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正宣十六年秋,孝文帝樓懷随親衛近臣遠赴泰峰祈福,将朝廷大小事務暫交與左右相處理。
據大胥工部志記載,十六年七月,右相宋钊頒“農商令”,第一次明确了錢糧交易度量與州府鹽禁等法令,并在地方設司農監掌管谷物類收支以備天災,并命人将此令寫成榜文下發各州府縣。
此外,先前為剿荒漠沙匪,并、綏二州兵力折損嚴重,為減緩兩地負擔,朝廷破例減少了對兩州的征稅與徭役,此令也将制成榜文下發二知府與各縣。
至此,這個深秋終于看似平靜地到來了。
京外五十裏有一千年古寺名為青魚寺,每年秋時,寺內的銀杏與紅楓便會争相盛放,形成“一山帶金晖一山胭脂染”的美景。
寺內天王殿中有一清池名為無涯池,傳說池中有一孕育了天地靈氣的神鯉,活了足足有五百年之久,平日裏不見蹤影地匿在那漫漫水草之中,但當良辰吉日便會現了身形。來寺中參拜的人都會向其祝禱,祈求家人長壽安康、順遂如意。
此外,青魚寺中的經閣中還藏有上萬卷珍稀佛經,前朝著名慧僧念空法師圓寂于此,并留下了“觀此山風月,可忘半生榮辱”的贊嘆。寺後山還種着一株足以蔭蔽庭院的古銀杏,上頭綁滿了千條萬條的紅絲縧,顏色有新有舊,上邊寫着男男女女們對姻緣的寄願,此處也得名為“相思難解”。
元錫白本來今個不準備上青魚寺的,但因元老太君每年都有來此地祈福還願的習慣,這才替腿腳不便的老太太前來上香。
天氣入了秋,連迎面拂來的風都帶了股蕭瑟的涼意,将他銀芍鬥篷上的珞子吹得呼啦直轉。
“大人,今日來的人好少啊。”
祿兒也披上了一件薄薄的披風,雖然個子小但力氣挺大,手中拎了滿滿兩大袋供品和香燭。
“今天又不是拜佛的好日子,自然沒那麽多人來了。”元錫白沒好氣地回道。
“那大人為何不挑良辰吉時來參拜?”祿兒又問。
“那我和你得三更天就起了,坐馬車到這兒還得巴巴地從那臺階底下開始排隊,誰願意來誰來吧。”
元錫白從寺院的正門走過,瞥見階下停着幾輛樣貌華貴的四駕馬車,連那拉車的每匹馬身上都佩了瑪瑙玉石,望上去金貴得很。
“哇,這是哪戶大人家的馬車,沒想到還有人也選今日來參拜……”祿兒探頭探腦的,結果被元錫白輕拍了一下腦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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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該關心的事少關心。”
他輕嗤了一聲:“再說了,那馬車一看就是哪家暴發戶的,我們元府當年也沒這麽多花樣折騰自家馬,還以為是天王老子,生怕人不知道他們來了似的。”
“噢。”
祿兒聽元錫白這麽一說,頓時收了自己的豔羨之心,屁颠屁颠地跟在他身後去祭拜了。
拜完了天王殿,又往上走了幾十級臺階到了觀音閣。待到了最上方的大雄寶殿,原本發冷的身子早已出了一層薄汗。
元錫白倚在紅柱前的石像邊,指揮着祿兒去功德箱那兒把布包裏的錢給投了,自己靠在石牆邊拭汗歇息。
憑欄遠眺,只見遠處青山萬重。自近而遠、自濃而淡,近處巍峨鮮明,山石草木都清晰可見,遠處就只剩下了一抹黛色,水一般地化在了天之涯,與那流雲一起神秘地消失了。
一陣風吹過,頭頂的銀杏挲挲搖動,無數金黃的落葉如同星子般洋洋灑灑地落了下來,落到屋檐上、水池邊,好像下了一場金色的雨,望上去十分壯觀。
元錫白若有所感地伸手拈住了一片銀杏葉,哈了口氣,折起來往牆下擲去。
那片本該落到地上的葉,便順着他的手勁,乘着風往樓下的觀音閣飛去了。
閣前的空地上,竟不知何時站了一個人。
元錫白眯着眼睛去看,那人也仰起頭來望他:
一身玄色白狐立領長褂,頭戴束發明珠白玉冠,眉似山橫,眼如漆星。
——正是一個月未見的宋钊宋大人。
“寺院門口那駕土得掉渣的馬車不會是他的吧……?”元錫白趴在牆上喃喃道。
宋钊仰首望着元錫白,可腳下還未來得及動,便被其他人喚住了。
“真巧,宋大人今日也來此處參拜嗎?”
元錫白随着話音望去,只見下邊的臺階烏泱泱地湧上來了一群人,其中衣着顯赫的大約有三四人,剩餘應該都是他們家的侍從。
只見發話的那人穿着一身茜色牡丹紗衫,頭上的頂着一串梅花珍珠釵,發頂還嵌了顆鴿子蛋般大小的血色瑪瑙,看上去光彩照人。
“蘇夫人,許久不見。”宋钊禮貌地回道。
“浚首蘇氏,果然是暴發戶……”元錫白聞言暗自“切”了一聲。
“我同家人來青魚寺禮佛,本是不常來這兒的,哪料得今日竟正好碰見了右相大人,想必與大人也是極有緣的。”蘇崔氏望着宋钊,眼底全是笑意。
“我說誰家的馬車一大早地在這候了好幾個時辰,原來是為了搞這出,那可實在是太有緣了。”元錫白觀察着宋钊的表情,幸災樂禍地笑了。
“啊?大人你在笑什麽?”祿兒湊到他旁邊,不解地問。
“去去去,哪兒涼快哪兒呆着去,想看戲就別出聲。”元錫白斜了他一眼。
“噢……咦!是宋、宋大人……”祿兒吃驚地張大了嘴,看上去那晚宋钊給他留下了不小的陰影。
蘇崔氏見宋钊不出聲,面上也毫無尴尬之色,而是将身後的兩人按着肩膀推了出來:“大人還未曾見過妾身的這一雙兒女吧,他倆仰慕大人您許久了,平日在家裏總是跟我說想見您,您瞧,這一見了反而躲到我身後去了——”
“明虞,明岫,快跟大人問好!”
那兩人雖穿着華貴,但卻戴着一頂烏紗箬笠隐去了面容,聽到母親吩咐,這才怯怯地将那面紗揭了開。
祿兒一望見那二人的相貌,強行止住了一聲驚呼:
“好、好漂亮啊……… ”
蘇明虞為男子,比身為女子的蘇明岫稍高一些,兩人今年剛滿十五,眉眼便已經有了傾城的影子,站在一起像一對唇紅齒白的玉人瓷偶,美不勝收。
“在下姓蘇名明虞,仰慕宋大人許久了。”蘇明虞到底是兄長,雖然羞怯得臉都紅了,但還是拉着妹妹的手朝宋钊問了好。
“小、小女子,蘇明岫……見過宋大人!”蘇明岫是未出閣的姑娘,平日裏沒見過像宋钊這般出色又清俊的人物,頭上的玉蝴蝶都慌得叮鈴直響。
“別緊張。”宋钊俯身扶起了失措的蘇明岫,“有什麽話慢慢說,不會有人怪罪你的。”
蘇崔氏笑着問道:“宋大人覺得我這雙兒女生得如何?”
宋钊頓了頓,回道:“蘇公子與蘇小姐樣貌出衆,儀靜體閑,确有天人之姿。”
元錫白在上邊看得皺起了眉,小聲嘀咕道:“難怪蘇家去年想盡辦法推了選秀,原來打得是這一步登天的主意。”
他眯着眼端詳了一會那嬌滴滴的少爺小姐,諷道:“宋钊是忘了他姊姊生得是何模樣了嗎,不需要的眼睛可以捐給有需要的人,就這還天人之姿呢……”
“他們生得不好看嗎?”
一旁的祿兒撓頭疑惑道:“我也覺得那對兄妹像神仙般的人兒啊。”
見元錫白瞪他,祿兒反而更加理直氣壯道:
“祿兒有說錯嗎!大人您以前不就是喜歡長這樣的嘛!”
元錫白無力反駁,便咬牙起身,一把拍在了祿兒的屁股上:“走了走了,別在這礙事,我們還有事沒幹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