小桌前,看到桌上擺着的粗糙糕點,悶聲說:“你怎麽就吃這樣的東西?”

一邊嫌棄,一邊卻又拿起一塊醜醜的綠豆糕往嘴裏送——她傷心得一早上水米未進,實在太餓了。

糕點一入口,燕又柔愣住。

這綠豆糕看着醜陋粗糙,卻香甜軟糯,可口美味,完全不輸未央宮禦廚的手藝!

吃了一塊就停不下來,又拿起紅豆糕,桂花糕往嘴裏送。

這些糕點,光看外形簡直毫無食欲,然而只要嘗上這麽一口,就徹底停不下來了!

山逐山舞心道:要把美味的糕點做得醜陋來掩人耳目,也真是難為禦廚了。

雲子玑看她吃得如狼似虎,怕她噎着,給她倒了一盞茶。

燕又柔拿起茶水就往嘴裏倒。

本以為是些普通的茶葉,根本不用細品,入口的香味和口感卻分明是一兩千金的禦前八顆!

燕又柔震驚:“冷宮的吃食怎麽會這麽好?!我也要讓湛缱把我貶進冷宮!當皇後不如住冷宮!”

雲子玑被燕又柔這番豪言壯語逗得直樂。

這時,宮門口又是一陣動靜。

“齊王殿下,您不能進去。”

侍衛的聲音傳進雲子玑耳中。

雲子玑起身就看到湛堯站在宮門口。

“你進來吧。”

得了帝妃的許可,侍衛這才讓湛堯進了宮苑。

湛堯和燕又柔一樣,以為雲子玑在冷宮吃糠咽菜受苦挨凍,特意來看看。

比起燕又柔空手來吃糕點,湛堯身邊的小厮則捧着兩個三層的食盒,食盒打開後,全是熱乎的上等菜肴,還有一道人參魚湯。

雲子玑:“......”

湛堯遞給雲子玑的筷子是把能測毒的銀筷:“你放心,我不會在菜裏下毒的。”

雲子玑不解:“王爺這是做什麽?”

“就當是小王報答帝妃當日在大理寺一日三餐的款待吧。”湛堯笑得和煦:“對了,我剛從大理寺回來,你二哥在牢獄裏一切安好,他跟我說,他都住習慣了。”

“咳咳咳!”燕又柔險些被茶水嗆到——這話怎麽聽怎麽好笑!

“端蘭族一事,帝妃處理的手段确實是太偏激了。”湛堯語調裏并沒有指責之意,“不過湛缱再生氣,也不可能用這件事嚴懲雲家,這裏畢竟是北微,不是西狄,沒有為了幾個西狄人舍棄雲氏滿門的道理,湛缱如今是在氣頭上,等他想明白這其中的利弊,他自然會寬恕雲家。”

“如果他一意孤行的話。”湛堯堅定地道,“我會救你們的。”

雲子玑:“......”

他感受得到湛堯最純粹的真誠與善意,或許這些善意是生發于湛堯對二哥的喜愛,但無論如何,在外人都以為雲家落魄避之唯恐不及的眼下,齊王依舊是來雪中送炭的那個人。

就像雲家最難的那半年裏,齊王也是唯一一個明确要保住雲非寒的人。

比起在傷害與捶打中長大的湛缱,湛堯實在是被保護得太好了,以至于他過于單純天真,根本沒有意識到眼下這一切的變動都是針對他母後的局。

雲子玑竟覺得自己有些殘忍。

他甚至開始憐憫湛堯,但現在,顯然是湛堯在憐憫雲家。

“兩日後是湛缱的生辰宴,我會在宴會上為帝妃求情。”

雲子玑動容:“那就有勞齊王殿下了。”

湛堯笑了笑:“我還要去看看母後,不宜在此處多待,先告辭了。”

雲子玑目送湛堯離開,他與湛缱一致将燕氏視為敵人,但此刻他卻希望燕太後能就此收手,因為她的貪心一定會毀了湛堯如今擁有的一切。

·

“娘娘,那位已經被送去冷宮了。”

月音立在太後身側,笑着說了此事。

燕氏稱病了半年,真正卧床只有兩個月,其後四個月都在裝病。

這四個月裏,她苦心籌謀,終于得到了眼下這個局面。

“娘娘用端蘭族人來行離間計,真是高明,奴婢原以為他二人如膠似漆固若金湯,沒想到這麽快就翻臉無情了。”

太後支着上半身,卧在美人榻上,阖眸假寐:“端蘭明安生前護過的母族,被雲子玑一夜全滅了,你讓皇帝情何以堪?翻臉是應該的,就算為了此事反目成仇,也不稀奇。”

月音:“皇帝遷怒雲氏,雲家滿門除了邊境的雲非池,都被貶為庶人了。雲非寒手中的禁軍之權也落進了燕迎手裏,現在皇城內外的禁軍,都聽由燕迎調遣。”

燕迎因為身在邊境,屢立軍功而得到重用,半年前的軍饷案,燕迎巧妙地置身事外,如今雲氏倒臺,湛缱便只能重用燕迎了。

“奴婢還聽說,燕又柔因為說錯了話,被燕迎趕出了家門。”

“本該如此。”太後悠然道:“當年若沒有哀家的賞識,燕迎還只是個喂馬的小卒,他自然該報答知遇之恩。”

“再過幾日便是皇帝的生辰,你讓燕迎預備着,給皇帝一個驚喜。”

月音笑着道:“娘娘放心,未央宮一倒,宮裏宮外的阻力小了不少,該安排的都安排好了。”

這時,小太監進來禀說:“娘娘,齊王殿下來了。”

燕氏睜開雙眼,坐起來理了理衣裳。

湛堯踏入永寧宮,給母後請過安後,被燕氏拉到身邊坐下。

“母後近日的氣色轉好許多了。”湛堯打量了母親一眼,道,“今日叫兒臣來,是有何事?”

燕氏屏退了閑雜人等,月音則去內殿取來一道聖旨。

光看聖旨的樣式,湛堯便認出不是湛缱所下的旨意。

“這是你父皇,留下來的第二道遺旨。”

太後将聖旨交到湛堯手中。

聖旨在湛堯眼前展開,上面的內容令湛堯臉色驟變。

“你父皇本就打算把皇位傳給你,湛缱只是個贗品,你才是北微正統天子。”

送到湛堯手裏的還有一枚墨玉雕刻的蛟龍玉玺。

“這枚墨玺可以調動齊州城十萬兵馬,你父皇當初劃定齊州做你的封地,就是因為齊州靠近國都,從齊州發兵可以利用地理優勢直接包圍國都策動宮變,讓你事半功倍。”

燕氏握住湛堯的手:“這道旨意,本該等湛缱平定西狄後再公諸于世,但他如今越來越不像樣,甚至殺了燕倫,母後一刻都不想多等了,兩日後生辰宴,母後要你拿着這道聖旨,和這枚墨玺,撥亂反正。”

墨玺太沉了,湛堯不想将它握在手心。

“母後,西狄還在作亂,你讓我在這個時候篡位奪權?內憂外亂,北微會被搞垮的!更何況,我不擅長和西狄作戰,若我登基,誰來壓制西狄?”

“東單國已經答應,等你登基為帝後,會派兵與北微共同夾擊西狄,屆時就算沒有湛缱,這場戰我們也會勝!”

湛堯察覺到什麽:“你為何這樣篤定東單會幫我們,母後,你是不是跟他們做了什麽交易!?”

“你不必管這些,你只要按着母後給你鋪的路一步一步走下去就好!”

湛堯:“我要知道!”

燕氏見他如此執拗,只好說:“如果東單協助北微制服西狄,事成之後,割去北微東邊邊境六座城池以做謝禮。”

“你瘋了?西洲十二城之恥你忘了嗎?!你竟還答應割地交易?!”

湛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也不願意相信這些糊塗話是從自己母後口中說出。

“我沒瘋!我都是為了北微,為了皇室血脈的正統!湛缱這個野種,他是西狄人,他遲早會把整個北微都同化為西狄!這是你父皇告訴我的!”

“我只知道,湛缱确确實實帶着北微打下勝戰,收複失地,至少在降服西狄前,我絕不會去搶他的皇位!”

話未落,湛堯就被太後打了一巴掌。

“你這個不孝子,你是想看着母後日日活在那個野種的陰影下嗎?他當着我的面殺死了我的親弟弟!總有一日他也會殺了我!”

太後又懊悔不該打湛堯,她抱住湛堯,近乎是哭求:

“好堯兒,你救救母後好不好?只有你坐上皇位,母後才能安心,你父皇死後,母後是為你而活啊!你體諒體諒母後,殺了湛缱,替我殺了湛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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