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我又不是斷袖!”
(十三年前)
“屏、香、記——?”
元錫白挑了挑眉,手指撫過卷首精致的浮雕。
那小小一卷書還做得挺精致,封面用金線與彩線勾了個山水小屏風,上邊立着兩只欲飛的新燕,四周還繡着栩栩如生的桃花,一副春意盎然的景象。
放在鼻下一聞,還能聞見一股甜而不膩的香味。
“這又是哪來的玩意?”
他的狐朋狗友之一洛肅安朝他神秘地笑了笑:“不懂了吧,這可是燕子樓新出的好貨,輕羅公子主筆的爆款,千金難買,尋常人想看可都看不上一眼呢!”
“喲,這種好東西你不自己留着?”元錫白将那春宮圖往手機颠了颠,瞥了洛肅安一眼。
“唉,這不是快到堂課了麽,我家裏人盯我盯得死緊,桌案上除了四書五經以外不能出現別的玩意……”
洛肅安攬住元錫白肩膀,沖他抛去了一個“你懂得”的眼神:“我哪像元兄你啊,我若有你這種過目不忘的神力,還念什麽書啊,早就去外邊玩樂去了。”
元錫白聽他這馬屁拍得到位,滿意地“嗯”了一聲。他三歲開始習字,五歲便能完整地背下一篇《上林賦》,到了十歲更煉出了過目不忘的能力,連當時的聖上都驚嘆地稱他為元家“百年一遇之才”。
“聽說啊,這次的本和以前的都不太一樣——”在書院門口告別時,洛肅安湊近元錫白,特意壓低了聲音。
“不僅每頁都有配圖,內容也非常……香豔……!”
“最重要的是——”他發出了一個略顯猥瑣的笑聲:
“這本子的主角呀,是個娈童——”
近年來,胥朝民間的風氣愈來愈開放,好男風不再是過去遮遮掩掩的怪癖,反而成為了當下坊間極為流行的一種嗜好,一時之間,以娈童與小倌為主角的豔情畫本風靡于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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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錫白先是愣了一下,随即便反應過來,咬牙切齒地錘了洛肅安一下:
“你有病吧洛肅安,我又不是斷袖!”
洛肅安回頭朝他做了個鬼臉,嘻嘻哈哈地走了。
元錫白朝他的背影咒罵了一句,不知道拿手裏這玩意怎麽辦。
若是将主角換成清純可愛的小丫頭,他還挺樂意細細鑒賞一番的。
可惜……
他皺着眉往講課堂走,心中暗中納悶:這些男子身材又癟又平,根本不似女子玲珑曼妙,這些個娈童本到底有什麽好看的。
走到書齋門口,恰好正逢落日時分,西天的雲仿佛墜在了一片柔軟的胭脂海裏,橙光、粉光、紫光和諧地融在了一起,像打翻了女子的脂粉奁似的,招搖又壯觀。
元錫白趴在樓閣上惬意地欣賞了一會,才轉頭往房中走去。只不過才踏進了半個腳,他方才的好心情就消失了大半。
怎麽又是這個讨厭的背影——
元錫白不受控制地翻了個白眼,太陽都下山了,還在擱這裝給誰看呢。
他忍無可忍地叫了一聲:“喂——!”
那板正的身影默默地轉過頭,果然是那姓宋的小子。
元錫白一看見宋钊就莫名火起,究其原因,那可謂是數不勝數。
比如他忍不了宋钊長得小女孩一樣,睫毛長得娘裏娘氣的。他忍不了宋钊每天上課坐得筆直筆直的,忍不了他每日都在學堂留到最晚回去,他忍不了宋钊的“假刻苦”,更忍不了那人不和其他人一起追捧他……
“嘩——!!!”
宋钊還沒反應過來,桌上那一疊書便被推倒在了地上。他愣了一下,面無表情地看了元錫白一眼,接着便沉默地蹲下身把掉落的書一本一本撿起來。
“就算你日日念書念到淩晨,到時候堂課時我還是這個班的魁首。”
元錫白居高臨下地看着他,甚至一只腳踩在他散落在地上的書上。
宋钊瞥了一眼身旁那雙嚣張的黑底鹿皮靴,不動聲色地往旁挪了挪,撿完剩餘的書後便直起身來要走。
“你是啞巴還是聾子啊?跟你說話怎麽一點反應都沒有?”
元錫白眼底燃着一團火,氣沖沖地把宋钊的椅子給“砰砰”踹倒了。
“你以為你是誰!?不過是宋家不知道哪裏來的庶子罷了,你大哥宋容見了我都還得恭敬地喚一聲‘元公子’呢!”
宋钊有些狼狽地抱着書,就站在原地用他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睛盯着元錫白,半天,才一字一頓地開口:
“魁首又如何?我不在乎。”
“況且,我讀書本就不是為了考取功名。”
他走到書齋門口,輕飄飄地留下一句:
“安陵元氏的‘家風’,今日算是見識到了。”
宋钊根本沒把他放在眼裏。
宋钊怎麽敢不把他放在眼裏!??
元錫白瞪着腳下被他踩着的那本書,氣得渾身發抖,好像底下的不是書,而是他自己的面子。
“給我、好好等着。”
他惡狠狠地将手中那本《屏香記》重重甩到桌面上,望着宋钊攤在桌上的筆墨紙硯,突然心生一計——
“看這表情,元大人這是想起來了?”
看着元錫白的臉色漸漸變成慘白,宋钊的神色仍是淡淡,但卻絲毫不掩話中的嘲諷之意:
“元大人那日堂課上威風的‘英姿’,十三年後宋某依然歷歷在目——”
元錫白不敢直視眼前之人,連指尖都在痙攣似的發着抖,一時不知道該作出什麽反應。
因為他完全想起來了。
那日本該是一次普普通通的堂課,而他的本意也只是想給宋钊一個下馬威,讓那人在全班師生面前丢盡顏面而已……
“請諸位将平日裏上課用的典籍裝在學箧中帶出書齋,桌上只留下必要的筆墨紙硯以便應答——”
元錫白身子端坐着,右手卻有些煩躁地轉着筆,眼神不受控制地瞟向斜後方的位置。
那“假正經”的書呆子宋钊仍直直地杵在那兒,正低頭認真地看着什麽,渾然不知自己一會就要倒大黴了。
元錫白看着那人滿滿當當的書箧,內心暗自壞笑,只有他一個人知道那裏面被他加了什麽“好料”。
他不耐煩地等了快一刻鐘,那讨人厭的假正經終于慢吞吞地起了身,抱着學箧朝他這裏走來。
元錫白算好時機,漫不經心地一擡腳:
“哐當————!!!”
預料中的一聲巨響,宋钊連人帶箱子一起重重地摔到了地上,裏面的書卷也跟着散落了一地,整個書齋的目光都齊刷刷地掃了過來。
“宋兄,你沒事吧!?”
趁着宋钊還懵着,元錫白立馬“體貼”地靠了過來,佯裝焦急地摟着他的肩。
宋钊本能地想用手推拒,隐隐約約察覺出了哪裏不對。
“不………”
“怎麽了怎麽了?”
“怎麽摔倒了……?!”
其他學生聽見這動靜,也紛紛擁過來幫忙撿散落四處的書卷。
元錫白反應最快,已經在那一地的典籍中尋到了自己插進去的那冊了。畫本就這麽大大咧咧地敞在地上,遠遠望去便是幾具白花花的肉體糾纏在一起的畫面,看上去格外醒目。
宋钊順着他的目光一看,愣了兩三秒,等他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麽之後,面上瞬間失了血色。
“……!”
他死死地抓住元錫白的手,力氣大得要把那人的腕骨捏碎。
元錫白一只手被他拽着也不惱,反而故意沖他挑眉笑了一下,湊到他面前輕聲道:
“沒、用、的。”
後來宋钊才明白, 無論這本書是不是他的,只要元錫白說是,想看他出糗,那這本書就得是他的。
只見元錫白眼疾手快地抓住了那卷書,誇張地喊叫了起來,恨不得讓全世界都看着宋钊這副模樣:“唉呀!宋兄——這……這是什麽呀——!”
但就在這時,門外傳來了一個讓兩人都意想不到的聲音:
“發生什麽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