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起錨和換居
北部的海民們對于遷徙表現得要積極得多, 離開前需要做許多準備工作,一整晚聚集地裏的人聲就沒消停過,等到了第二日濃霧彌漫的清晨, 更是喧嚣煩鬧起來,吵得人不得清淨。
陶粟已經連續兩個夜晚沒睡好, 好不容易天明前起了點睡意, 可外面的聲響稍大些,她立刻又睡眼惺忪地醒了過來。
只見顧阿媽帶着顧洋正一起把家裏常用的物什收整進防水的厚布中,至于顧川則天不亮就被聚集地中央的人叫去了,還沒有回來。
外邊的雨依舊在下,只是比昨天小了很多, 稀瀝瀝的碎雨花沿着顧家海排房低矮的檐角落下,細微的砸地聲響不絕于耳。
陶粟閉眼聽着屋外的人沸與雨聲, 外人看上去她像是在小憩,其實她正用意念逡視着空間,因為今早第十二格儲物架已然開啓, 是存放多套冬衣褲的格架。
空間裏漂亮的私服衣飾自然也有, 但大部分外穿的四季衣褲鞋襪都被她有意識訂做得樸素簡單,因此這些專門出自工廠流水線的成套冬衣冬褲都是不起眼的黑色。
由于用料比較充足,看起來簡潔又保暖, 正适合在資源貧瘠的新世界冬天裏穿。
不過眼下沒有合适的機會取出來用, 她只好先把新開出來的格子擱置在一旁,等日後再做打算。
火盆已經被熄滅了,海排屋內一室清寒, 陶粟縮在地墊上越躺越涼,索性爬了起來,同忙活的顧阿媽與顧洋打了聲招呼, 踩着革鞋撿上舊魚皮傘準備去海廁。
斷裂的排道昨天在顧川的幫忙下已被重新連接起來,北側外圍的這一角恢複了平穩,不再像昨日那般被風浪打得顫顫巍巍。
然而當她剛踏出顧家的排屋,便只看到遠處聚集地最中央一些原本分散開的海排房不知什麽時候竟合并到了一起,類似一層層的蛛網圓圈中,小小的圓心從空心變成了實心,且在不斷增大。
陶粟的驚呼引來了顧阿媽和顧洋,他們有經驗得多,一眼就看出來聚集地這是在進行拆分整合。
昨夜剛商量好要遷徙,今天一早就直接開始拆排道起重錨,速度之快着實令人感到驚詫。
顧阿媽一臉納悶擔憂“怎麽這麽早就起錨了?”
“起錨?”陶粟聽見顧阿媽的話,好奇地反問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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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起錨……”顧洋話多,主動接過話茬子。
在他詳細的解釋下,在海上生活了沒幾天的陶粟這才知道,原來把重錨從海底取出來的這一舉措,意味着聚集地在實行遷徙前的最後動作,而顧川被人叫走,顯然也是為了起錨這件大事。
海面上風大,海下又多布洋流,集合地內的海排房能穩紮在當地海區,起到最關鍵作用的就是海底的重錨與一條條連結各處的排道。
為了避免排道與重錨拆除取出後,相應海排房會被刮走,北部聚集地便從中心開始一圈圈拆分,拆下來的海排房緊密栓連到一處,遷徙時也幾千戶整體一道遷移。
陶粟還是第一次見到這麽宏壯的集體行動,忍不住駐足津津有味望了好久,越看越覺得驚嘆不已。
不過潛進海底拔出重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尤其是一些或綁或紮在突起物體上的錨,更難處理。
北部就那麽幾十來位水性極佳的海民,所以哪怕在海排上有不少普通海民等着接應,但沉錨解不開,還是只能白花時間幹等。
她饒有意趣地看了一會兒,見東面中央的進展實在緩慢,索性先去海廁解決生理問題。
許是剛到海上新環境還不習慣,陶粟這個月的經期去得比較快,基本已經幹淨,她松了口氣,等再出來的時候,被人叫走的顧川已經回來了。
陶粟撐着舊傘,小心翼翼慢吞吞地走着,生怕跌進海裏去,完全沒有發現男人此刻正渾身濕透地倚在海排牆邊,滿身疲憊卻眉眼溫和地笑看着她。
聚集地裏的海民有幾千戶,這就意味着最起碼有千座海排房,除了最東邊海面離海底近些的小半數可以由屋主本人下海去起錨,其他的都得請水性好的海民幫忙。
這種活計又苦又累,若不是報酬高一些,根本沒有人願意去幹,顧家不缺別的,但顧川還是應下了,因為他想要一間房舍,為陶粟要一間屋子。
只要一想到這件事,顧川嘴角的笑意就不免越發濃重,看像陶粟的神情也愈漸柔和下來,身體上的疲憊仿佛消失得無影無蹤。
而被他挂念着的陶粟此時只顧低頭專心看排道,白色的寬松長棉裙掩不住她綿軟綽約的款款身段體态,腳上蹬着一雙棕榈色的舊長靴鞋,乍看之下就像是一只呆呆緩慢往前挪騰的小海蘑菇。
牡蛎屋頂造好之後,等到氣溫降到十度以下,一種嗜冷的小小蘑菇菌落就在那夾縫間生根發芽,變成一叢叢喜人的海蘑菇。
海蘑菇作為海生海長的植株,是海上冬天非常好的食材,也是可以補充維生素及其他營養需求的天然菌類。
它們白色的傘蓋,棕色的傘柄,以木排頂為基底,吸收着死去的牡蛎肉為養料茁長生長,通常一長就是大片,如同餘陸上的韭菜,割了一茬又一茬。
海民們會把它們收割下來,烤曬成幹菇,攢上幾大筐就能吃上一整年,随時随地能夠補充身體需要的微量元素,同那些海鮮幹貨一樣,也很受餘陸上人的喜愛歡迎。
顧家有兩間海排屋,長出來的海蘑菇還要多,不過家裏人也多,兩個大小夥子飯量格外大,因此那些味道不錯的幹蘑菇在換糧前就吃完了。
好在馬上冬天就要到來,聚集地各家各戶又會有新的菌菇産出。
陶粟是到了顧川的面前,才忽地發現他的,圓滾滾的好看杏眼先是瞪得滾圓,被突然出現在視野裏的男人吓了一跳,随即認出人後又放松下來。
“你回來了?”她嬌軟稚嫩的面容上綻出一抹笑,主動持着傘往細雨裏的顧川走近了兩步,将他攏在傘下。
顧川發覺她的舉動後,心軟得像是要化開,輕輕地應了一聲“回來了。”
顧家的傘也就陶粟用得多,事實上聚集地裏也有很多女性喜歡用傘,越是新做好看的,她們越是喜愛,甚至比起實際用途,好似更代表了一種榮譽感。
女性間攀比成風,舊傘根本入不了她們的眼。
但陶粟不同,她嬌美卻不嬌氣,甚至還很接地氣,陳舊的革鞋和破舊的魚皮傘放在她面前一樣能用,家裏吃食不好,睡覺的位置不夠,她也從不抱怨。
想到這些,顧川的心頭忍不住彌漫起愧疚的情緒,陶粟美若最珍貴的玉石,他必須讓她過上好生活。
陶粟可不知道他的這些心思,她擡高了撐着傘的手,往前走了兩小步,這才發現顧川并沒有及時跟上來。
“回家呀?”她側轉過頭看向依舊靠在牆邊的顧川,清澈的眼眸裏閃過好奇,想到了什麽又踮着腳重新返身回來,“是太累了嗎?回去換件衣服,休息休息吧?”
陶粟自己生着病的時候就不愛講話,也不喜歡動彈,見顧川反應慢,就以為他同她一樣,是身體哪裏不舒服了。
先前顧川下海撈碎石牡蛎是這樣,現在也是這樣。
她伸出一只空手摸向他的額頭,想探探是不是發熱了,卻反被牢牢捉住。
“沒事,咱們回家。”顧川握着陶粟的手放下,另一只大手去接那把傘,随後虛攏着她緩緩往家裏踱。
托這場朦胧細雨的福,從背後看,兩人的背影幾乎都疊近在了一塊。
顧家海排房正門口,顧阿媽重新點燃了火盆,正在燒一鍋腌魚塊雜燴湯,裏面難得放了些雜米,是看在顧川下海出力的份上專門給他放的。
而專屬于陶粟的純米粥已提前盛出,正在小飯桌上放涼,這些天顧阿媽每頓都為她做這個,特殊對待得都快養成習慣了。
也是陶粟讨人喜歡,做人又小意大方,合了顧阿媽的眼,不然老人家并不會費力氣與糧食。
顧洋一見到顧川和陶粟進門,連忙沖了上來,掩不住滿臉好奇地詢問道“哥,咱們聚集地怎麽這麽快就起錨了?是不是要搬了?”
聽到這問話,顧阿媽和陶粟也看向顧川,顯然心裏好奇極了。
“對,等錨都起了就搬。”顧川領着陶粟到桌邊坐下,自己則快速地去裏屋角落處換上幹衣服。
換衣服的期間,他接着将緣由都解釋道“海底的泥沙移沉得太快,聚集地東面中間那邊,海排房都沒了快一半,好些排屋都撞在一起……”
海泥移沉,陷在沙土中的重錨就會跟着動,一夜的功夫,近海北側這片海區底下局勢急速惡劣,難怪那邊的人天不亮就要來喊顧川,再晚些只怕排屋都要保不住了。
為了加快進度,整個聚集地裏幾十個水性好的海民被分成幾班,輪軸休息下海,一個人基本上平均每隔上幾圈就要輪值,在一天內将聚集地所有的重錨全部起出。
像是顧川,在往常吃朝食的時候就又要到他,必須抓緊時間積攢體力。
顧阿媽手腳麻利地将魚塊粥給顧川端上桌,海碗裏的魚塊又大又肥美,連帶碗底的麥米也濃稠噴香,至于她和顧洋的就沒那麽好了,随便吃吃。
但大家都是一家人,沒有人會計較這個。
換好幹衣的顧川上了桌,端起碗大口吃起來,他雖然下海前在聚集地東面那邊吃過飯了,可入了三次海,解了三次重錨,早就餓了。
男人這回的進食稱得上是狼吞虎咽,卻看得陶粟心裏十分酸澀,她有空間作為依仗,因此淪落到哪怕是堪稱末世的海上新世界也沒有感覺如何。
但事實上,海民的生活要比她現在正經歷着的苦得多。
吃過清晨這頓後,顧川被陶粟拽到了氣墊上睡覺,他本來還想在矮凳上屈腿将就,憑着優越的體能,實際上坐下閉目養神攢攢力就夠了,一天下來辛苦幾輪,到了明天就好。
但是陶粟不太聰明,膽子也小,總怕顧川睡眠不夠,下海的時候會發生意外,或者什麽時候就猝死了,因此固執地壓着他休息。
氣墊對于顧阿媽和她來說差不多正好可以并躺,但顧川個子高壯,一躺上去就占了大半的位置,一雙大腳還露在外頭。
陶粟給他蓋了薄毯,随後就一屁股坐在了外沿邊上,大有要看着的意思。
她的長卷發剛洗過,松松軟軟泛着海鹽的清新味道,就那樣随意地披散在背後,落到顧川的面前,馨香飄袅動人,在昏暗的室內也極富光澤感。
顧川在這奶淡的香味中,逐漸沉睡過去,睡了這幾天最好的一個深覺。
時間在流逝,幾乎也沒過去多久,很快又有人過來催顧川去聚集地中央。
屋外的細雨難得不再下了,不過濃霧還沒有散去,濕漉漉地密布在海面上,極大地影響了海底起錨作業。
有個重錨經人試了好幾次也沒解出來,只好喊顧川提前去上工,男人很強,這一點聚集地裏的人都知道。
睡了一個短覺的顧川精神許多,他重新換上之前的濕衣,視線落在陶粟的臉上,清晰利索的下颌輪廓柔和起來,又很快跟着人離開。
這一天,顧川往返聚集地和顧家好幾趟,都是去的時間長,回來的時間短。
饒是一直對待大兒子态度矛盾複雜的顧阿媽,也不免肉眼可見地心疼起來。
以往聚集地遷徙都是提前好幾天做準備,海排房一間間慢慢地拆,基本好幾天才盡數拆完,如今壓縮到一天內完工,實在是太壓榨人力了。
好在随着一只只重錨的升起,原本占地偌大的聚集地變成了一個小上數倍的平房積木城。
大部分海排房被密集連在一起,只在各個房邊留出一條可供人走動的小道,整體一下子就有了舊時巷道房的模樣,遠看如同一張又厚又大的圓餅。
顧家的兩間排屋在外圍,自然也是最外圈,輪到最後一批起錨。
顧川負責了自家兩間房的解錨,他看上去猶有餘力的樣子,顯然每一次間隔都得到了很好的休息,陶粟還時常往他嘴裏塞果糖和餅幹,助他恢複體能。
因此一整排水性好的海民裏,屬他狀态最佳。
失去重錨牽制的海排房危險性很大,陶粟有皮艇,在顧家的重錨被起前,她連同顧阿媽坐着小艇被顧洋送到了內圈的聯排房裏。
幾千戶的海排房密密匝匝擠在一起,人多又吵鬧,還有不少海民得知陶粟的到來,湧着想來看,便更嘈雜鼓噪了。
陶粟和顧阿媽站在人少的最外邊,遠遠看着顧家排屋的方向,對于顧家阿媽來說,那是她的房子,而對于陶粟來說,那兒同樣不知不覺讓她升起了濃重的歸屬感。
外圍每一間排房都被結結實實綁上了藤繩,與聯排房圈相連,等到重錨從海底解開,排屋邊的人就會收起房底系着的數百米粗藤繩,将錨拎出水面。
到時聯排房邊圈上一齊收緊綁繩,将外圍的所有排房同時拉近,直到與大部隊靠攏整合,再取下每間屋子邊連接的海排道。
這是一個很好的辦法,過往的許多次聚集地裏都是這樣做的,但是這回不太一樣,因為有海底移沉的特殊原因在,某些重錨根本不能輕易就起出來。
顧家的錨是顧川親自下的,只見顧川和顧洋兄弟齊心,一人在下邊解錨,一人在上面起繩,很快就把顧家海排房和顧家小租屋成功起了錨。
但是綁繩卻遲遲沒有收緊,因為還有外圍門戶的錨還沒有起成。
失去牽制,兩間房子一下子變得随海浪晃蕩起來,看得另一邊的陶粟和顧阿媽緊張不已。
尤其是顧家阿媽,她對房子的感情還要深,睜着一雙不大好的眼睛使勁往那邊瞧,生怕自家排房被刮倒了。
“快拉過來啊!”她急切地對周圍控制綁繩的海民催促着。
拉繩的都是男海民,有陶粟在,大多一邊惦記着做事,一邊羞赧地偏眼看她,聽到顧家阿媽的話,有人下意識拉了拉綁繩。
于是顧家的兩間屋舍開始往內圈靠攏,但很快又突兀地停住,因為還有人家的重錨沒有起,牽連在一處的結實排道崩得死緊,牢牢阻住了顧家的排屋。
顧阿媽看得直跺腳,不免又咳起嗽來,陶粟連忙扶住了她,幫她拍背緩解不适,一邊繼續往前看去。
遠遠地,只見套上了上衣的顧川同站在一起的顧洋說了聲什麽,随後一把脫下衣服,又矯健地躍入海中。
他看着冷峻沉斂,實則外冷內熱,一看就是幫忙去了。
起那只重錨的海民也是慘,海泥移沉得厲害,錨被卡進了一堆堅硬的海底礁石間,他幾次嘗試入海,也沒能将錨解出來,還差點把自己溺斃在海下,困難度實在賽高。
眼見顧川過來搭手,那人很是松了口氣,從海裏浮上來,坐在排房前大口喘氣歇息,将這只錨連同獎勵都留給他,當然同時留下的還有危險。
天色漸漸黑了,聯排房圈這邊開始點起魚油照亮,最亮的當屬最中央與外面一層。
外圈別的排房都逐漸弄好了,起錨的工作即将結束,可唯有那一間重錨很難解開的海排屋卻始終沒有一點動靜傳來,一動不動地伫立在那。
同它一樣安靜的,還有下海的顧川。
這一次等待的時間,比上次撈海螺還要久,久到顧洋與那個本該起錨的海民下水尋了幾次,久到聯排房這邊忍不住要派人過去找時,那間排屋終于動了。
海民們歡呼起來,拽起綁繩收縮外圈的衆排房,接下來的事情順順當當,很快聚集地內幾千戶屋舍都集合規整到了一起,再無遺漏。
陶粟和顧阿媽踏上咫尺之外自家的海排房,門口已經被人放上了拆下來的兩條排道,這些排道等聚集地找到新海區定居後又能重新派上用場。
“你哥呢?”顧阿媽看着正從屋裏出來的顧洋,大聲問道。
顧洋一手摸了摸鼻子,一手指着屋內“換衣服呢,沒事。”
顧家阿媽矮小病弱的身子像是忽然有了力氣,頗有些氣勢地急走進去。
随後待在門外的陶粟和顧洋就聽見了她的怒斥聲從裏面傳來,順帶還有一記響亮的拍打聲,很顯然不顧自身危險的顧川被母親嚴肅教育了。
陶粟和顧洋相互對視一眼,不約而同吓得縮了縮脖子,一個是從小被阿媽打怕了,另一個則單純是膽小。
兩人都不敢進屋了,情願在門口吹冷風。
沒多久,顧阿媽的斥責消失,顧川從裏屋走了出來,他已經換上了幹衣服,整個人除了看上去累些,并沒有什麽不妥。
二十大幾的年歲還要被打,說出去似乎沒什麽臉面,顧洋自覺不該在挨了教訓的哥哥面前晃蕩,一晃身躲回屋內,這下待在外頭的就只有陶粟與顧川。
見顧川今天受累又受訓,陶粟也不好再多說勸他多保重自己的話,她上下打量着,準備看看顧阿媽是打了哪。
面上沒有,手上沒有,要麽就是衣服底下了。
顧川哪受得住陶粟這般旁若無人的直白視線,像是要鑽進他衣服裏似的,耳根子當即不争氣地又紅了起來。
最後還是他主動撩起衣袖給陶粟看,只見結實粗壯的左臂好大一片紅得泛紫的印跡,顯然被顧阿媽打得毫不留情。
“疼不疼啊?”陶粟嘗試着伸出手揉了揉。
男人的臂上熱燙滾滾,本身體溫就高,但她以為是被徑直打得傷處火辣,主動地更大範圍輕揉起來。
陶粟的小手柔軟無骨,從小到大保養極好,纖細的指腹與嬌滑的掌心極其肉感細膩,完全可稱得上皮肉勻停,撫在身上溫涼舒适,像是被天上沁涼的雲朵所包裹。
“不痛。”顧川低聲誠實地回答道,嗓音壓得有些發緊。
他自小就沒怎麽挨過母親的打,到了十三四歲進入海場後,更是直到今天之前顧阿媽也沒動過他一根手指頭。
相反顧洋皮實,就總是被打,沒事也要被拍兩下,但他跟母親的感情也要更好些。
顧川以前不知道為什麽,現在好像忽然有點明白了。
聽男人這麽一說,陶粟打圈的手掌草草揉搓兩下,正準備停下收手,而在這時,臨近的某處排房角落傳來擠動的聲響,是一些過來看陶粟的男海民們。
難得排屋與排屋連在一起,他們都不想錯過這麽近距離接觸的機會,因此也就恰巧見到了顧家門外陶粟與顧川的這一幕。
顧川耳聰目明,五感六覺相當敏銳,陡然沉下目光,往那些海民們的藏身處望去。
至于陶粟要嬌呆一些,看見他的反應,才意識到有人來了,遲鈍地想轉身往背後看,卻被面前的顧川攔下。
“天黑了,先進屋吧。”顧川的聲音沉穩喑啞,給人極為可靠之感。
陶粟信任他,乖乖地點了點頭,踩着革鞋噠噠地往顧家海排房裏走。
顧川最後看了暗處一眼,對那些不規矩的男海民們投下警告的眼神,緊接着跟着她回屋,利落地關上了排屋門。
在他走後,才有不少人從暗處現身,都是些單身的男海民,不錯眼地看着顧家的排房。
今天陶粟的一舉一動,無論是她照料顧阿媽時的舉動,還是只和顧川親近的姿态,都被人看在眼裏,這下除了外表少見的嬌軟美嫩,她表現出來的專一也同樣令人動容。
衆人的心裏湧起了新一陣的火熱,如果是讨她結親,以後生下的孩子一定會是自己的吧。
天色完全黑下來以後,海上開始下起大雨,并且雨勢有逐漸增大的趨勢,嘩啦啦沖刷着牡蛎屋頂與房屋檐角。
這場雨下得很是時候,剛好聚集地裏每間海排房的起錨與整合操作完畢,不會耽誤事情。
還在新模樣的聚集地內閑逛的海民紛紛避回自家屋子,而一整個聯排房圈則慢慢悠悠開始順着潮流的方向往近淺海交界線飄去。
夜間趕路不需要人為控制,附近的海區裏并沒有足以觸礁的建築或石柱,而晚上的海潮順應潮汐,直往海岸上撲打,聯排房圈順着海浪行進能節省下不少人力。
當然也不會真靠海潮帶動前進多少裏路,只要不後退就行,這些海民們都心中有數。
為了慶祝聚集地成功遷徙,晚上這一頓晚食,大多數人家都吃得十分豐盛,比如顧家。
顧阿媽倒油做了一盆炸魚塊,一鍋薄粥,還特意取出陶粟先前給她的一只肉罐加菜,她難得這麽大方,看上去面色要比起以往的病氣瘦削好得多,是犒勞誰不用多說。
這些都是陶粟住進顧家以後才逐漸有的改變,而她本人嬌憨呆鈍,完全沒覺察出來,只當是自己好運地遇上了顧川及他一家,殊不知其他人也是這麽想的。
陶粟毫無所知地埋頭喝着粥,她紅嫩的唇瓣如同軟面魚,微微拱起吹拂着粥面的熱氣,又怕燙嘴,吹了又吹,直到确認涼了,才滿足地低頭喝上一口。
有她細食慢咽的這一會兒工夫,顧川和顧洋都大半碗粥與魚塊下肚了。
北部聚集地裏無論哪個女性,再嬌生慣養也沒有這般腔調的,可放在陶粟身上,就顯得十分相稱諧美,恍若她本就該這樣。
顧家今晚總算不用再四人一道坐在地墊上将就,被淹的小租屋浮起來以後,裏面雖然依舊濕漉漉的,但有防水的厚布隔着,同樣可以存放東西。
吃過晚食後,顧川和顧洋一起搭手,将大屋正中間地面上堆積了整整兩天的雜物盡數搬回原處。
他們搬得比較吃力,由于聚集地所有排房門朝向內裏的緣故,每一圈錯隔開的排屋實際上離得都很近,比人還要寬的物品是過不了道的,因此只能拆開了一樣樣搬進去,再重新捆包起來。
盡管這樣的朝向在日常生活中雖然麻煩一些,但是非常有好處,可以随時應對漂行過程中海面上突然大起來的風浪,不會有海浪直接打進家裏的事情發生。
而顧家海排屋裏的東西都搬幹淨以後,地方一下子變得空曠起來,空間太大攏不住火氣,讓人生生覺得寒涼不少。
燒過晚食的火盆又被重新點了起來,在屋裏發出耀眼溫暖的熱光,室溫在逐漸上升,抵抗着屋外溢進來的暗夜寒氣。
顧阿媽是個節儉的勤快人,她飛快地把燈碗裏的火苗熄滅,再将地上原來物什堆過的地面拿布擦了又擦,方才重新鋪上許久沒用過的幹燥地墊與被褥。
大家都有地方睡以後,陶粟的氣墊也不用再跟人共享,她在革鞋裏脫下軟襪鞋,又偷摸着收進空間,随後好好地将鞋子同旁邊的登山背包統一擺放在一起。
等一切都弄好後,她快樂地鑽進早就幹了的保溫睡袋中,幸福地滾了又滾。
長長的地墊一展開,四個人都睡上了久違的好覺。
不管明天去哪,至少這一晚,整個北部聚集地裏的人都睡得十分踏實,不會再做海水浸沒屋室的噩夢。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在2021-05-18 13:58:5~2021-05-1 23:5:23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28 15瓶;飯卡沒錢 10瓶;豆花花 4瓶;此生幽若 2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