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軟肋

元錫白繞着亭邊的蒼松轉了幾圈,被山間寒風吹得打了個噴嚏,但一想到方才宋钊對那葉柯王子展顏一笑的場景,心中那根脆弱的弦就“啪”地一下斷了,憋了一肚子的火就這麽直接竄上了腦。

“……”

他現在看地上的碎石子都不順眼,非要伸腳去踢一踢,低聲喃喃道:

“那葉柯王子明顯就沒安好心,堂堂右相難道看不出來麽……”

“舊時在書院裏成天板着個臉,也沒曾見有這麽對我笑過。”

石子無辜地在草叢中滾了幾滾,最終不知停在了哪處角落,驚起了原先在枝頭栖息的烏鵲。

鳥兒撲棱棱地飛向崖邊,一輪皎潔的山月正懸在天邊。

今夜有風無雲,月兒彎成了一把銀鈎,仿佛被仙人洗淨了一般,白得清亮明徹,白得纖塵不染。

元錫白情緒不佳地踱了過去,負手在崖邊靜靜地站了一會兒,望着山下如鬧市般繁華的萬家燈火,躁動的心緒漸漸平複了下來,

《上京元夜志》曾言:玉臺山下,雘燈如晝。待鶴亭外觀景最佳,萬戶若星閣璀玮,灼灼昱耀,恍如置身于蓬萊之境。

現下看來,所言确實不虛。

多年前元家正得盛寵時,也曾同先帝一起登過這皇家後苑中的玉臺山,只不過那時他還是個身高不及人腰的小娃娃,被他爺爺叔叔輪流抱着,宴席吃到一半就困得睡着了,更不懂欣賞什麽美景了。

而今再度登臨,山還是山,月還是月,當年牽着他一步步攀上石階的兩人卻都已化為一抔黃土,也再不能相對着拊掌大笑、淺斟低唱了。

元錫白對月傷情了一會兒,在無人處輕輕嘆了一聲,便攏起衣裳往回走去。

行至一個偏僻的小園,忽然見裏頭現了一個人影。

他借着稀薄的月色一看,發現來者似乎是吏部那位新晉高升的蘇侍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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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蘇侍郎見了他仿佛吓了一跳,不由自主地往後退了一步,但眼睛卻直愣愣地盯着他,整個人杵在了原地。

元錫白皺着眉在腦海中搜尋了一番,依稀記得此人同諸葛少陵似乎是一丘之貉,自己還是與他避着點較為妥當。

于是他便低了低頭,打算從側門回去。不料半途卻被那人喚住了:

“元大人。”

蘇其正今日本不想來赴這宮宴,但奈何家中因為明岫的婚事正吵得雞飛狗跳,他便獨自乘上了去玉臺山的馬車,誰知竟在山腳遇見了諸葛少陵。

兩人約定好宴會過半時,便在這後山的待鶴亭旁相見。他剛出苑門,便一眼望見了元錫白。

那人穿着一件深色長褂,外頭罩着石青狐裘鬥篷,全身上下裹得嚴嚴實實,只露出一張凍得微紅的臉。

斜飛入鬓的長眉,微微上翹的眼角,還有那高挺的鼻,微啓的唇……分明是一副英氣凜凜的男子模樣,蘇其正确恍惚地憶起那日溪山閣中替自己斟酒的女子。

說來也奇怪,“她”明明蒙着臉,令人看不清面容,可見到元錫白的第一眼,只憑直覺,蘇其正便知他就是當時的那個人。

于是他想也不想地叫住了眼前之人:“元大人。”

那人看起來似乎有些疑惑,但還是朝自己打了招呼:“閣下是……蘇大人?”

“正是。”

蘇其正道:“先前雖久聞大人之名,但這些年卻未曾共事過,故屢屢三過而不識,今日一見……才算真正識得元大人的面目。”

他的目光不由移至元錫白緞金的束腰帶上,仿佛借此便能窺見重重衣物底下那截令人心旌搖曳的細腰。

甚至……浮想起那人被摁着腰在桌上折成各種姿勢的模樣。

“蘇大人客氣了,元某并非什麽聲名顯赫的大人物,只是區區一介五品侍郎罷了,不識得也正常。”

元錫白總覺得這蘇其正看他的眼光有些詭異,但此人面相又過于端正,使他總疑心是自己看岔了。

況且他每日與宋钊相并而行,見到四皇子一派的人都會默默避開,可這蘇其正不僅不避,還無端湊了上來,更令他心生警惕與疑窦了。

“元某還有事未辦,不知蘇大人可否借過一下,給在下行個方便。”

不知是故意還是無意,這蘇其正站的位置還不偏不倚地堵在一人寬的小門口,讓元錫白只得在寒風中與其“尬聊”,望眼欲穿地盼着他挪挪位置。

就在這時,後頭突然傳來一聲懶洋洋的輕笑:

“我說蘇大人到哪兒去了,原來是背着我在這牆根底下同佳人幽會呢。”

元錫白回過身,看清來者之後臉色轉瞬降至冰點:

“諸葛少陵。”

諸葛少陵執着一把兔毛扇,悠悠地踱了過來:“上回見面元大人還喚在下‘諸葛大人’,這回見面怎的反而更生疏了?”

元錫白從頭上拔出一根最利的金钿,用尖端指着諸葛少陵,冷笑道:

“對你這種罔顧他人性命,不擇一切手段的冷血之徒,我沒有什麽好說的。”

“大人……!”蘇其正小步跑到諸葛少陵身側,伸出手臂護在他胸前。

諸葛少陵卻好似篤定元錫白不會在此出手傷他一般,依然神色自若:

“噢?怎麽個不擇手段法?”

元錫白目光淩厲地看着他:“為了逼朝中大臣站隊,不惜以他們的妻女親朋作質,并大肆殘害其府中下人,令他們心生恐懼而就範。”

“我想,陸秉成不是第一個被你們逼死的人吧。”

諸葛少陵點了點頭:“确實是我所為。”

“接近左相家二公子,控制軟禁他并以此要挾左相交出青龍令,也是你做的。”

諸葛少陵撫掌笑了一聲:“是、是……還有呢?”

“……”

見元錫白一時沉默,諸葛少陵不由嘲諷地勾了勾唇:“怎麽,元大人只知道這麽多?”

“看來你和宋大人還沒到‘推心置腹’的交情,不然他怎麽連這些都不肯告予你呢?”

“別的不提,諸葛大人離間人的功夫确實是爐火純青。”

話音剛落,在場三人俱是一驚。

方才他們談話時,園中竟還有第四人在場。

元錫白沒回頭,但感覺那人從自己身後一步步走來,旁若無人地握着他的手,将掌心金钿緩緩抽了出來。

“今年秋時,你同陳國公一起去欽天監找上了巫祝夔雲江,讓他通過天象之說誘使皇上親臨泰峰為民祈福,企圖在半路上使陛下染上瘟病。”

“可萬萬沒想到皇上聖體依然十分康健,原先同九王爺一起在京畿部署好的骁狼騎,便失了用武之地。”

宋钊黑白分明的眼睛望着諸葛少陵:“于是,你便設了離間計來對付宋瑾恒與樓重,最後好坐收漁翁之利。”

“噢?”

諸葛少陵的笑容冷了一些:“那宋大人可知道,我是怎麽設的計?”

宋钊淡淡道:“樓重有勇無謀,心志不堅,這點從他輕易被宋瑾恒撺掇着造反便可看出。”

“而宋瑾恒表面支持樓重稱帝,暗中卻打算利用完九王爺之後自己攝政,說明這兩人從根本上便沒有達成一致的目的。”

“那日我将九王爺匿于溪山閣之事報予聖上,便是知道他會慌不擇路地去找宋瑾恒商讨,正好将他們一網打盡。但盡管設想缜密,卻還是疏漏了兩點。”

“一,是陳國公的心太狠。”

“二,便是他們兩人的背後,還有你這個第三者在虎視眈眈。”

諸葛少陵笑了笑:“宋大人過譽了,我能掌握這青龍令,還得全靠您鼎力相助呢。”

“要不是您與陳國公父子緣盡,大義滅親,說不定我還在他跟前忙着虛以委蛇呢,要說冷血冷情一詞,還得屬宋大人更合适一些。”

元錫白不動聲色地擋到宋钊面前,望着諸葛少陵的眼睛像要噴出火來。

宋钊安撫地捏了捏他的掌心,朝諸葛少陵道:“你能如此為所欲為,無非是抓住了他人的把柄或是軟肋罷了。”

“可我有些好奇,諸葛大人在我面前如此肆無忌憚,莫非是真的孑然一身,了無牽挂?”

“還是說,諸葛大人隐藏的軟肋,我動不得?”

宋钊緩步走到諸葛少陵面前,啓唇道:

“是麟兒,還是——”

只見那唇無聲地作了個默語的形狀:

正是“皇後”二字。

諸葛少陵終于臉色大變。

元:你什麽時候來的

宋:看你太久沒回來,跟着諸葛少陵一起出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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