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伺候(三更)

撞上他漆眸中清晰可見的無奈, 徐琬心口一窒,匆匆掃了宸貴妃一眼,果然見對方一臉疑惑地打量着他們。

他為何要當着宸貴妃的面, 這般看着她呀!

一時間,她心裏又焦急, 又心虛, 還不敢沖趙昀翼使眼色。

“娘娘與殿下有話要說, 徐琬先行告退。”徐琬自顧自找了個臺階下。

小姑娘臉皮薄,宸貴妃倒是沒為難她,當即擺擺手:“去吧, 改日來陪本宮下棋、品茶。”

說着,遣了心腹宮婢送徐琬回去,宸貴妃這才站起身來,望着趙昀翼:“翼兒沒什麽要對母妃說嗎?”

兒子一貫冷肅,難得見他面上露出一絲窘迫,宸貴妃也不急,自顧自拿銀匙往香爐中添了些許香料。

“母妃,小姑娘膽子小,兒臣一時魯莽惹惱了她, 不必母妃做主,兒臣自會哄好她的。”趙昀翼輕咳了一聲, 語氣頗不自在,別開臉, 望着花觚裏豔麗的山茶道, “只她對宮中人事不熟,還請母妃素日裏多看顧她些,皇後和太子那邊……”

有些話, 點到即止,宸貴妃心裏也明鏡兒似的。

太子從前就喜歡跟翼兒争,更何況琬兒還身負天香鳳命的流言。

“母妃能看顧她一時,卻護不了她一世。”宸貴妃放下銀匙,走到他近前,正色道,“你若有把握護住小姑娘,才去招惹她,若不能娶她,護她,便早早放她天高海闊,否則,連母妃也不能原諒你。”

小姑娘還沒嫁給他呢,母妃便把人當親女兒一般,不過,母妃喜歡琬兒,總歸是好事,多一個人護着她,小姑娘在這深宮裏,便少一分危險。

當然,有他在,自然不會讓琬兒陷入危險之境。

“母妃放心,兒臣是真心喜歡琬兒,不止要娶她為妻,我還要立她為後,只要她站在最高處,便無人再敢拿她身世做文章!”

“你……”宸貴妃驚愕到說不出話來。

遙想當年,他也曾看不慣太子,想憑着父皇的偏愛去争那個位置,可母妃不許他争。

Advertisement

因為在母妃心裏,那個位置只屬于蕭煥,誰争鬥可以,她決不允許自己的兒子也去争。

“母妃還要攔着兒臣嗎?”趙昀翼望着宸貴妃,漆眸堅定決然。

人都死了,執着那些還有什麽意義?

連宸貴妃自己都覺着,半生執念,着實荒謬可笑。

她牽起唇角,緩緩道:“若要争,只許勝。”

“娘娘,陳大人求見。”有宮婢叩門進來禀報。

“宣。”宸貴妃淡淡開口。

趙昀翼轉身,正舉步要往外走,聽到宸貴妃的聲音:“翼兒,當年之事,并非你想的那樣,你我母子。”

說到此處,忽而頓住,趙昀翼站定回身,等她繼續說下去。

“罷了,你先去忙吧。”宸貴妃擺擺手。

眸光移開,落到一襲玄色長袍的陳雲桓身上,他手裏承盤上,托着司衣局替她量制的新衣。

用的是金陵今年上供的最好的雲錦,前些日子,她因蕭煥的死訊病倒,趙重岳親自挑選,命司衣局量制來哄她。

珠翠華服半生,卻不是她想要的那個人給她的。

趙昀翼走出去,與陳雲桓擦肩而過,依舊對他的行禮問安置若罔聞。

若母妃說的,是當年與陳雲桓之事,他可以不去在意。

可即便當年什麽也沒發生,全是他的誤會,陳雲桓為母妃淨身入宮是真,多年向母妃獻殷勤是真,他無法心平氣和對待此人。

回到晴霄宮,走進殿門,便見徐琬立在高腳幾旁,正傾身擺弄着花觚裏一支秋海棠。

“都下去。”趙昀翼淡淡掃過殿中默然侍立的宮人們,嗓音冷肅如初。

許久沒聽他這般說話,徐琬吓得手腕一抖,險些把剛侍弄好的海棠花扯亂。

松開花枝,回身望向他,徐琬見他面色清肅,正猜測他為何不悅,眼角餘光卻發現一位性子和善的內侍正沖她使眼色。

徐琬愣愣望過去,趙昀翼也随着她視線往回看。

吓得小內侍頭一低,加快腳步,匆匆走了出去。

所以,趙昀翼心情不好,便會這樣趕人麽?

如今她是他的女官,旁的服侍之人都出去了,她自然也要出去。

這般一想,徐琬沖趙昀翼福了福身,便垂首款步往外走,恭順的模樣跟前面出去的內侍一般無二。

殿中,趙昀翼身如勁竹,并未發話,徐琬只當他是默許的。

誰知,經過他身側,幾乎要擦肩而過之時,徐琬的衣袖忽而被扯住。

前面并無一人發現異常,徐琬側眸望向被扯住的地方,卻聽他近在咫尺的嗓音依舊冷肅:“你留下,伺候筆墨。”

“是。”徐琬恭敬應道。

殿門徐徐合上,殿內光線稍稍暗下些許,徐琬将衣袖往回扯了扯,一擡眸,對上他噙着笑的眸子。

“我……我去磨墨。”徐琬吞吞吐吐道。

殿內雖只她二人,可殿外候着的人卻不少,但凡有一點動靜,都能聽見,徐琬怕他又來招惹,心口莫名揪緊。

方才松開她衣袖的手,卻忽而扣在他腰際,不輕不重。

登時,徐琬似被拎住後頸的貓咪,動也不敢動,更不敢發出聲音求饒,只得拿美眸瞪着他,情急之下,眸中水意漸盛,委屈極了。

趙昀翼輕輕嘆了口氣,稍稍俯身,長臂繞過她膝彎,将她橫抱起來,下颚輕輕蹭了蹭她細膩眉心,将她穩穩放在書案後的座椅上。

“別怕,今日不鬧你。”趙昀翼雙臂修長有力,撐着座椅扶手,将她圈在狹小的空間裏,“陪我說說話,可好?”

“不止今日,明日、後日,往後都不許胡來,否則,否則我便不做這個女官了。”徐琬忍着淚意委屈道。

被他這般圈着,有種說不出的帶着旖旎壓迫感,徐琬心口又悸動,又緊張,怦怦,胡亂跳着,亂得她指尖發麻。

纖細的指觸上他的指骨,一根一根使力掰開,将他往書案方向推遠一寸,徐琬才緩過來。

趙昀翼心知小姑娘有些怕他了,即便心中蠢蠢欲動,卻沒敢再逗她。

悶悶笑了一陣,捋了捋衣袖,趙昀翼拈起硯臺裏的墨塊,往裏加了些許清水,細細畫圈研磨着,嗓音低緩道:“琬兒是不是很好奇,我同母妃為何不親近?”

何止不親近,簡直可以稱之為淡漠,至少她看到的是這樣。

徐琬點點頭,不清楚他想說什麽,她走後,他在永樂宮與宸貴妃又發生了什麽不快嗎?

“琬兒可有聽說過什麽民間傳言?關于母妃和司禮監陳雲桓的。”提起陳雲桓這個名字時,他手上動作頓了頓,又繼續磨墨。

墨塊化開,墨汁深濃,趙昀翼擡手欲取徐琬那邊的宣紙來用,徐琬順手取來,攤開在他身前:“聽說過,可那些诋毀娘娘的話,我并不信。”

正要起身,把書案後的座椅還給他,卻被趙昀翼扣住肩膀,按回去。

落筆間,輕笑一聲,又繼續道:“母妃此生唯念一人,已是癡人,陳雲桓卻是更決絕,當初雙方對戰,沒能打敗父皇的義軍,沒能救出母妃,他甘願入宮為內宦,護佑母妃,可他能得父皇器重,着實不易。”

“這樣一個觊觎我母妃的人,我自然不可能欣賞他,甚至,總角之年,無意中撞見他從母妃內殿出來,當時,母妃釵環皆亂,我以為……”

他說得艱難,運筆勾勒的動作卻未停,徐琬眸光定定凝着他,全然顧不上他畫的是什麽。

想勸他不必再說,又想同他一起分擔,卻又不知如何分擔,徐琬聽得眼眶微紅,他心底壓抑許久的沉重,她能感受到。

“今日,母妃告訴我,當年情形并非我想的那樣,我竟然,竟然有些可憐那個我原本厭惡至極的人。”趙昀翼笑了,帶着嘲諷,也是到今日方知,這些年,他心裏一邊厭惡着陳雲桓,一邊竟然也會敬服。

那個人,為人處世,有種讓人不得不敬服的勇氣與魄力。

“父皇囚困母妃半生,母妃執念蕭煥半生。”趙昀翼頓了頓,筆尖重新沾了墨,眸光往徐琬身上落了落,“方才回宮路上,你猜我在想什麽?”

“你在想,若當年山河未變,貴妃娘娘沒有遇到山匪,陳大人仍是鮮衣怒馬少年将軍,或許貴妃娘娘不會有着半生執念,過得也會更幸福安樂。”

徐琬淚光瑩瑩,含笑取下趙昀翼手中軟毫筆,細指扣入他指縫,柔聲道:“我知道,因為貴妃娘娘是我的再生父母,我同你一樣,盼着她福澤綿長。”

難怪他從不要教習宮婢,不娶妃納妾,甚至連服侍起居的宮婢也不要,是因為當年留下的心結嗎?

“我的小姑娘果然聰慧過人。”趙昀翼俯身,薄薄唇瓣在她眉心輕輕貼了貼,蜻蜓點水一般。

“說了不鬧我的!”徐琬佯怒,嬌嗔着推開他,擡手去取他方才作的畫來看。

卻被趙昀翼先一步拿開宣紙,她連紙邊也沒摸着。

可她還是看到了畫中清雅的線條勾勒出的眉眼身形,與她此刻一般無二。

“這畫上是我,為何不給我?”徐琬一面說,一面笑着去拉他的衣袖、手臂,想把畫搶過來。

她的畫像,留在他殿中,若被人瞧了去,豈不是坐實了她名為女官,實為侍妾?她才不要!

“我已允了不鬧你,琬兒便發發慈悲,容我把這畫像放在枕下為伴,可好?”趙昀翼将畫像舉起來,垂眸望着貼在他身前,跳着來撈畫像的徐琬。

空出的一只手臂護在她脊背後,防止她磕着碰着,含笑哄道:“若叫旁人瞧了去,我便跪下來向琬兒磕頭賠罪。”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