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上岸延期
陶粟被找了回來,她皙白的手掌指節處布着許多新劃傷,有的還插着毛刺在留血,是用力抓海排時候留下的,由于皮膚嬌嫩,顯得極為礙眼。
顧川取了家裏的傷藥替她包紮,顧家阿媽見狀心疼不已,那些珍貴的藥膏繃帶來自餘陸,價格昂貴,在海上能賣出天價。
然而她沒立場阻止,因為這些藥都是顧川在海場上工,豁出命去幫助聚集地保護轄內海區,驅逐外來者受傷後補償來的。
海上大大小小的海民聚集地無數個,但可以提供食物的安全海區只有那麽幾大片,為了獲得足夠的海魚資源,各個聚集地只能想辦法擴大地盤。
其中武裝掠奪算是一種非常行之有效的手段,前些年經常會有臨近的集合地故意來犯,與北部聚集地發生摩擦乃至引起械鬥,好有理由占據海區。
那些聚集地裏在海場上工的人,擔的可不止圍魚養殖的活計,更大部分是巡查與保衛,為守護海區,他們血都流了不知多少海裏。
顧川在同批裏格外拔尖,他十三四歲因體能超群破格進的海場,雖然平日裏沉默寡言,但做事相當賣力認真,連帶顧家孤兒寡母三人的生活水平也慢慢好了起來。
後來待他滿了十八,被允許巡游外圈海區,每每遭遇勁敵侵犯,總是不畏艱險沖擋在最前面,驅離無數外來者。
重傷是時常會碰到的事,一些小傷經他強大的自愈力已經愈合到看不出痕跡,在男人強壯的背脊上幾近于無,可一些較大的比如腿上幾段近乎割裂開腱肉的深瘡傷口則成為了永不褪去的長疤。
随着身上的傷痕越來越多,顧川在聚集地裏的聲名也逐漸大噪起來,好幾年間都備受器重,一年到頭傷藥、工錢和魚肉從不少掙。
也就如今北部聚集地吸收的流浪海民多了,從百來戶增加至上千戶,氣勢強盛起來以後,很少再有其他聚集地敢過來挑釁争奪海區。
流血沖突大大減少,海場上安定許多,但所有為保衛聚集地海區而戰的英勇海民們不會被人遺忘,骁勇奮戰的顧川絕對算其中的佼佼者。
也難怪先前海排上的人見到是他,會忌憚地退身回去,任誰也不想得罪外圍這一位狠角色。
而此時,這個在聚集地中名聲顯然的男人正待在門口細心幫陶粟一一挑着手上的刺。
竹刺入肉,十指連心,陶粟痛得直嘶氣,眼底泛出薄紅,眸中水光閃爍俨然十分怕痛,她把手放在顧川的掌心,每當對方挑出一根刺,才敢深深呼出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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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女吐氣馥郁甜香,桃味的清甜将周遭的空氣覆蓋,她不知道自己喘泣的樣子,在男人眼中簡直嬌豔得不行。
小哭包模樣的陶粟自責不已,覺得都怪自己亂走才會遇險,她對這片聚集地不熟,淨給顧川和他的家人添亂。
她還見到了顧川母親臉上對藥膏的不舍,忍痛小聲對男人詢問道“這個藥很貴重嗎?要不還是不要給我用了……”
顧川聞言搖了搖頭,垂眸将藥效極好的傷藥塗在陶粟手上的傷口處“藥就是給人用的,家裏還有很多。”
不知不覺,他把陶粟說過的話,又還給了她,好像這樣兩人能變得更貼近些。
少女不需要會做什麽,只要好好地待在那,他就喜愛她。
男人是家裏的長子,更是支柱,習慣了埋頭在外辛勤勞務換回充足的海魚工錢,今年分得的四筐魚中,三筐都是他掙回來的。
因此顧家雖表面看着不顯,實際上家底殷實,顧家阿媽又節儉成苛,過去顧川每一次受傷,她留下的藥品醫物都只勉強夠用,剩下的則盡數藏放起來,不知不覺就攢了許多。
男人寬和大度,從不跟家裏人計較這些,畢竟只要他想要,家中總歸先緊着他。
而此刻作為家裏長輩的顧家阿媽理虧于沒有遵循顧川的請求看好陶粟,又着實肉疼那些精貴的餘陸藥,帶有病意的臉上表情沉悶憂思,不久前看見自家四大筐過冬海魚的喜悅感蕩然無存。
不過她身體不好,思慮得多了咳起嗽來。
在屋後撒網下魚的顧洋聽到母親的咳聲,拎着一疊空籮筐轉身返回。
出了陶粟走失的意外,分回來的海魚眼看着不能及時進行宰殺腌制,只好先撒開網養在海裏,等吃過飯後再處理。
他沒穿上衣,腿上中褲也很短,比起哥哥的衣褲齊全,顧洋的穿扮要顯得更本土海民一些。
陶粟才剛從粗俗鄙陋的中年男子帶來的陰影中轉移開注意力,一瞥見打着赤膊從拐角過來的顧洋,心悸不安頓時泛起,當即用另一只傷手捂住腦袋鴕鳥般轉過頭去。
不看就等于不存在,也不會聯想到那些不好的場景。
她并不喜歡這邊聚集地裏的人,也懼怕深海,對海洋恐懼的自己又如何能在海上生活,果然她還是更适合生活在岸上。
既然馬上要走了,陶粟也顧不得自己現在失不失禮,但顧洋卻邊走邊怔怔地看起她來。
陽光下,體面嬌貴的少女有着一頭光澤順亮的栗棕色長卷發,發色極其稀罕少見,襯着她本就白皙的肌膚更加剔透,因轉過臉而凸顯出的腮幫下巴圓潤肉嫩,如同剝過殼的海鳥蛋。
更別提裙袖下落間露出的兩只皓腕,一只套着碧翠玉潤的翡翠腕镯纏金絲手鏈流光溢彩,另一只腕上帶着的金表搖光璀璨,越發顯得她貴氣逼人。
海上的女性以膚白肉感為美,喜歡用貴重的金銀玉飾裝扮自己,好吸引更多的追求與疼愛。
顧洋沒能再看清其他,也不知道陶粟腮颌處的嫩肉叫嬰兒肥,他只是忽然覺得,聚集地裏任何一個女人都比不過哥哥帶回來的這個漂亮。
若是把她放在聚集地內,只怕所有男人都争着想養。
他張望的時間有些久,久到顧川忍無可忍敲打了弟弟一下“去把衣服穿上。”
男人使的力氣看着大,實際落在身上根本沒多疼,顧洋笑着摸了摸大腿,躲進屋裏去看阿媽。
顧家阿媽的身體是老毛病了,海上的醫師治不好,只能将養着,往日顧川要外出去海場忙活一家人的口糧,反倒是顧洋陪在她身邊的時間多一點。
青年說話讨喜,只聽屋裏顧洋讨巧說了幾句,立刻就哄得顧家阿媽眉開眼笑起來“餓了?等着,這就給你做飯吃。”
比起一天到晚淡漠着臉的顧川,她還是更喜歡讨人喜歡的小兒子。
顧洋幾句話說動母親做飯,他家的夥食都握在阿媽手上,食物在海上地位尊崇,家庭中誰分配吃食就好似掌握了家裏的地位。
而顧川滿心滿眼都想着如何掙回更多的工錢,給家裏換更多的海魚,并沒有空花在發現那些小心思上。
海排房門口只剩下陶粟和顧川,中午烈日高照,外圍這一片如同貧民窟的窮壤區域更沒什麽人影,只有遠處偶爾一些好奇聽說顧川帶回女人消息的海民在探頭探腦徘徊觀望。
陶粟沒注意外頭的悉嗦碎語,她看着顧川幫她拔幹淨了刺,仔仔細細地上了藥,最後還想給她包上紗布,連忙嬌怯喊停。
“不用了,這點傷很快就會好,不要浪費布了……”
說是紗布,更像是質地稀薄的棉巾,也不知被擱置了多久,邊緣都有些泛黃,保存實在尚久。
陶粟不清楚其中底細,她倒覺得對方拿來的藥挺好使,剛塗上就清清涼涼,刺痛感減緩不少。
然而她心裏最關注的還是另外一件事,上岸。
陶粟咬了咬唇,嘗試着對男人問道“顧川,咱們說好要回岸上的,今天走還來得及嗎?”
盡管是疑問句,但少女的語氣、表情都在迫不及待地表現出主人極度想要離開的念頭。
正收拾剩餘土藥的顧川擡起頭深深望了她一眼,抿起嘴角,啞着聲守諾地點頭應肯“等吃完飯,我跟阿媽阿洋說一聲,下午就帶你走。”
陶粟一聽這話,就知道事情成了,開心得身體每一個毛孔都舒展開來。
她在海上實在過得不習慣,無邊無際的汪洋對于怕水的她如同囚禁的牢籠,她甚至連顧家海排房邊上的排道都不敢再上去行走。
屋內的顧家阿媽手腳麻利,很快烹制出了一桌飯食,一盆魚塊湯,一盤炸魚,幾碗摻了雜米的海薯粥。
海薯是海底賤生賤長的一種輻射後變異植物,類似于餘陸上的地瓜紅薯,生長速度極快,只是可食用的部分僅葉莖段裏的膠狀汁液,算是海民們常吃的主食。
四人盤腿坐在桌邊,由顧家阿媽持筷分炸魚,統共就四條海銀魚,她率先分給了陶粟中等大小的一條,其次揀最大的給顧川,接着第二大條是給顧洋,最小的才輪到自己。
陶粟見顧川母親親自給自己夾魚,受寵若驚地道了謝,打小家境殷實的她沒注意到魚大魚小的區別,只是覺得受到主人家勸菜的禮遇招待。
她想起那個差點被再次遺忘的牛肉罐頭,準備取來同顧家人一起分享,然而碰巧顧家阿媽開始張口說話。
陶粟直起的腰驀地一軟,沒關系,稍微等一等倒也無妨。
“那些海魚今天要趕緊處理好,你們倆下午就把魚都撈上來,免得被別人割網偷去了……”顧家阿媽交代兩個兒子做事。
套了件短衫的顧洋一邊扒着魚塊,一邊應肯。
但顧川卻沒有“阿媽,我下午要送陶粟回淺海岸。”
“淺海岸?家裏這麽多事,哪離得了你?”顧家阿媽自覺要指望着大兒子出力氣,并不想讓他離開。
那麽多海魚亟待收拾,确實是要緊事。
事關家裏人過冬,顧川看着陶粟遲疑一下“今天來不及,不如明天走?”
陶粟眨着眼接連點頭,能離開就行,早一天晚一天差別不大。
可顧家阿媽還是沒同意,深深地皺起眉“一來一回最起碼五六天,聚集地裏的人都說冬天快來了,可咱家排房頂還沒整,萬一來不及怎麽辦?本來就因為你晚回來一直拖到現在……”
她與其說是拒絕顧川的離開,更像是在擔憂大兒子會被外頭女人拐跑不再回來。
見哥哥眉頭擰起,顧洋嘗試着緩和氣氛“阿媽,我也很能幹,那些活我一個人就能都幹完。”
可惜沒用,顧家阿媽看也不看他,捂着嘴咳得更厲害了。
這麽多年,她清楚知道這個家還得靠顧川撐起。
一旁的陶粟聽得坐立難安,心裏忍不住先怯了懦,顧川很好,她不想讓男人因為自己同親近的家裏人鬧矛盾。
“家裏正事要緊,我等你事情都好了再走也行……”矮桌底下,陶粟主動碰了碰身旁顧川的大手。
陶粟膽子不大,最怕吵鬧,沒料到大家好好的,忽然因為送她離開這件事說吵就吵起來了。
她再怎麽愚鈍,也看出了顧川母親對她隐隐約約的排斥與不喜,哪裏還敢在這節骨眼堅持讓男人帶她走。
顧川看出了她的膽怯,微微張了張唇,卻沒有說話,安靜地将碗裏的海銀魚劃撥到她碗中,示意她乖乖吃飯。
另一邊,被顧洋勸了又勸的顧家阿媽也同樣默默拿起筷子吃起飯來。
就這樣,一場由陶粟引發的母子倆争執以雙方的沉默告終。
陶粟上岸的計劃暫時擱淺,她埋頭啃着兩條鮮美的炸魚,苦中作樂心想先留在海上也好,等空間裏的儲物格解封得多了,再多了解一些這個世界的事情,到時回到岸上也多幾分自保之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