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鴛鴦

十一月中旬,以宋钊為首的太子一派突然在朝中對四皇子一黨的人馬集中發難起來。

工部主事董忻與吏部尚書歐陽岩因私鹽行賄等諸多惡跡而獲罪入獄。歐陽岩身居高位而知法犯法,以升官銜為餌籠絡下級為其辦事,濫用職權罪加一等,十日後将于刑場斬首示衆。

朝中一時人心惶惶。只因這些大臣大多都出自望族,身後沾泥帶水的都不怎麽幹淨,這要一查起來誰都跑不了。有明事的人漸漸反應過來,這或許是右相對上月陸秉成之死的“秋後算賬”。

“前朝律法對謀逆者過于縱容,才會有‘濮河之亂’赤地千裏的慘劇發生。大胥刑法今更定:若有謀反叛國者,不僅罪首要刑于市,還應将其滿門抄斬,以儆效尤。且民市有檢舉揭發者,朝廷重金有賞——”

年輕的右相面容冷峻地站在廷中央,一改往日處事溫和的态度,處理謀逆之事的手段甚至稱得上狠厲。

“我平日裏雖以和待人,但總有人以為我的底線和我的為人一般可以無限‘謙讓’。”宋钊平靜地掃視廷下的諸臣,一字一頓道:

“唯有此事,沒有餘地,絕不姑息。”

易水居

“世德啊……瞧瞧,瞧瞧你這好兒子——”九王爺拿着密探遞來的折報,抖得嘩嘩響:“他還命朝廷三品以上的所有官員都去刑場觀看歐陽岩的行刑過程,說什麽要引以為戒……”

“歐陽夫人昨日找到我,在我面前跪了一宿,人都哭昏過好幾次,你說這叫什麽事啊!”

宋瑾恒卻依舊悠閑地躺在他的太師椅上,半點起身屙意思都無:“慌什麽,他又不可能誅你我的全族。”

“可這歐陽岩——”

“他沒救了。”宋瑾恒慢慢地阖了眼,身旁的下人跪在地上,替他将手上的玉扳指摘下,用帕子浸着熱水細細地替他擦拭着。

“自己的尾巴被別人揪住了,便要作好犧牲的覺悟。”

九王爺皺了皺眉,在庭中踱來踱去:“難不成皇兄一日不死,我們便要日日同老鼠般在這暗處躲一輩子?”

宋瑾恒睨了他一眼,從下人那兒抽回了手,似是對他的急性子隐約有些不耐煩:“王爺,欲速則不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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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德兄,我怎能不急!”九王爺雙手握拳,眼色赤紅:“當時是因為你說有九成的把握,我才棄了郡王府随你從嶺東北往上京,将青龍令奉于你手。”

“而今我又将三千骁狼精兵調回京畿,只等皇兄……誰知他那痨病竟有了起轉的跡象。事成之日不知要等到什麽時候,骁狼騎在這地方也不便久待,若是被宋钊那夥人發現我的蹤跡,再治我個謀逆之罪——”

“永濟,你放寬心,有我在,目前為止沒人敢動你。”

宋瑾恒扶了扶額頭:“不過你思慮得也是,這段時間裏還是別到處走動了,我已派諸葛去溪山閣替你打點了一間屋子,那兒算是上京最安全的地方了,你先在那暫住一段時間,等風頭過了再出來吧。”

九王爺聽罷便稍微放下了心,尋了個椅子,重重地“咚”一聲坐下了。

他接過桌邊已經冷掉的茶,猛灌了幾口,又和宋瑾恒閑談了幾句,便心神不寧地走了。

宋瑾恒盯着桌上被他碰倒的茶杯,深深皺起了眉。

“真是個粗人。”

簾後響起了一陣輕笑,随即便是一陣玉珠撞擊的清聲。

“你又是怎麽回事。”

宋瑾恒轉過身,探究地望着諸葛少陵俊臉上鮮明的巴掌印。

“去溪山閣辦事的時候順便敘了個舊。”諸葛少陵笑了笑,好似渾不在意的樣子。他身上的華服有些松散,還透着股幽幽的蘭花淡香。

“和左相家的二公子。”

“洛思鈞?”宋瑾恒眯起了眼,“洛家現在什麽态度?”

“本來是隔岸觀火。”諸葛少陵揚了揚手中的玉牌,上邊赫然用朱砂刻了個明顯的“相”字,在空中晃了一下“現在被我拉下水了。”

宋瑾恒嚴肅的臉上終于露出了一絲欣慰的笑意:“你父親總說你玩世不恭,還是小看你了。”

諸葛少陵垂下頭,彎了彎嘴角:“陳國公過譽了。”

風漸凄寒,秋水凝霜。

今日正好難得出了太陽,宋芷岚便裹了件櫻桃色的銀鼠大襖,讓松青攙着她去後花園那兒走走。

她的肚子已經隆成了一個高高的球,四處走動都有些困難,只能由人扶着半步半步地慢行。

誰知走到沙湖邊,卻遇上了同樣來散步的王美人。

“好久沒見皇後姐姐了,瞧這身子,估摸着下個月便要生了吧。”

王美人笑着給宋芷岚行了個禮,但卻難掩面上的清瘦倦怠之色。

“妹妹似乎比先前瘦了許多。”宋芷岚有些擔心地伸手撫了撫她的臉頰。

“是內務府給的補品供給不足麽?”

“非是如此……”

王美人倚在欄杆上,望着波光粼粼的湖面,眉間愁色不減,輕嘆了一口氣。

宋芷岚順着她的目光望去,看見湖堤旁正依偎着一對彩羽鴛鴦,正隔着蘆葦交頸嬉戲着,一副和美情深的光景。

“最近,皇上夜裏總是宿在蘇美人那兒。”王美人的眼神有些空洞,聲音也虛浮無力。她口中的蘇美人便是前年蘇家送進宮裏的大女兒蘇棠。

“我聽下人說,她住的平梧苑每夜都是燈火長明,笑語不斷,跟過節般一樣熱鬧。”

王美人轉頭看了看宋芷岚的肚子,苦笑了一聲:“姐姐,這些日子他可曾到鸾鳳閣中看過你?”

宋芷岚搖了搖頭:“并無。”

“果然……”王美人喉頭一動,竟流下了兩行清淚。

“聽聞,那蘇棠的長相生得與先皇後有幾分相似,不僅精通胡語,還會跳那關西胡人的舞,這才得了皇上的聖心。”

宋芷岚沉默了半天,才張了張口:

“皇上是個念舊的人。”

“念舊?可曹皇後早已經死了,她在我入宮前就已經葬在了皇陵——那些個妃子美人為了讨聖上的那一點歡心,為了留住他的一絲情意,紛紛去學那什麽笳琴胡舞,甚至模仿起關西女子的一舉一動來……”

王美人恨恨地咬了咬牙:“有時我覺得,我們這些後宮的人,甚至連那些樓裏的風月女子都不如——”

“王美人,慎言。”宋芷岚擔憂地看着她。

“姐姐你難道就不恨嗎?麟兒長這麽大,估計連他父皇生得是何模樣都十分陌生。”

王美人看着宋芷岚,有些凄慘地笑了一下:“姐姐貴為皇後,家世顯赫,又是冠絕上京的第一美人,這樣的人都要被皇上冷待,那我呢?我既得不到聖寵,又沒有孩子,豈不是一輩子直到白頭都要被孤零零地困在這宮裏?”

“妹妹……”

宋芷岚一時不知該如何作答,與此同時,她心中也生出一種同病相憐的怆然之感。

不知過了多久,她感覺鼻尖一片冰涼。

擡頭一看,遠處的山川竟然已經覆上了一層薄淡的銀色。

竟是下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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