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帶我上環塔吧

“給油。”鐘溯說。

夏千沉猛轟油門,“沒反應,靠,我發動機壞了?是不是得退賽了。”

鐘溯把被震歪的檔位屏幕掰正,屏幕朝他,“因為現在是空擋。”

“草。”夏千沉咬牙罵了一聲,挂擋重新回賽道。

不知道裁判車傷勢如何,但先跑總是沒錯的。因為裁判車的安全性和賽車一樣,與其當場被罰時,不如先跑,這一路猛跑,滿車濺的泥污,萬一裁判沒看清車號呢。

重上賽道,起碼耽誤了一分鐘。

“50米右2,減速進彎。”鐘溯繼續報路,“撐到維修站。”

夏千沉能感覺到朝右打方向的時候需要非常大的幅度車才能右轉,想來是那一撞,要麽撞了前束,要麽轉向機故障,要麽是輪胎卡鉗出問題。

夏千沉想了想,“右打不動了,如果卡鉗出問題,我們很快就會失去剎車。”

這意味着他們會以170的時速飛馳在冰雪路面上,最壞的結果,右方向會和剎車一起失靈。

鐘溯問:“能撐到維修站嗎?40米左5後接100米直線。”

“我感受一下吧。”夏千沉說。

所有拉力賽車手在考賽照的時候,第一課學的都是怎麽踩剎車。所幸夏千沉當時學得不錯,更幸運的是,車裏還有個手剎。

霧越來越濃,在夏千沉第四次使用手剎輔助減速的時候,終于聽到鐘溯說:“90米一個回頭彎,曲直向右上柏油路。”

“再不到柏油路我們倆都他媽不用上環塔了。”

是的,再不上柏油路,差不多就收拾收拾死這兒吧。

終于,賽段結束,撐到了維修站。

進維修站。

但維修站又有一個說法,進去了就怕出不來。

出不來維修站,意味着車修不了了。

維修工分大工和小工,技術上來講是大工牛逼一點,大工往往歲數大,經驗豐富。大工最愛說的一句話是:撞啥樣的車沒見過啊。

給人一種莫名的「不管你撞成啥樣我都能修回來」的信心。

然而通常大工講話都非常負責任,且嚴謹,真的就是只是見過。

“咋開回來的呀?”大工問,“有個油門就能開?”

夏千沉也沒想到只是撞了下裁判車怎麽就成這樣了。

車整個被擡起來後才發現,後胎爆了,拉杆歪了,不知道為什麽,車唇也沒了,尾翼一邊斷了,另一邊健在,并且死死拽着斷的那邊,仿佛是在帶一個買高分號打高端局的傻逼兄弟。

太不容易了,夏千沉想。

随後,裁判車和維修站通話,裁判說:“你們07號車的夏千沉怎麽回事,我在後面揮旗,手快揮斷了也看不見,他們後胎爆了。”

大工說:“啊對,胎在換了,然後沒見您揮旗……是因為後視鏡沒了。”

裁判納悶,“還有,他們沖出來的時候車頭車屁股全刮沒了。”

大工說:“啊對,也在裝了,謝了啊裁判。”

裁判不解,“啥意思,他們這樣都開回維修站了?”

爆的那個是右後胎,按裁判的說法,是側滑沖出賽道的時候順便刮到路邊的各種岩石大樹小樹。

所以後視鏡這種前排脆皮炮灰最先陣亡,導致夏千沉根本不知道裁判在後面揮旗。

無論如何,只要進維修站,這個賽段就有成績。

“我跑第幾啊?”夏千沉問。

小工給大工遞工具,抽空看了眼經理發來的消息,說:“咱們目前第四。”

這還是在06號兄弟第一賽段發動機爆了的前提下。

鐘溯往後翻了兩頁路書,“下個賽段我們得追上前車,下賽段回頭彎多,我們不能換雪地胎了,雪地胎太慢,得用場地胎。”

說完,鐘溯沒有向夏千沉詢問行不行,而是抛去一個眼神,揚了揚下巴。

夏千沉正在往嘴裏噸礦泉水,嘴一抹,點頭回應了一下,算是在說沒問題。

他們這個賽段撞車,連帶着車損強行跑完,加上罰時,落後了得有十五分鐘。

誠然,這都不是問題,因為你會出事故,別人也會出事故。此時喜訊傳來,09號車被壞在路上的08號車擋了半分鐘。

“喜事啊。”鐘溯說。

“喜事啊。”夏千沉贊同。

維修工們以最快的速度換胎換配件,重新調校。大工甚至還把被蹭掉的贊助商标重新貼了回去,并且拿抹布擦幹淨。

打工人之魂燃了起來。

很快,娜娜聽聞07號車駛出維修站後,長長籲了口氣。開進維修站沒什麽,重要的是還能開出來。

下個賽段,SS4,依然是長白山西坡。

正如鐘溯所說,回頭彎非常多,回頭彎意味着要頻繁漂移,頻繁的漂移,意味着直線就沒有速度,意味着慢。

繼續前進,霧氣還沒有散,但随着海拔升高,能見度越來越高。

随着視野明朗,鐘溯能明顯感到夏千沉愈發自信且張揚,于是配合他此時的駕駛情緒,“前40米左2,你的剎車點可以再放晚一些。”

“你是不是太信得過我了。”夏千沉說着,進檔,給油,打方向。

“我信不過你還會坐你副駕駛嗎?”鐘溯反問。

四驅漂移的難度在于給油的第一腳要夠狠,蓄油要夠快,理論講起來非常簡單,但路面、濕度、甚至坡度都會造成四驅賽車漂移的障礙。

這也是鐘溯要求不用雪地胎,用場地胎的原因。

場地胎偏向競速,雪地胎更加穩妥,這就看人怎麽去取舍。SS4賽段多冰雪,但只要熬過了最難的冰雪回頭彎成功上山,那麽等着他們的是足足九公裏的柏油路。

九公裏,柏油路。

夏千沉這種圈速出身的賽車手,在這九公裏柏油路上,讓他追兩個前車都能追上。

剎車點越來越極限,幾番險些翻下懸崖,最狠的一次,是鐘溯能夠從後視鏡裏看出右後輪有一半懸在路外面。

夏千沉仿佛一臺極致精密的駕駛儀器,在每一個彎道進入視野的瞬間,以幾乎超越人類極限的分析速度判定出剎車點。

有積雪,有碎石,有沙礫。

在180的時速下,任何一塊路面凸起都會讓他們順着幾乎垂直的陡坡滾下山。

年年拉力賽有人身亡,年年有人以身殉道。

“最後一個彎。”鐘溯看路書,再擡頭,“滿油,漂過去。”

接下來,九公裏柏油路,該場地胎發揮了。

最後一個雪地回頭彎,夏千沉的第一腳油門相當果斷,感受到後輪稍有撓地就起漂,轟下第二腳油門,并蓄油打方向。

此時,賽車的偏時點火系統讓夏千沉松油門的間隙依然保持着渦輪增壓在高速旋轉,未能燃燒充分的汽油借助高溫下的排氣管道迸發出二次燃燒,燃燒産生的能量繼續推動渦輪扇葉——

這就是尾焰的原理。

總的來說,電影特效還是謙虛了。

夏千沉上山了。

九公裏的柏油路,夏千沉如同戴上統禦之盔的阿爾薩斯,無可阻擋。

“漂亮。”鐘溯說,“前400米長直,飛吧夏千沉。”

夏千沉滿不在乎地笑笑,“這就飛了?以後帶你去紐北,讓你知道什麽叫飛。”

“好啊。”鐘溯說,“我就從今天開始等。”

“嘶。”夏千沉意識到這人是認真的,“你什麽意思,黏上我了?為什麽啊。”

山上風清氣朗,不遠處山脊的積雪反射着陽光,夏千沉過彎已經不退擋了,鐘溯很默契,一只手拿路書,另一只手朝後摸,摸到了車裏的滅火器。

賽車在夏千沉手裏進入狂暴倒數模式,五公裏、四公裏、三公裏……

已經能看見冰雪拉力的旗幟在風中舞蹈,兩公裏、一公裏……鐘溯把滅火器拎到前座。

沖過賽段終點,夏千沉重剎加手剎,同時拉開引擎蓋開關。

鐘溯解開安全帶,拎着滅火器開門下車,接過夏千沉丢過來的賽車手套,戴上一只,作用是隔熱,然後掀開車前蓋。

維修工們這時候才恍然,幾個人一同拎着滅火器擁上來,和鐘溯一起往發動機上噴。

比賽日結束了。

“靠。”維修站大工看着一群人對着發動機噴滅火器,“拖走拖走……拖裏面去,怎麽回事兒啊?”

夏千沉在喝水,幾大口咽下去,“上個賽段給撞了,估計發動機有損傷,這個賽段跑得太奔放,我想着反正都要起火了,最後一截就放開了跑。”

“下個賽段明天了。”鐘溯把滅火器放下,“師傅,麻煩了。”

“去吧去吧。”大工擺擺手,讓倆人去旁邊休息。

SS3和SS4都是西坡賽道,所以賽段頒獎在SS4,也就是這個賽段的終點。後面還有幾輛沒跑完,便坐在這裏等。

這是個折疊躺椅,但夏千沉不知道該怎麽讓它平下去。

鐘溯見狀,過來掰了掰兩側的什麽旋鈕,然後整個人和夏千沉面對面的,撐在夏千沉上方,說:“往下躺。”

夏千沉施力往下躺,躺平了。

“謝了……”夏千沉說。

鐘溯笑笑,坐到旁邊去。

夏千沉覺得有點微妙,但又說不上來哪裏微妙。他覺得鐘溯長得挺好看的,他少年時期很期望自己能長成鐘溯這種類型的臉。

硬朗,立體,線條流暢幹淨。但他更像他媽媽一些,夏醫生有着溫柔古典美人的長相,他很好的遺傳了母親的特點,搭配狐貍眼,頗有一種放在山野裏随時可能變出狐貍真身的感覺。

他躺了一會兒,然後把手墊在後腦勺,看着維修站的頂棚,說:“你知不知道16公裏的那個左1彎你指揮失誤了。”

“我知道。”鐘溯點頭,“我低估你了,也低估了車,不應該減速,你地板油是對的,你自己對車和路況有很精準的判斷,沒我什麽事兒了。”

夏千沉噗嗤一聲,笑說:“那你明天不用來上班了。”

“所以你看,我不是多厲害的領航員。”鐘溯看着他,“帶我上環塔吧,你是頂尖車手,帶我上環塔,不是抱大腿。”

“到時候新聞稿會把我淹死的。”夏千沉偏了偏頭,也看着鐘溯,“标題我都想好了,《一代車神環塔奪冠,金牌領航員居功至偉》。”

鐘溯沉默了。

他沉默了片刻後,環視一圈,好像除了夏千沉喝了一半放在地上的礦泉水,這個小休息棚裏沒有其他的水和食物。

“你還喝嗎?”鐘溯問。

夏千沉以為鐘溯是要拿去洗手或是做什麽,“不喝了。”

鐘溯哦了一聲,拿起來擰開,把剩下的半瓶水喝完。

然後說:“如果在和你上環塔之前,我公開我在環塔上的所有失誤,證明我并不是金牌領航員,那你會願意帶我上環塔嗎?”

夏千沉一個鯉魚打挺坐起來,“你瘋了嗎?”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