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更漏一點一滴,銷盡此夜沉沉
元錫白不記得那天自己是怎麽回去的,但寧願冒着大雨回去,他也不想在宋府多待上一刻。
祿兒見到他渾身濕透還一瘸一拐的衰樣,圓滾滾的眼睛裏立刻又蓄滿了眼淚。
“大人………”
“你家大人還沒入土,先別急着哭喪。”
元錫白本身就累得狠了,連聲音都虛浮無力,更沒空去搭理像個跟屁蟲哭包一樣的祿兒了:
“我累得很,你去廚房那叫人燒一桶水來,我要沐浴。”
“可、可大人你的身體……”
“快去!——”
元錫白近年來很少有這麽煩躁的時刻,他斜坐在椅子上,眉間緊蹙,揮了揮手把祿兒趕走了。
他裏衣外披了一件足以把整個人都罩起來的厚鬥篷,結果兩件都被雨淋濕得徹徹底底。
下面那被塞進去的小球雖然停止震動了,但方才在宋府的時候也沒來得及将其取出,便一直尴尬地擠在那肉穴深處,走一步便不輕不重地磨一下穴心。
事到如今,元錫白已分不清大腿間那片異樣的濕滑是雨水還是其他別的體液了。他只想痛痛快快地沐個浴,把全身上下那股揮之不散的味道洗掉。
忽然,門外又響起了兩下小心翼翼的“叩叩”聲。
元錫白閉着眼睛不耐煩道:“不是讓你去叫廚房燒水嗎?滾出去!”
門外的腳步聲頓了頓,傳來了一個怯怯的聲音:
“兄長,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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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錫白像被一棒槌打醒了般,猛地睜開眼,一骨碌地從椅子上爬了起來。他剛要開門,低頭卻瞥見自己領口上幾點醒目的精斑,心中把那姓宋的又暗罵了一通,轉頭随便拿了件袍子罩在了身上。
“柯兒,怎麽這麽晚了還不睡?”
來人是他尚未及笄的小妹元玉柯,一雙大眼睛占了小半張臉,臉色帶着些病态的蒼白。她身材瘦小,雪青的披風像個寬大的罩子随風拂動。
“祿兒跟我說你昨日沒回府,他也不敢去找你,便同我說了。”
元錫白摸了摸他小妹的頭,幫她掩緊了披風,輕輕推着往廂房走:“柯兒懂事了,知道關心兄長了。”
他這個小妹本就是不足月的早産兒,從娘胎裏帶出來了一身病,這麽多年就靠那幾貼藥吊着一縷香魂,吹不得風更淋不得雨。
“我和姥姥都很擔心你。”
元玉柯仰着頭,黑烏烏的眼睛盯着元錫白看。
“怎麽姥姥也知道了……”元錫白覺得頭疼。
“柯兒,下次這種事就別告訴姥姥她老人家了,我是出去辦事呢,忙的時候确實晚上是趕不回來的,你們也別瞎擔心了啊……”
“尤其是你——”
元錫白将他小妹送進了廂房:“上回翠兒跟我說你又偷偷把藥倒花盆裏,怎麽一回事啊?”
“太苦了。”元玉柯誠實地答道,坐在床檐上任元錫白替她脫去鞋襪。
“苦就能不吃藥嗎?”元錫白滅了燭火,無奈地揪了一把他妹的耳朵。
“那幾帖藥是宮中禦醫開的,抵得上我小一半的月俸,以後都不能倒掉了,知道嗎?”
“唔。”
元玉柯偏偏不應聲好或不好,只将頭縮進被褥裏,餘下一雙大眼睛在外瞅着元錫白。
“……臭丫頭。”
元錫白輕輕笑了一聲,把她那倔強的眼皮給摁上,在床邊靜靜地看着她睡覺。
博山爐升起白煙袅袅,是安神的檀香氣息。
更漏一點一滴,銷盡此夜沉沉。
“大人。”
屏風後,浴桶中白汽蒸騰。
宋钊慢慢起了身,頸背部的肌肉線條流暢優美,水珠沿着那極具力量感的身軀滑下,貼着勁實的腰線一直落到腳踝。
“何事。”
他長發散落,拿了件鶴紋素袍随意披着,比起平日裏一絲不茍的公整,竟多了分出塵不羁的俊逸感。
鐘子義不敢造次,只在門外壓低了嗓子道:
“據暗線探報,老爺昨日回上京了。”
宋钊動作不停,只是眉心多了一絲厭氣:“他一個人?”
“一個人。”
“一個人偷偷摸摸返京,連兒子都防這麽緊,老頭這次看來是來者不善。”
鐘子義不敢出聲,只是默默地低頭聽宋钊的吩咐。
“罷了。”
宋钊将頭發擦淨,穿上裏衣:
“明日把洛鼎松與吳新豐叫來議事,一定要将老爺盯緊點,如若他靠近皇宮,馬上禀人通報于我。”
“是。”
鐘子義俯了俯身,消失在屋外雨幕之中。
因着下了一場暴雨的緣故,入了伏的暑氣被削了不少,迎面拂來的風也帶了絲早秋的涼意。
先前招搖茂盛的八仙花眨眼便過了花期,鮮姸的花瓣鋪滿了青石小徑,樹叢中只餘了一個個光禿禿的花心。
但俗話說得好,一花落就有一花開,宮中那一碧千頃的荷塘被這雨澆了一陣,竟将那藏在荷葉底下的花苞徹底催熟了,白粉芙蕖紛紛從泥裏冒出了頭,相擠着開滿了大半個荷塘,池邊一時彌漫着清新淡雅的氣息。
元錫白應邀去參加張宇賢閨女的百日宴,剛走到張府門口,便見到門口停滿了馬車,後邊拉着裝滿了奇珍異寶的箱箧,那箱壁上高調地用金漆出了“諸葛”二字。
只因張宇賢的夫人乃是赫赫有名的“上京第一才女”,諸葛家的二小姐諸葛酒酒。
元錫白總覺得張宇賢這人也算傻人有傻福,畢竟他只是個小小的從四品鴻胪,家裏也并非名門望族,和諸葛家門不當戶不對的,偏生這位諸葛小姐獨獨喜歡張宇賢這股“傻勁”,哭着鬧着都要嫁過來。
兩人婚後也恩愛非常,不久後張夫人便懷了身孕,聽聞那孕期時,諸葛家也是像這般一馬車一馬車地将補品拉來張府。
“呀,元賢弟來了。”
一進門先遇上的不是張宇賢,反而是這位大名鼎鼎的張夫人。
諸葛酒酒是位才貌雙絕的美人,先前還與當今皇後宋芷岚并稱“蘭澤雙姝”,之前有位與她曾有一面之緣的詩人曾經稱贊過她“眉如文殊,膚勝皓雪。姿若蒲柳,唇似銜丹。”“恍若芙蓉秋水畔之神女下凡塵”。
元錫白不是第一次見她,但仍是為張夫人的容貌恍了一瞬。
“總覺得嫂嫂氣色比先前變了許多。”
要說哪裏變了,除了生完孩子豐腴了些許外,她的臉上還洋溢着為人母的喜悅,仿佛一枝放得熱烈的桃花。
“噢?子初這是說我胖了?”諸葛酒酒佯裝生氣狀,但還是親切地喚了元錫白的表字。
元家沒落前與諸葛家也是世交。
“豈敢豈敢,我若是真這麽說了,宇賢兄便要趕過來揍我了。”
話音剛落,門後就響起張宇賢大咧咧的聲音:
“好哇,你們兩個背着我在講什麽小話——!”
元錫白與諸葛酒酒相視一笑,默契地收了聲。只留下張宇賢一人疑惑地瞪着眼。
“說起來,你家今天可真熱鬧。”
元錫白指了指門口看不見盡頭的馬車,張宇賢立刻苦着臉“唉呀”了一聲,把他拉到角落說小話:
“還不是因為諸葛家那老頭說要辦隆重點,不能丢了臉面,這次還請了一大堆我自己都不認識的人……”
元錫白笑他:“你自己的生辰估計都沒你閨女隆重。”
張宇賢深有同感地點了點頭,而後像想起了什麽似的,拉住元錫白的手小聲道:
“我原本想讓你坐主桌的,但這次來了這麽多大人物,我、我只能………”
元錫白明了他的未盡之言,反握了他的手,示意自己根本沒放在心上。
這些年來旁人對他的冷遇不計其數,他早就習慣了。
“對了,這次好像還特地請了左相來給囡兒起名呢。”張宇賢又提了個話茬。
“左相快致仕了吧。”元錫白漫不經心地答道。
“是啊,而且他老人家身體也不太好,我本來想遞帖子到右相府的,結果他們管事說宋大人近日都不在府。”
“………”
難怪他這麽久沒去宋府宋钊也沒來興師問罪,敢情是自己也攤上事兒了。
元錫白努力讓自己的表情看起來自然:“宋大人日理萬機,估計在忙。”
“他在忙什麽你不知道嗎?”張宇賢奇道。
“……我為什麽會知道。”
張宇賢眨了眨眼:“有人看見你一周之內去了兩次宋府,還是宋府的馬車把你送回家的,我還以為你們突然熟絡起來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