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胡鬧
幫着趙昀翼一道, 把眠鳳樓一案,以及金陵秋闱卷宗歸置好,轉眼便過了數日。
徐琬登上特制的矮梯, 把卷宗分門別類往架子上放,一擡眼, 見着金陵卷宗旁邊的一處格子裏, 擺着的卷宗上, 寫着“大名府”三個字。
動作頓了頓,眸光在卷宗上巡睃片刻,終究沒有打開。
不知, 他打算何時把太子助蘇寒泓改考籍的事報給聖上?又打算如何對付他們?
哥哥他們來京城已有數日,聽說已在槐米胡同買下一處宅子。
東偏殿,宮燈無聲搖曳,徐琬捧着本棋譜在看,時不時擡眸往窗棂外望望。
自那日後,他一日忙似一日,也一日比一日晚歸,回來後,書房裏的燈, 也時常亮上半宿。
徐琬越來越清晰地明白,他說要娶她為後, 不是一時興起。
風聲穿過宮牆夾道嗚咽呼嘯,冰裂紋窗棂上鑲嵌着五彩琉璃, 風聲擋住大半, 仍有絲絲涼意自窗棂罅隙鑽進來。
徐琬放下棋譜,取了一件白底繡金菊海棠的披風,剛系好絲帶, 便聽到院中有急促的腳步聲傳來。
是他回來了!
面上帶着毫不掩飾的喜氣,徐琬打開門扇,快步走出去:“殿下回來了?”
話剛說完,她才後知後覺發現,一臉冷肅的趙昀翼身後不遠處,一張特制的輪椅上坐着一個人。
雖只見過一次,徐琬卻記得對方溫暄的氣度,是五皇子趙景淹。
“五皇子殿下安好。”徐琬匆匆收斂心神,微微垂首上前,沖五皇子行禮道。
“徐女官有事找七弟嗎?”趙景淹輕問一聲,不待徐琬回應,便移開視線,望向回眸過來的趙昀翼,邊驅動着輪椅,邊道,“我先去你書房坐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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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輪骨碌碌碾過地磚,自有手腳麻利的內侍上前,将五皇子連人帶輪椅擡上石階。
能進趙昀翼書房的人,除了她,便只有五皇子。
據說這位五皇子乃地位低微的宮婢所生,誕下五皇子後,沒幾年便死了,那麽多皇子先後遭遇不測,而從前擅長騎射的五皇子,摔折了腿,能保住命,必有貴人相助。
以貴妃娘娘的性子,這宮裏除了趙昀翼,怕是再無一人能讓她上心。
雖然趙昀翼從未說起過,徐琬卻隐隐有了猜測,一定是他設法救下的五皇子,而那些短命皇子皆喪于皇後之手。
別人有沒有這個能耐且不說,即便有,也不可能讓聖上容忍這麽久。
當今聖上并非昏君,這種變故他未必不知,只是死掉的那些皇子他不甚在意,且下手之人是微末之時對他有恩的發妻。
這般一想,徐琬下意識将眸光從五皇子身上移回來,定定凝着趙昀翼77。
他看起來無所不能,卻又清冷淡肅,這一身看不見的铠甲背後,又經歷過怎樣的刀光劍影呢?
宸貴妃獨寵後宮,他自小便是太子最強勁的對手,必然是皇後的眼中釘肉中刺,皇後不可能放過他。
“找我何事?”趙昀翼嗓音冷冽,像宮門處灌入的冷風。
猛地灌進徐琬心口,她氣息微窒,不明白他為何又是這副冷冰冰,拒人千裏的模樣。
庭中廊下侍立的宮人們皆垂首屏息,把存在感降至最低,仿佛都只是一棵樹,一根柱子。
“回殿下,徐琬明日有事想出宮,請殿下恩準。”徐琬強忍着心中委屈,沖他行禮。
“準。”趙昀翼淡淡吐出一個字,甚至沒再給她一個多餘的眼神,回身便朝書房走去。
是因為忙嗎?所以連個笑臉也來不及給她?
愣愣絞着指頭往回走,徐琬眸中泛着淚光,瑩瑩閃動。
到了東偏殿門口,雲苗、雲滴趕緊迎上來,一左一右扶住她,安慰道:“主子,殿下素來便是這般,往後沒有要緊事,能躲遠些便躲遠些吧。”
“是啊,是啊,當初被調入晴霄宮,奴婢吓得半死。”雲滴嗓音好聽,如珠落玉盤,“主子還算好的,方才沖上去,至少殿下沒責罰。”
旁邊的年歲不大的小內侍也忍不住了,從廊柱邊湊上來,壓低聲音道:“奴才聽師父說,在晴霄宮最要緊的便是少說話多做事,沒有吩咐便做個木頭樁子,殿下喜怒無常,徐女官往後記着些便是。”
怎麽趙昀翼給她一個冷臉,就讓她收獲這麽多同仇敵忾的小夥伴?
躺在錦帳中,輾轉反側良久,徐琬也啞然失笑,原來,他是想換種方式護着她。
她初來乍到,又是晴霄宮唯一的女官,還有兩位宮婢服侍,不知多少人在暗處盯着她,她若還頗為得寵,又不知多少人要眼紅。
思及此,徐琬輕嘆,趙昀翼的性子雖冷了些,卻是天潢貴胄,俊美無雙,京中必然不乏公侯貴女想嫁他。
一想到,此時此刻,或許還有旁的女子在惦記他,徐琬忍不住輕輕咬住被角,貝齒細細磨了磨,假裝在咬他的肉洩憤。
翌日一早,趙昀翼上朝還沒回來,徐琬便拿着宮牌去了槐米胡同。
“琬兒?你這丫頭,要來也不先說一聲。”徐琛擡手拿指尖在徐琬額角彈了一記,又指着院中假山魚石,不無得意道,“這院子可是你哥哥我親自布置的,怎麽樣,眼光不錯吧?”
徐琬笑笑,捧着一盞魚食走出去,立在養着睡蓮錦鯉的魚缸旁,灑着魚食笑道:“哥哥溫書若有這般上心,何愁中不了進士?”
“小丫頭,準備好賀禮吧,哥哥定考中進士讓你瞧瞧!”徐琛拍着胸膛,義正言辭。
“哥哥這宅子買的着實不錯。”徐琬邊走邊打量着,又回眸問徐琛,“短短幾日,哥哥是如何找到這處宅子的?”
該不會,是趙昀翼買下來,送給哥哥住的?
正猜測着,便聽徐琛道:“我可沒仗七皇子的勢啊,是清玄替我找到的,他在京中朋友多。”
“你的私房錢不是都輸給堂兄了嗎?”徐琬一臉狐疑,“你有這麽多銀子買宅子?”
“小丫頭,又提哥哥輸錢的事兒,輸給解元郎也不丢人啊。”徐琛撓了撓腦門,有些不自在,“銀子是爹給的,原本給了三千兩讓我來年上京住客棧用,這不哥哥跟徐璞那小子一起提前上京,爹一高興,豪擲萬兩,讓我買處宅子,不能給徐家丢人。”
“你說說,這是怕丢徐家的臉,還是怕丢解元郎的臉呢?”徐琛憤憤不平。
徐琬一側眸,正好瞧見徐璞、謝清玄并肩走過來,皆是一臉笑意,顯然聽到了徐琛的話。
“哥哥随便找處客棧便罷,未來狀元爺自然不能馬虎,爹爹果然英明!”徐琬笑着,擡手把徐琛往旁邊扒拉了一下,沖謝清玄道,“多謝謝大人幫哥哥尋到這處宅子。”
宅子不易尋,尋到了,要想順利拿到地契,不被人忽悠,自然也少不了謝清玄的周旋,徐琬真心感激他。
用罷午膳,徐璞拉着徐琛一道回房溫書,謝清玄則發出邀請:“徐姑娘,能一起走走嗎?”
見他有話要說,徐琬點頭應下,菱枝、白羽很識趣,借口還有屋子沒收拾好,避去了西跨院。
東跨院有個不大不小的園子,謝清玄熟門熟路,帶着徐琬往前走。
太湖石假山旁,倚着一株臘梅,還沒開花。
“謝大人有話不妨直說。”徐琬猜不透他想說什麽,一直這麽走也不是事兒,便忍不住先開口。
誰知,謝清玄回過身來,語氣哀怨道:“徐姑娘,當初明明是我先動的心,為何如今你同我如此生分,卻願意跟在殿下身邊?是我做得不好嗎,所以你喜歡殿下,不喜歡我?”
“誰……誰說我喜歡殿下了!”徐琬矢口否認。
可她管得住嘴,管不住心,話說出口的功夫,臉頰已然羞紅。
那否認的話,便讓人越發不能信服。
謝清玄定定凝着她,勢要求一個答案。
見躲不過去,徐琬心一橫,咬了咬唇瓣,擡眸望着謝清玄道:“是我的緣故,并非是你不好。”
“謝公子,你在如意樓前幫過我,也在靈泉河邊拿花燈救過我,又幫哥哥找到這處宅子,徐琬心裏知道你是個好人,可是……”
謝清玄不想聽到這兩個字,這意味着,她前面說得再如何好,他也終究不是那個良人。
“可是我也不明白為什麽,當我知道的時候,他已經在這裏了。”徐琬指着心口處的位置,語氣是從未有過的認真。
承認喜歡趙昀翼,似乎并不是一件困難的事。
說出口,徐琬心口莫名流淌着陣陣暖意,她就是喜歡趙昀翼,即便所有人都說他冷血,即便他總是人前冷肅,人後胡鬧,換做旁人,徐琬定會認為那是表裏不一。
可他是趙昀翼,是那個中毒半昏在棠棣花下,也依然關心她安危的趙昀翼。
“我知道了。”謝清玄緊握的拳心,忽而松開,望着假山方向,沒頭沒尾吐出一句話,“靈泉河邊,你險些落水,是殿下拿花燈救下的你,不是我。”
“殿下,屬下心願已了,往後再不會糾纏。”謝清玄沖着太湖石拱了拱手,不待徐琬開口,便朝來路大步而去。
徐琬回過身,愣愣望着他略顯寂寥的背影,神色微詫,謝清玄是被她刺激傻了嗎?怎麽對着一塊石頭行禮?
下一瞬,腰肢忽而被一雙大手扣住,徐琬脊背一僵,鼻尖飄來熟悉的蘇合香氣。
知道是他,徐琬的動作反而更僵硬了,他何時來的?她方才說的那番話,該不會全被他聽了去?
“放開!”徐琬又羞又惱,紅着臉頰,垂眸去掰他扣在她腰間的掌,“你說過不胡鬧的。”
“好,不鬧你。”趙昀翼松開手,指骨順着她窈窕側影移至她纖細的肩頭,将她掰過來,面對着他,輕哄,“琬兒,再說一遍,你喜歡我。”
“誰說我喜歡你了?”徐琬心口緊緊縮成一團,說不出的慌亂,“說話不作數,誰要喜歡你這個壞人!”
趙昀翼眸光下移,落在她因羞憤而起伏的心口,眸光不由幽深幾許。
笑意缱绻間,他纖長如玉的指骨順着她上臂劃下,指尖輕點,停在她心口處:“你方才說,我在這裏,你若不說,我便只能自己看看,琬兒是不是诓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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