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海上的天娃娃的臉,說變就變。
上午還是陰雲天,臨近中午就淅淅瀝瀝下起小雨來,雨點不大,但落在毫無遮擋的頭頂發梢還是讓人感覺些許煩躁。
陶粟解開半人高的登山背包拉鏈,從裏頭摸出了一根發圈随手給自己紮了個丸子頭。
她的棕栗色長卷發蓬松柔軟,好看歸好看,但麻煩得很,一旦沾濕,很難在沒有吹風機的條件下自然風幹。
如今憑借着這個背包遮人耳目,空間裏的很多東西就都能順理成章拿出來用了。
少女一時自顧自思索着自己的考量,而另一邊的顧川卻是守禮得很。
新世界的人個人領地意識一向強烈,他将這個背包視作陶粟的私人所有物,克制住好奇,俨然對包內的各種物品不感興趣,沒有過問一句。
無論如何,他的安靜表現很是讓陶粟松了一口氣,不然她還真不知道該怎麽費力解釋。
眼下男人認真地劃着皮艇,陶粟也識趣地一聲不吭,荒忙無人的大海上靜谧下來。
這時,海鷹不知從哪飛了過來,徑直落在皮艇上歇腳。
它同它的主人一樣生得雄壯,鷹隼的眼眸尤其銳利,尖尖的喙上還叼了一條成人小臂長的大海魚。
海魚還活着,噼裏啪啦一頓狂甩魚尾,妄想自救,卻被海鷹牢牢制着。
顧川沒有拒絕海鷹帶回來的獵物,将不知名海魚拍暈放在膠艇上,這将是他今天和陶粟的第一頓飯食。
男人一邊輕撫海鷹的腦袋以示鼓勵,一邊對陶粟不好意思地說道“我看今天天氣不好,咱們必須抓緊時間趕路,所以就來不及下海了。”
“這魚太大,味道可能不是很好,只能委屈你先将就……”顧川目露歉意。
新世界的海洋物種變異結果好壞參半,除了衆所周知鯨魚能産生媲美燃料的魚油,以及許多海魚外形變得奇形怪狀外,其他主要遵循一個原理,越是體積大的海洋生物,肉越不好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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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多年下來,體積小好吃易捕的海鮮海魚被海民們大肆捕撈所剩無幾,剩餘的則潛藏進幽深的海底,僅有水性極佳的海民才能捕獲一二,送去岸上與餘陸民交換寶貴的生活物資和米糧。
海鷹不能入深水,它只能抓住淺水層的大魚,這類魚通常肉質粗腥,不大好入口,卻是海民們常吃的食物之一。
面對男人的擔憂,陶粟不以為意地抹去額頭上的雨珠,淺淺露出一抹感激的笑“有的吃就好了,我不挑食的。”
她對這個世界的常識知之甚少,料想再難吃又能難吃到哪裏去,況且魚肉遠不如眼前的海鷹來得有意思。
陶粟從前只在旅游時見過幫漁民捕捉湖魚的鸬鹚,沒想到如今還能親眼見到幫人捕魚的海鷹。
她對顧川馴養的鳥十分感興趣,忍不住看了好半天,猶猶豫豫想問男人自己能不能摸。
可惜海鷹聰慧認主,沒給她開口的機會,翅膀一展毫無留戀地飛走了。
受海鷹送魚這件小事的打擾,皮劃艇上的沉默被打破,顧川手中擺渡的動作不停,他們馬上要停靠到最近的島礁,到了島上就可以生火烤魚,暫作歇息。
那裏還有他藏起來的魚油和餘陸糧,以及少數淡水,等吃完朝食後拿上那些,他們便能繼續前往聚集地。
陶粟對男人安排的行程毫無異議,她心态樂觀,眼看目的地近在咫尺,沒什麽能打擾到她的好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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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川口中的島礁看上去就像是個低矮的石棟山,潮水退去後,短暫地露出了無數潮濕的牡蛎細柱。
上面覆蓋的碎黑殼比兩人前一個所待的石礁區還要多,沒有鞋子的陶粟寸步難行,她只能待在被男人扛上岸的皮劃艇裏,乖乖看着對方忙活。
雨水濛濛不曾間斷,潮濕的魚油很難被點着,顧川嘗試了好幾次,才成功把火燒了起來。
陶粟還算看得出思路,把那條大海魚往男人伸來的手邊遞了遞,她的動作充斥着一種恰到好處的主動意味,不至于是巴結,可相當湊趣兒。
這個無心的舉動使得顧川的心一下子軟得快化開,他需要陶粟遞魚嗎?根本不需要,也從沒想過陶粟竟然會給他遞魚。
可少女竟就那麽自然而然地做了,好像他所做的事情在她心裏是有份量的,是值得尊重的,不是理所當然的讨好行為。
新世界的女性受數量原因方面的影響,地位被哄擡得虛高,但凡家境長相好些,總是顯得格外高傲,且越漂亮的越是如此。
聚集地裏就有許多這樣的女人,她們習慣了等着被照顧追捧,樂于接受每一份來自不同男人的示好和禮物,只差衣來伸手飯來張口,并對此習以為常,從不做出明顯回應,貪婪而又享受。
也正因她們那模糊不清的态度,引得更多追求者飛蛾撲火,大肆獻媚殷勤,畢竟你不湊上前去,多得是人為一個圍繞在心怡對象身邊的機會而打破腦袋。
繁衍和求偶是刻在新世界人類基因裏的本能,無怪乎聰明的單身女性總能因此獲得諸多好處。
顧川以前從不在聚集地的同齡女人身上花費功夫,他所有的時間與精力都用在打漁換物和照料母親弟弟上,沒有一丁點心思分給外頭的人,包括自己。
直到這一年,他遇見了迷失在海上的陶粟,她跟自己見過的那些女人一點都不一樣,嬌貴與溫善并存,生動鮮活如同小鹿。
于是顧川難以避免地淪陷了。
陶粟可不清楚自己順手遞魚的行為引發了男人種種難以言表的愛慕心理,她雙手托腮蹲在皮艇上,正眼巴巴地看着在火堆上烤着的大海魚。
肥大的海魚被切掉了頭和尾,內髒也清理得幹幹淨淨,串在一根礁石細柱上,已被烤得散發出魚肉特有的香味。
別的不說,氣味是真的香,聞得陶粟哈喇子都快流下來了,腹中唱起空城計。
同顧川相處兩天,其他都挺好,只是有一點不太适應。
那就是這邊的人似乎一天只習慣吃兩餐,一頓早上十點十一點多鐘的朝食,一頓下午五六點多鐘的晚食,兩頓飯吃完一天就算過去了,其他時候并不會特意進食。
然而陶粟是地地道道一天三頓的少食多餐主義者,來這世界頭四天還能靠規律啃面餅填飽肚子,這兩天只能跟着顧川的飲食走,還不方便借着空間給自己開小竈。
盡管男人給的食物味道不錯,量也管夠,可陶粟胃小,一頓的飯量實際上撐死也吃不下太多。
她想自己已經給顧川添了許多麻煩,吃食上的事便不好意思多提,就算餓了也只忍着,起碼入鄉随俗,料想日子長了總可以忍受……
時間過得比想象中要久,在陶粟懷疑自己變成落湯雞之前,海魚終于烤好了。
香噴噴的新鮮烤魚串被顧川端送到陶粟面前,男人手藝精進,賣相看上去着實不錯。
“慢點吃,小心燙。”顧川神色隐約有些難得一見的忐忑。
陶粟沒怎麽在意,她早将男人先前說過大魚不好吃的話忘在了腦後,當即顧不得其他,就着對方的手滿懷期待地張大嘴咬了口魚腹上的嫩肉。
然而她萬萬沒想到,自己吃下那魚肉的第一口,就難以抑制地嘔了出來。
肉質柴苦、口感鹹澀,一股毀天滅地的腥氣感直沖天靈蓋,被核輻射污染過的生物所做成的食物完全可以成為另類的生化武器。
陶粟發誓,她長這麽大就沒吃過這麽難吃的東西,鲱魚罐頭不算。
“是魚的苦膽弄破了麽?”陶粟還勉強抱有一絲幻想,弱弱問道。
顧川收回手,在同樣的位置咬了一口,随後面不改色地咽了下去“沒有,确實是這樣的味道。”
陶粟都不知道自己該做怎樣的表情,她剛說完自己不挑食的大話,轉頭就對人家辛辛苦苦弄好的食物退避三舍,簡直太沒有教養了。
可叫她硬着頭皮吃,陶粟又實在是做不到。
躊躇為難之際,比起她面上的慚愧,顧川要顯得更歉疚許多。
他的本意是想讓陶粟将就一頓,未曾想少女連一口都吃不下去,畢竟在男人的閱歷中,就連聚集地裏最嬌氣的女人也不會在食物短缺的情況下拒絕澀苦鹹腥的海魚肉,頂多吃多吃少的問題。
不過陶粟這樣的反應,也徹底讓顧川将她的身份從海民上劃去。
“是我不好,沒有考慮完全,你稍微等一會。”顧川擱下手裏的魚肉,站起身預備脫衣下海,看樣子俨然是要再為陶粟尋些能入口的食物來。
陶粟連忙拽住了他,開玩笑,他可是她的救命恩人,現在這幅主次颠倒的畫面是怎麽回事,難道不該是她鞍前馬後效犬馬之勞嗎?
顧川被她的動作弄得一愣,随後赧意一路從耳朵紅到脖子根,這是少女第二次主動親密地觸碰他。
“別去了……”陶粟臉上紅撲撲的,那是極度感到不好意思後從皙白面皮上洇出來的血色。
她沒有放開男人的手臂,仰着頭認真地說道“我想起來我包裏還有罐頭,咱們可以一起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