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三分天注定,七分全看命。

勘路日。

跟賽事方租了一輛民用車,SS(特殊賽段)1和SS2賽道是2公裏的冰雪沙石不需要勘路,所以今天去西坡紅豆杉賽道。

民用車在冰雪路面上的剎車距離相對比較長,也就是說盡管剎車已經踩死。

但冰雪路面依然會讓車輛向前滑行,所以夏千沉的車速沒有高過35。

畢竟是原始森林道路,路口沒有廣角反光鏡,現在也不是賽期封路,保不齊就會沖出來個人。

鐘溯抱着筆記本和筆,對照着賽事方給的地圖正在寫路書。

黑色SUV孤獨地行駛在雪山。

很多人面對純白、純淨的東西時會反思。

顯然,這時候車裏的兩個都不是這種人。

“前年你和景燃是在天池主峰翻車的?”夏千沉問。

鐘溯擡頭,“對,滾了半分鐘才到底。”

“嘶。”夏千沉望向雪山,“過彎沖出去了?”

“是啊,我讓他全油門進彎,結果那小子車技不行,那麽大一塊冰面他沒看見,壓冰了,壓冰他居然給我反打方向救車,直接鐘擺,我倆直接側滑出去,然後順着山坡滾。”

鐘溯嘆氣,“還好那是個緩坡,不然人早沒了,救援組說等了半分鐘我們那車才停。”

夏千沉笑笑,“你自己指揮錯誤怪人家車技不行?”

“就是他車技不行。”鐘溯說,“你呢?你沒翻過車,撞得最慘是哪次?”

夏千沉想了想,單手扶着方向盤,“韶關拉力賽,那次我轉向機壞了,沒辦法左轉,所有需要左轉的地方都靠撞過去,剎車也壞了,連帶三角臂變形,最後沖出賽道,救援組說沿着人家玉米地被我壓的痕跡找到的我,找了十多分鐘。”

“賠錢了嗎?”

“賠了不少。”

SUV還在開,鐘溯用只有自己能看懂的記號和簡寫記錄路況。

“停一下。”鐘溯說,“我下去看看這個彎。”

有些彎道是要站在地上分析的。

觀察一下彎道情況,到時候是漂進來,還是減速進來,還要考慮到如果末尾發車,那麽這個路面會被前車壓成什麽樣子,積雪會不會被甩到彎心。

夏千沉兩只手搭在方向盤頂端,鐘溯觀望了一會兒,又走去車後,看這輛SUV壓出的車轍。因為發車順序不同,前車會先壓路。

片刻後鐘溯回來,關上車門,“謝謝你啊,沒一腳油門把我扔這。”

夏千沉啧了一聲,“失策了。”

車繼續開,前方偶遇同樣來勘路的同行。

同行的車陷雪裏了,遂下來幫忙推車。

救援無果,從救援變成等待救援。他們車陷太深,租來的車裏又沒有拖車的繩索。

四個人在冬風裏杵着,兩位同行點上了煙,遞去一根給鐘溯,鐘溯擺擺手說不抽。

夏千沉剛接過來,還沒點,忽然想起,“等會兒,山林不是禁止吸煙嗎?”

同行A說:“呃……這大雪地裏燒不起來。”

話音剛落,陷車同行A的領航員B也說:“沒事兒,這會兒也沒有護林的來逮。”

夏千沉略作思考,煙還是沒點,出于好奇,“護林的開什麽車啊?他們跑這個路應該要裝履帶吧。”

“呃……”領航員B同志說,“雖然這幾天山裏的濕度用明火都未必能燒,但本質上我們在這抽煙還是別碰見護林車比較好。”

夏千沉拿着煙,說:“道理是這個道理。”

道理是這個道理,這句話後邊,往往會跟一個更大的道理。

但夏千沉沒有繼續說,因為四個人幾乎是同時僵住,兩位同行抽煙的姿勢統一凝固。

因為在這荒涼的原始森林裏他們聽見了陌生的引擎聲,并且四個職業賽車人都能聽出來,這不是自己人的引擎。

這聲音聽上去像是拖拉機,或者農用車,就是發動機暴露在外的那一種車。

鐘溯當下反應過來,把夏千沉手裏的煙一搶,塞進旁邊同行A的手裏,“上車!!”

就這樣,兩個人毅然抛棄了陷雪,且在山林吸煙的同行A及其領航員,絕塵而去。

而夏千沉也在後視鏡裏看見了護林車,護林車沒有履帶,和它引擎聲聽上去的一樣,類似于田裏的農用車。

鐘溯扣上安全帶,“他們不會記恨上我們吧,沒帶上他們一起跑。”

夏千沉搖頭,“那不能,作為職業駕駛員,就應該與自己的交通工具共存亡,看看人家泰坦尼克號船長。”

“也對。”鐘溯點頭,看向窗外,接着說,“領航員也不能帶上,都注冊在同一張信息表了,就該有榮辱與共生死同舟的覺悟,前面那是個急彎,收油門了。”

“少在這指東說西陰陽怪氣。”夏千沉松了些油門,“我和你在同一張信息表,是娜娜侵犯了我的權益。”

一個甩尾進彎,鐘溯被甩了個猝不及防身型一晃,“但木已成舟,夏千沉,人生就是一場趕鴨子上架。”

“你才鴨子。”夏千沉說。

說完減速了,但還是心有餘悸,“那個大輪子護林車不會追上來吧?”

鐘溯:“你是個賽車手,你怎麽能問出這種話。”

夏千沉迅速自省了一下,“對,我是個賽車手。”

很快,路窄樹多,路線和賽事方給的地圖也對不上,兩個人才終于意識到方才胡亂一通開,開迷路了。

不得已,掉頭返回,開到手機信號能撥出電話的地方,聯系了救援組。

原以為白白浪費了勘路日,但勘路日出狀況的車實在是太多,賽事方在原本的三天上又寬限了一天。

得知在原始森林抽煙的兩位同行只是被罰款後,夏千沉松了口氣。

“他們不會記恨上我吧?”夏千沉回來後怎麽想怎麽糾結。

問這個問題的時候,鐘溯正在幫他拆開一次性浴巾,“不會吧,再說記恨上又怎麽樣,賽道上又碰不見。”

拆開後,鐘溯進去夏千沉這個房間裏的衛生間,把酒店的浴巾拿下來,順便擦了擦毛巾架,再挂上一次性浴巾。

夏千沉想想覺得也是,長白冰雪拉力賽五分鐘發一輛,就算順序挨着也不可能碰見。

然後順序真的就挨着了。

——

五天後,維修車抵達二道白河鎮,在SS3賽段支起維修站,并且夏千沉參賽的賽車也順利到達發車點。抽簽發車,領到號的時候,他們發現,陷車的A在他們前一個號。

這幾天娜娜一直很擔心鐘溯會受不了夏千沉棄他而去,沒想到他們相處得倒還可以,起碼兩個人都全須全尾地穿着光鮮的賽車服站在她面前。

她向鐘溯抱了抱拳,“辛苦了。”

鐘溯笑笑,“沒那麽誇張。”

也就是每天起床先去夏千沉房間,把牛奶從酒店房間的小冰箱裏拿出來,倒進玻璃杯,全程摸黑,并靜音。吃飯前用濕巾擦一遍餐具,頭一天睡前跑遍整個鎮子給他買睡袋,還有吃個面讓店家別放蔥香菜,店家還是放了,不跟人家理論,鐘溯幫他把蔥和香菜挑走。

總結為,窩裏橫。

二道白河鎮的發車儀式,賽事方主持人一通激昂的發言後,凍得嘴唇烏紫走下舞臺。

夏千沉靠在車身,“贊助的旗子你帶了沒?”

“帶了。”鐘溯說。

“賽段拿名次的話,拍照要搖起來的。”夏千沉說,“你搖。”

“我知道。”

夏千沉一直覺得搖贊助旗子是一件特別傻的事兒,因為他們的賽車貼紙,他們的賽車服上都是贊助的名字,這還不夠嗎?是不是還得把贊助紋臉上?

發車儀式結束,所有車上等待道。

SS1和SS2是超短道,兩公裏,冰雪沙石,AB道雙發。

很快就有車出問題,剎車壞了,避震漏油了,氣門頂杆異響了,各種各樣。

拉力賽車不同于場地賽車,也不同于F1方程式賽車。拉力賽車在追求極速的同時還要考慮這些要命的天然道路,山路啊冰路啊甚至幹涸的河床。

這種路況環境,車子出任何問題都有可能。

場地賽車追求速度,拉力賽車追求越野。往往一場百公裏的拉力賽跑下來,收車的時候數量不足發車時一半,是再正常不過的。

夏千沉經常這麽說——

三分天注定,七分全看命。

超短賽段SS1和SS2順利結束,接下來來到SS3,長白山西坡紅豆杉。

依然保持着初次發車的順序,夏千沉這次是07號車,巧的是,違規山林吸煙的A同志是前面的06號。

紅燈倒數,夏千沉看着儀表盤裏的發動機轉速,等待倒數的時間裏跟鐘溯說:“我以前跑場地,賽車出問題的時候,我就停下來打開引擎蓋,假裝很認真地檢查問題出在哪裏,但其實那時候我根本看不懂。”

“這沒什麽。”鐘溯說,“景燃還試圖徒手把異常抖動的發動機摁住。”

“呃……”夏千沉欲言又止,止又欲言,還是言了,“能不能不要讓景燃的形象在我心裏一落再落。”

“那好幾年前了,現在的技術和調校水平,發動機很少無故狂抖,前兩年有車在環塔上跑出五十米發動機起火,最近都沒聽說過這種事故了。”

談笑間,忽聞前方不遠一聲巨響,接着風裏混着焦糊的味道,自然,他們關着車窗。

再接着,他們面前的紅燈倒數就暫停了,因為那聲巨響來自他們前車,前車的發動機炸了。

“好了,他們不會在賽道上截胡我們了。”鐘溯說。

夏千沉嗯了聲,“你是不是在哪裏修煉過毒奶?”

終于,賽道清出來,他們發車了。

翼豹賽車真的如同它的名字,插上雙翼的獵豹。

——

“前方右4接80米急坡,不飛。”鐘溯正常報路,“坡後接100米曲直向左,接左5。”

“看不見彎。”夏千沉說,“起霧了,路面全他媽一個顏色。”

“我知道,能看見歪脖子樹嗎。”鐘溯問。那是他們勘路的時候他讓夏千沉找的參照物。

“太遺憾了。”夏千沉說,“要麽是我瞎了,要麽是樹想去看看世界了。”

“我倒數,你打方向。”鐘溯說。

冰雪路面是很不講道理的。

因為冰雪路面融化的程度不一樣,可能前五十米的時候,駕駛員好不容易找到了這條路的剎車點,後五十米,雪凍上了。

拉力賽嘛,什麽都有可能發生。

冰雪路面嘛,亂棍打死老師傅。

然後夏千沉在鐘溯倒數到一後,人車合一,側滑出賽道了。

緊接着爆發一聲金屬撞擊的「嘭」。

防滾架給駕駛室的保護是非常可靠的,駕駛艙沒有受到什麽物理傷害。夏千沉問,“我撞上那棵歪脖子樹了嗎?”

鐘溯說:“我倒希望撞的是歪脖子樹,你撞人車上了!”

“幹嘛這麽大驚小怪,跑拉力的誰沒被撞過啊!”夏千沉怒道。

“可你撞的是裁判車。”鐘溯說。

作者有話說: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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