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狼狗時間”

一周後, 鐘溯痊愈了。

這七天裏,鐘溯每晚都堅持不懈地守株待兔抱着夏千沉睡覺,每天醒來都營造出一種「是你自己睡相奇怪」的假象。

而夏千沉, 為此睡了兩天沙發, 腰酸背痛,硬着頭皮抱就抱吧, 抱着枕頭回去了床上。

不過最大的原因還是,夏千沉已經擺正了自己的心态, 應該說, 他成功地催眠了自己——我是直男, 我是直男, 鐘溯也是直男, 我們直直相惜, 是過命的兄弟。

所以,夏千沉,一個Gay,坦蕩蕩地洗完澡躺下了。

然而, 鐘溯, 一個……直男?

心懷鬼胎地也躺下了。

夏千沉在旁邊玩手機, 今天上午汽聯新發布,文章标題:《GP夏千沉紅旗未停賽, 罰禁賽半年》。

這事兒在業內評價兩極分化, 有人說夏千沉和鐘溯這樣的組合,他們怎麽會不知道無視旗語的後果,怎麽會看見紅旗還不停, 所以「沒看見旗」的可能性很高。

但另一邊, 也有人不鹹不淡地表示——萬一人家是帶着任務來的呢, 比如,必須把SS9跑下來。

這時候,汽聯論壇上沸反盈天,貼子跟鬧版似的。夏千沉倒像個沒事人,竟還挑幾條點進去看看。

“嗳。”夏千沉放下手機,“你明天去前驅組倉房吧,那個盛駿我打聽過了,車技還行,他上一個領航員離職是因為腰間盤突出,脾氣挺好的,有個女兒今年5歲,他女兒手氣也挺不錯,六一兒童節在商場抽獎抽了個小黃鴨娃娃。”

鐘溯欲言又止,止又欲言,“你……FBI啊?”

“我這是對你負責。”夏千沉正氣凜然,“難道我随便找個人把你塞過去?”

鐘溯總覺得夏千沉心裏想的是把你「嫁」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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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去。”鐘溯說,“事情還沒解決,我不換組,我也不變更信息表。”

夏千沉心說這人怎麽忽然軸上了,他棉被窸窸窣窣地響了兩聲,夏千沉翻了個身,轉過來面對他。

“我現在禁賽,我連輛S級賽車都沒有,明年的贊助大概是沒了,翼豹報廢了,你跟着我已經沒用了。”

“夏千沉。”鐘溯也翻身,側躺着,面對他,“你覺得我們倆同時看不見旗的可能性有多高?”

“零。”夏千沉如實作答,“但我們沒有證據,這是個死局。”

的确,現在沒有任何解法,除非他們回去新疆,回去事故地點,在昆侖山那個斷崖底,找到行車監控的儲存卡。

“出旗記錄你看了嗎?”鐘溯問。

“看到了,有打卡簽字,流程都是正常的。”夏千沉說,“但我沒見到揮旗的人,說是在昆侖天路受傷了,請了病假。”

鐘溯點點頭,工作人員受傷在拉力賽上是難免的,路況複雜,車速又快。

然而夏千沉剛說完……

兩個人都沒再出聲,同時細細思索了一下。

“你說有沒有可能……”夏千沉噌地坐起來,俯視鐘溯,“有沒有可能,那個揮旗的小子剛好在我們過去的時候受傷了?摔了一跤?被前車的配件砸了?旗子被風吹跑了?”

鐘溯剛想也坐起來跟他聊聊這件事,不料夏千沉越說越覺得合理,直接撲下來摁住他肩膀,把他摁在床上。

且很激動,“鐘溯,我們得找到那小子,好小子,他絕對出問題了!我們明天再去一趟環塔賽會!”

鐘溯失笑,拍拍他頭頂,“嗯,那我明天還要去盛駿那兒嗎?”

“去個屁,手拿開,盛駿前年圈速被我甩三分之二圈。”夏千沉盯着自己正下方的臉,“鐘溯啊,你跟我才是跟對人了。”

一掃陰霾,夏千沉激動得睡不着,腦海裏開始演練等見到揮旗那小子的時候該怎麽質問。

鐘溯催他睡覺催了三次,他才放下手機。

其實夏千沉的推測很合理,拉力賽塵土飛揚,有時候裁判不願意站在路邊揮旗,就會随便指派一個人過去。這個人多半是個無名小卒,可能沒什麽經驗,也可能……怕惹事,知道自己搞砸了,本該來揮旗的裁判不想擔責任,就咬死不認。

反正頭頂沒有直升機,反正他們沒有行車監控。

夏千沉越想越覺得合理,每個條件每個方面都合理,同時想着他倆真是倒黴,偏單單碰見這種事。

煩躁地翻了個身,但起碼理出了頭緒,不必在車隊和賽會碰釘子,有了個努力的方向。

這麽想着,忽然就燃起來了,夏千沉又一個翻身,剛好撞上鐘溯的臉。

想說什麽來着,噎在嗓底了。

鐘溯很自然地伸手,連着被子和人擁住他,家裏的空調安靜地吐着冷氣,鐘溯說:“好了,睡了。”

“喔。”

睡前一秒再催眠一下,直直相惜。

——

被處罰禁賽半年的人,在環塔賽會已經沒有當初的待遇了。

“有預約嗎?”前臺冷冷地問。

“沒有。”夏千沉說,“我找賽會負責人,我要申訴我的禁賽處罰。”

前臺嘆氣,“那你得先在網上預約,然後把申請的表格打印下來,讓你們車隊蓋章,手續齊全了再來。”

“環塔賽會裁判失職,導致我們三百萬的車損無人負責,今天見不到環塔負責人,下午我們就起訴賽會。”鐘溯把他往後拉了一下,“麻煩你,打個內線電話進去。”

鐘溯曾經在環塔賽會的地位頗高,曾經他和景燃拿過年度冠軍車手和冠軍領航員,更是破了環塔記錄。光環加身的人,前臺認得他,而且此人看上去沒有像威脅或是無能狂怒,他很理智。

鐘溯接着說:“我們被禁賽了,很閑,而且我們知道,賽會每天這點接待量,根本用不着預約。”

确實,環塔結束後,環塔賽會的負責人每天的工作就是看一看後期剪輯的廣告……前臺裝作很為難的樣子,“那、行吧,我……給你們打個電話。”

輾轉了兩三個電話後,他們見到了環塔賽會的負責人之一,也是話語權比較高的那個。

此人姓霍,油頭粉面,發腮的一張臉,完全辨別不出脖子在哪裏。

“坐、坐。”霍總說。

夏千沉面無表情地坐下,那霍總要和夏千沉握手,被鐘溯截胡了。

“霍總。”鐘溯和他握手,然後挨着夏千沉坐下,“長話短說了,霍總,我們希望見一見環塔SS9賽段第四個揮旗的裁判。”

霍總「喲」了一聲,表情變化刻意且拙劣,“真不巧了,那小子還在病假呢……”

“聯系方式有嗎?”鐘溯問。

霍總:“喲,人家還在醫院躺着呢,你這怕是……”

“剛好去探望一下,我們也剛從醫院出來沒多久,或許還能交流一下病情。”鐘溯打斷他,“麻煩了。”

這時候夏千沉也不得不佩服一下鐘溯的交涉能力,霍總避重就輕,鐘溯四兩撥千斤。

霍總說一句你去見了也沒用,這事兒到底是你倆理虧,鐘溯只帶着陰森又禮貌的微笑,說,理虧不虧,判決之前都不能蓋棺定論。

賽會嘛,說到底,他也怕公對公地徹查,二人唇槍舌劍過了幾招,霍總給了一個電話和名字。

大約是鐘溯在他面前的時候多是包容的,溫柔的。離開汽聯大樓之後夏千沉坐上摩托後座,“我以為我已經夠裝逼了,他要是再不給個號碼我都怕你往他腦門上掄煙灰缸。”

鐘溯回頭看了他一眼,“我高二以後就不這麽幹了。”

說這個夏千沉就來勁了,扒拉着鐘溯肩膀,“你高二以前都怎麽幹?”

鐘溯嘆氣,嗡地擰了把油門,摩托往前一竄,夏千沉條件反射迅速抱住他,“靠,不說就不說,就你有油門啊,你才是副駕駛,我甩尾能把你甩……”

收聲了。

原想說,我甩尾能把你甩出車窗外面安全帶都拉不住你。

然而他好像……前不久才剛剛這麽做過。

驀地,夏千沉扶在摩托油箱的手被很用力地抓了一下。只握了那麽一下便松開了,像在寬慰,也像是在安撫他。

三十分鐘後,來到A市郊區。

這片市郊和車隊倉房的市郊不太一樣,車隊倉房那裏屬于工業園區,荒涼程度僅體現在距離公交地鐵比較遠,外賣寥寥,以及時不時傳來鐵皮倉房金屬膨脹的聲音。

可這裏郊區的荒涼,體現在牆面剝離掉落,裸露着紅磚石,堆着廢棄舊家具的窄巷,肉眼可見的灰塵在陽光下翻騰,以及某戶人家一樓院子外牆上刷着油漆标語——

生男生女都一樣,和,念完初中再打工。

摩托車的鑰匙擰掉,熄了火,很快這條街上失去了唯一的現代機械的聲音。

兩個人摘了頭盔站在地上,對視了一眼。

這就是撥出那個電話後,對方給的地址。

夏千沉擡頭,橙黃色的夕陽鋪在這斑駁的樓外牆,比它殘留的油漆顏色更鮮亮,一樓院兒裏的老太太背着手,警惕地看着他們,然後進了屋子裏。

可能是在新疆呆得太久,時間才剛剛過六點,這時候新疆的天是大亮的,眼下竟有些不适應。

“這棟,五樓,五零一,對嗎?”夏千沉問。

鐘溯說:“對,你走我後邊。”

夏千沉的視線越過樓房看向夕陽。

法國有句俗語,叫「狼狗時間」,指太陽西沉的時刻,世間萬物變得模糊,人們無法分清面前的是狼還是狗。一如他們此時無法辨別,這通電話背後的人是善是惡。

作者有話說:

「狼狗時間」釋義來自網絡。

晚九點二更,ov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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