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清歡

一場雪後,宮中的梅樹發了苞,紅豔豔的,仿佛無數個挂在枝頭上的小燈籠,雖還未盛放,但已能料想到日後暗香滿庭院的盛景。

鸾鳳閣門前的那株數年沉寂的“骨裏紅”忽然在這漫天飛雪裏靜靜地綻開了。

那一抹驚心動魄的赤色從梅瓣直直蔓延到了蕊心,比砂還明,比血還豔,就連枝莖都是徹頭徹尾的紅。

皇帝見此奇狀,龍心大悅,終于在天晴之日擺駕了數月未至的鸾鳳閣,與被冷遇的皇後溫存了好一會兒,并将近期內各地進貢的绫羅綢緞與金玉器物中取了最上品給人送了過去。

鸾鳳閣上下皆洋溢着否極泰來的喜氣,連許些素未謀面的美人都特意前來請安,只唯宋芷岚一人始終平靜如往日,望着那運送賞賜的轎子進進出出,不知在想些什麽。

這些日子,她以身體不适為由拒絕了幾位正得寵妃子的邀約,反而與先前在沙湖邊上結識的王美人日益熟絡了起來。

王美人單名一個筠字,本是平溪王氏在江南月河龐支下的一名庶女,但因容貌風姿過于出衆,便早早地被家主選中并獻給了當今皇上,剛及笈沒多久便進了這深宮。

她所住的逸芳宮離這不遠,索性便每日帶着些冰糕甜點來找宋芷岚談天,借此打發不被臨幸的無聊歲月。

王美人雖身居深宮,但卻長了一雙“千裏順風耳”,隔着這望不盡的宮牆便能将那些茶餘飯後的瑣碎轶事收入耳中,每日飯後便選一段講給宋芷岚聽。

例如什麽李府的大夫人善妒,得知相公和對門的寡婦勾搭上了便賭氣将其關之門外,讓那李老爺在這冰天雪地裏足足凍了一個時辰;又例如左相府的二公子其實是個斷袖,近日裏稱病不出門,其實是因為他的左腿被他爹打斷了……

諸如此類的種種,都是些家裏長家裏短的小事,但宋芷岚卻聽得津津有味,甚至央着王美人再多講一些給自己聽。

有時手捧着暖爐,品着熱乎乎的燕窩炖銀耳,一整晚便在談笑中飛快地過去了,鸾鳳閣也因此少了幾分寂寞,多了幾分真正的“人味”兒。

“聽說蘇家那位大小姐到了出閣的年齡,他們家主正與諸葛家商量着嫁娶之事呢。”

王美人呷了一口湯,用絹帕拭了拭嘴,嫌棄道:“這幾年蘇家也算是攀着諸葛家上了青雲,但生怕攀得不夠穩,非得把自己的一雙兒女都送過去才罷休,真會打算。”

“只是可憐那明岫妹妹,生得一副蕙質蘭心的好模樣,卻要嫁與諸葛少陵那日日不歸家的浪蕩子為妻,這下半生算是毀在諸葛府了。”

宋芷岚聽罷,卻疑惑地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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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諸葛少陵?我記得那人是諸葛家的大公子,他直到現在都未成親?”

王美人蹙了蹙眉頭:“姐姐不認得他?”

宋芷岚努力思考了一會兒,搖了搖頭:“只是聽說過他的名聲,我進宮前似乎從未見過諸葛家的人。”

“他呀,除了會寫文章會作詩這個長處外,其他方面的名聲那可皆是臭不可聞,花花腸子可多了去了!”

王美人忿忿道:“先前與我熟識的一位夫人便是中了此人的迷魂術,被哄騙着交付了自己的真心,最後卻反倒被那人無情抛棄,整日以淚洗面,不久之後竟郁郁而終了。”

宋芷岚嘆了口氣:“我也聽過類似的傳聞,如此看來,此人當真是個禍害。”

“可不是?我瞧他這些年來不願娶妻便是想再多害幾個人,那位蘇家姑娘真是倒了八輩子的血黴才碰上這種貨色。”

說到氣頭上,王美人翻了個白眼:“……上京的好男子真是鳳毛麟角。”

“說起男子……”

宋芷岚仿佛忽然回憶起了什麽,猶豫了片刻,還是将頭轉向了王美人,開口道:

“有件事,在我心中藏了很久,但一直不知該如何向妹妹你開口……”

“妹妹出身王家,不知可曾識得一個人。”

“什麽人?”王美人疑道。

“此人姓王,單名一個木字,容貌我記不大清了,但長相應是端正的。十年前我曾在的宋府外見過他,雖然和那人只有一面之緣,但……”

宋芷岚欲言又止,最後垂下了眼:“總之,他……算是我的恩人。”

“王木?王家的那些公子裏似乎沒有叫這個的,這名兒聽着倒像是個下人名。”王美人皺着眉思索着:

“敢問姐姐,這位王公子現下應是什麽年紀?”

“大約同我一般年月。”

王美人沉吟了片刻,朝宋芷岚道:“這一時半會我也實在想不起來了,不如這樣,下次王府有人來宮中探望時,我讓他們托個口信回去,若是找着人了,我再來同姐姐說,也好有個交代。”

“好,好……”

宋芷岚的眼裏閃過一絲感激之意,原先黯淡的眸子也亮了起來,仿佛被春風吹洗過一般,透着股盎然的柔情。

夜中。

元錫白躺在被窩裏,遲遲不能入睡。

半晌,他屏着氣翻了個身,從枕頭下将那雙鶴血玉佩輕輕地抽了出來。

黑燈瞎火地也看不出個什麽成色,他就用手在那細細地摸,不僅連玉間的孔隙都碰了個遍,連絡子上打了幾個結也數得一清二楚。

摸來摸去,原本冷冰冰的一塊玉都被捂熱了,零星的睡意反而徹底消了。

元錫白坐起身發了一會呆,又将那玉重新塞回了枕頭底下,轉而望向了身側已經入睡的宋钊。

那人的睡姿也同平日上朝一般端正,眉目平靜,呼吸均勻,連翻身都不曾,簡直如同老僧入定一樣安穩。

元錫白輕手輕腳地爬了過去,手肘撐在宋钊的兩側,俯身靜靜地看着他。

即使帳內光線昏暗,也掩不了那人出塵清邈的輪廓——

白日裏高高束起的發盡數散落,順着肩頸蜿蜒而下,少了幾分淡漠疏離,卻多了幾分罕見而陌生的親昵。

甚至……脆弱感。

元錫白伸手執起了一绺青絲,拇指緩緩摩挲到了發梢,目光不自覺地順着眉眼漸漸下移,最終滞在了那人緊閉的薄唇上。

心虛地看了半天,元錫白喉頭一抖,再三确認宋钊沒有半點蘇醒的跡象後,才慢慢地俯下身——

“唉。”

殊不知還未等他“偷香”得逞,身底下卻傳來了一聲幽幽的嘆息。

元錫白身子一僵,反應極快地擡頭與那人拉開距離,但卻為時已晚,後腰凹陷處被猛地一帶,整個人直接失衡撲倒在了宋钊懷裏。

宋钊的下巴抵着元錫白額頭,原本規矩的雙手不知何時穿過了他的腋下,就着這個姿勢牢牢地把人鎖在了懷裏。

他眼簾未啓,聲音猶帶了一絲沙啞,仿佛不知道剛才發生了什麽似的:

“子初……”

“我方才做了一個美夢。”

原本躺在他懷裏裝死的元錫白聽見了,本想就此蒙混過關,但猶豫了一會,還是悶悶地問道:

“什麽美夢?”

宋钊的唇在他的眉眼間緩緩游移,似乎彎了一下:

“夢見我娶親了。”

元錫白聽罷頓時怒了:“……什麽!你敢!?——”

“我夢見,新婚之夜,夫人趁我睡着了之後,偷偷爬上了床。”

宋钊緩緩地執起元錫白的下巴,看着那人因為羞惱而逐漸漲紅的臉,低聲道:

“夫人還主動地騎在我身上,彎下頭來要親我。”

元錫白見被那人當面戳破了意圖,更加難堪了,不過他知道宋钊就喜歡看他這種反應,于是忍無可忍地為自己辯解道:

“……夢都是反的!”

“唔,好像有些道理。”

宋钊思索了一會兒,翻了個身,将元錫白壓在了自己身下,低頭笑了一聲:

“新婚之夜,應當是我在上面。”

在打嘴炮這件事上,小元永遠是輸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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