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元錫白把這兩位不速之客給請到了前廳,還給他們沏了點龍井:“事先說好,我這也沒有上品茶,二位喝不慣也沒別的法子。”
“什麽話,我們來這兒又不是為了喝茶的,是吧?”諸葛少陵笑了笑,拿扇柄輕輕帶了帶一言不發的王玄邑。
王小公子憋了好一會兒,才勉強地開了他那張金口,笨拙地道:“那日……抱歉。”
元錫白等了好半天,王玄邑都沒再說話,不由轉頭望向諸葛少陵,神色古怪:“……你們今日來就為了這個?”
諸葛少陵睨了王小公子一眼:“玄邑——”
“我、我……”王玄邑閉着眼橫下心道:
“我今日前來,是為了向元大人請教那《算經》中的問題……那日我回去琢磨了許久,但還是不得要領,加了條件的式子怎麽算都算不出來,所以今日才特意攜禮登門拜訪,還望元大人能為在下解惑!”
“唔。”
元錫白看着王玄邑那紅得要冒煙的臉蛋,也不願為難一個歲數只有自己一半的小孩子,于是吩咐祿兒下去準備紙筆,其間又看了諸葛少陵一眼:
“他來同我算題,你又來做什麽?”
諸葛少陵将扇子一敲,笑眯眯道:“我來看着你們算題呀!”
元錫白一時無言,只得任由那只狡猾的大狐貍跟尊大佛似的賴在這,賤兮兮地搖着尾巴。
“上次說到三三數之剩二,五五數之剩三,七七數之剩三,十一數之剩剩二,我們可以列個方程組,暫且設此數為未知數。”
“取一物數三餘二,将五、七、十一相乘,得三百八十五,三百八十五剛好數三餘一,所以第一個數是三百八十五。”
他看向思考中的王玄邑:“照這麽算,第二個數應是多少?”
王玄邑生性聰穎,被他一點撥便按着方才的方法提筆算了起來:“三、七、十一相乘得二百三十一,二百三十一數五餘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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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錯,下邊兩個方程也這樣算,将所得到的四個數與前頭的系數相乘再依次相加,最後将和數除以三、五、七、十一的乘積,所得的餘數便是這個方程組的解。”
王玄邑悶頭算了一會兒,不久便驚喜地叫出了聲:“算出來了!”
他有些激動地拉着元錫白的袖子,方才見面的那點尴尬與難為情都不翼而飛了:“元大人、你好厲害!我怎麽沒想到用這法子呢……”
“王小公子過譽了,我在你這年歲連方程是什麽都不知道。很多知識也都是後天慢慢積累的,你年紀還小,能一點就通已經實屬不易了。”
王玄邑這小孩真是一條場子直到底,喜怒哀樂都毫無保留地寫在臉上,和他身旁那位可謂是雲泥之異。
“我那日……在張府出了洋相,還被哥哥和叔叔臭着臉罵了很久,因此,心裏對你也生了些意見……”他對着元錫白傻傻地笑了。
“不過,确實是我技不如人,甘拜下風。希望元大人以後能多多指導我這方面的不足之處。”
元錫白欣賞直爽的人,更何況對方還是此等可塑之才,便也正色應下了他:“當然可以,這次我收下了你那盆珊瑚,下回可不能帶如此貴重的東西來了,求學本是件純粹的事情,斷不能讓金銀阿堵之物污了他。”
“是、是,元大人說得是!”
諸葛少陵在一旁撐着頭一眨不眨地望着他們,不知在想些什麽。
“我府中還留着往日研習的題本,如果王小公子有需要的話,在下可前去書齋取來。”元錫白扶着椅背站起身。
王玄邑張大了嘴,連眼睛都在放光:“不麻煩嗎?不麻煩的話就太好了!”
元錫白暗笑了一聲小孩真好哄,便又把祿兒叫了過來:“你替王小公子把廚房做好的那些桂花糕水晶凍拿來,我去書齋替他拿書。”
他出了門,腳下卻朝着與書齋反方向的鏡塵閣走去,那兒是放經書的地方,平日裏人跡罕至。
後邊始終跟着不緊不慢的腳步聲,還聞得腰間佩環相擊的清鳴脆響,生怕別人不知道有人尾随似的。
“此處只有你我二人,諸葛大人有什麽話不如直說。”
元錫白回過頭,盯着跟過來的諸葛少陵:“如此煞費苦心地接近我,甚至不惜拿小孩來作誘餌,大人究竟想做什麽?”
“元大人這話在下可聽不懂了,什麽誘餌?此番前來可是玄邑主動相求的,我可一句話也沒說。”
諸葛少陵眯着眼向前,俯身湊近了元錫白,掌心托住了他的手肘:
“再說了,在下也只是見元大人走姿怪異,時有痛苦之色,心下擔憂,這才跟了過來——”
元錫白沉默了片刻,道:“先前總覺得在哪見過諸葛大人,現下終于想了起來。”
“噢?”
諸葛少陵也奇道:“沒想到我與元大人還有段不解前緣。”
“幾年前,坊間流傳着一段奇聞,說是諸葛家某位公子有個奇怪的癖好,總是對他人之物情有獨鐘,但等奪到手了又棄之如敝履。”
元錫白轉過身,繼續道:“我還記得,崔文府上的殷四娘,便是被此人哄騙得失了魂,散了滿屋銀財、棄了丈夫兒女都要與之談情,可不過才過了一兩個月,她就被曾一起發過花月之盟的人給抛棄了。”
“弈音樓的頭牌素素、洗墨閣冠絕六藝的公子如松,這兩位都曾是上任左相養的紅人,誰知才見了那人幾回,便也不管不顧地要贖身從良了。”
“先前人們都暗自揣測那諸葛公子是性格乖張、桀骜不馴的諸葛赟,但直到有次我在樓裏看見了一位琴師,他因為得罪了那人,被當衆強灌了極烈的春藥,從此再沒有一絲尊嚴可言。”
元錫白直視着諸葛少陵的眼睛:“我看見了那個人的面容。”
見往事被揭穿,諸葛少陵卻絲毫不見心虛,反而更加悠然地搖起了扇子:“那又如何?”
“你接近我,不過是認為我是宋钊的‘東西’罷了。”
元錫白嘲諷地笑了一下:“既然諸葛大人癖好如此奇特,為何不去找吳新豐吳大人,他在你眼裏應當也算宋钊的‘東西’吧。”
諸葛少陵聽罷,竟然哈哈大笑了起來:“且不說吳大人已經年過半百,單是對着他那張褶子臉我就提不起什麽興趣了。”
他笑眯眯地走近元錫白,俊朗的臉上滿是揶揄:
“——還是元大人比較合在下胃口。”
“無聊。”
元錫白确認了諸葛少陵的目的後,更不想與之糾纏了,立馬轉身就要走。
“既然元大人如此合我眼緣,有件事在下便不得不提醒一下大人了。”
諸葛少陵搖着扇踱到了元錫白身側:“最近你和宋大人的事傳得滿城風雨,我雖不知右相為何要以這種手段拉攏你,可在外人眼裏,你們已經是一根繩上的螞蚱了。”
“若真想保命,現在抽身還來得及。”
他意味深長地用扇柄指了指樹上搖搖欲墜的枯葉:“冷秋易蕩,不日恐有狂風将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