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美人(二更)
“她只是個弱女子, 并未想過複國,也沒參與過眠鳳樓之事。”趙昀翼從容不迫放下茶盞,一臉淡然望向趙重岳。
“朕知道, 所以朕沒動她。”趙重岳稍稍頓了頓,又繼續道, “你要她做女官, 朕允了, 你要護着她,朕也當做不知,可是翼兒, 你若要娶她為正妃,絕無可能。”
“父皇是以父親的身份勸誡孩兒,還是以天子之尊命令兒臣?”趙昀翼秾麗的眉眼倏而漆沉冷肅,如凝結着霧凇冰晶。
趙重岳啞然。
他們父子之間的情分本就談不上深厚,這些年他勤于政務,難免疏忽翼兒,他母妃又終日郁郁寡歡,翼兒心裏對他這個父皇多少是有怨念的吧?
一時間,趙重岳不敢逼得太緊, 恐傷了父子之情,可要他最看重的兒子娶蕭煥的女兒為正妃, 他斷然不能接受。
蕭煥一介亡國之君,他從未懼怕過, 唯一讓他耿耿于懷的是, 那個人不管是活着還是死了,都被他最愛的女子記挂在心裏最重要的位置。
那個他花了半生,也未能占據的位置。
“你若執意要她, 也不是不行,可正妃之位,卻必須由父皇來定。”趙重岳笑了笑道,“京中貴女你不喜歡,父皇也不勉強。”
趙昀翼不動聲色望着他,卻見他輕輕怕了拍手,錦帷後走出一位勁裝女子。
“殿下,許久不見。”孟黎緊緊攥了攥腰側佩劍,面上含笑,随性地向趙昀翼施禮。
“孟黎,你願不願意做翼兒的正妃呀?”趙重岳的眸光在二人之間巡睃,若翼兒娶了孟黎為正妃,他就不信蕭煥的女兒不傷心。
只要蕭煥的女兒傷心,他心裏就有種說不出的痛快。
“陛下,臣女才剛回京城,同殿下連句話也沒說上,若他還同從前一樣脾氣又臭又冷,孟黎可不願意嫁。”孟黎爽朗一笑,沖趙重岳行禮道,“不如讓孟黎先在晴霄宮住一陣子,彼此熟悉些,待過了正月,再向陛下請旨不遲,陛下以為如何?”
孟黎的父親乃趙重岳親封的,唯一的異姓王赟王,赟王本是前朝世家子弟,文武雙全,個性卻灑脫不羁,從不愚忠任何人,一心只憂天下百姓。
這些話,別人說了必是要掉腦袋,孟黎卻說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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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因赟王是趙昀翼的授業恩師,他雲游之前,趙重岳答應過會照看好這丫頭。
“好,孟黎思慮周全,朕便依你。”
對此,趙昀翼未置一詞,若他此時執意請旨,讓父皇為他和琬兒賜婚,恐怕會激怒父皇,反而适得其反。
至于孟黎,嗬,父皇未免想得太多。
回晴霄宮的路上,孟黎嘴裏不停說着這兩年四處闖蕩的見聞,江湖跟朝堂如何如何不同,眼見着要到宮門口了,她才忽而轉了話題。
望着宮門口,拿胳膊肘捅了捅趙昀翼道:“诶,你那位寶貝女官長什麽樣?會不會武藝?”
趙昀翼往旁邊挪了一步,将距離拉得更開些,淡淡道:“孟師姐為何突然回京城?你若不想被父皇找到,多的是法子。”
搖曳宮燈下,孟黎望着趙昀翼俊美難描的側臉,心口微微刺痛,她以為走過足夠遠的路,見過足夠多的人,就能放下一些事。
可回到原處才知,她的心一直不曾變過。
可惜,他也沒變,還是那麽冷。
或許,也不是完全沒變,從前他連宮婢也不讓靠近,如今不是會為了一個女官同聖上争執了?
“聽說你在選妃,我正好回來看看熱鬧啊。”孟黎大大咧咧道,繼而攤攤手,“沒想到我消息不靈通,好戲已經結束了,還把自己牽扯進來,你說我冤不冤?”
這倒是她能做出來的事,趙昀翼不置可否,進了晴霄宮,便吩咐人把後面離正殿最遠的一處偏殿打掃出來,讓孟黎住進去。
他自己連看都沒看一眼,擡腳便往書房走去。
就這麽把她打發了?孟黎氣結:“你小子,把姐姐安排到那麽遠的地方,你良心被狗吃了吧?”
院中所有人噤若寒蟬。
“紫蕪殿清淨,正好适合師姐練武清修。”趙昀翼立在廊下,随意回了一句。
孟黎聲音不大不小嘟囔道:“我看你是怕你那小美人傷心吧!”
小美人?院中候着的雲滴、雲苗聽在耳中,心下皆是莫名,她們殿下放着那麽多貴女不選,在哪兒藏了個小美人?
槐米胡同的宅子裏,仍是一片熱鬧。
徐琬把斷絕文書交給蘇竹君,大家都替她高興,便整饬了一桌菜肴,紅泥小火爐上溫了酒,廳中酒香四溢。
連素來自持的徐璞也飲了些,徐琬卻只是以茶代酒。
上回在趙昀翼房中醉酒的事,她可沒敢忘,今夜她雖有所意動,卻只敢聞聞酒香,是斷然不敢暢飲的,以免說出什麽不該說的話來。
月上中宵,筵席歸于寧靜,徐琬攜着蘇竹君回房,二人同塌而眠。
蘇竹君酒量好,喝了這麽多,眼睛仍是亮晶晶的,一片清明。
“琬姐姐,這事兒你是托誰去辦的?”蘇竹君側過身,朝着徐琬好奇道,“你平日裏都替殿下辦什麽差事?等過兩年,我能不能也入宮做女官呢?”
“小丫頭,過兩年小姨就該忙着替你說親了,你還想入宮做女官?”徐琬笑着點了點她鼻尖。
蘇竹君倒是不害羞,甚至認真想了想,輕輕搖頭:“我總覺得女子不該只有嫁人也一條路,至少不是必須走上這條路,将來如何我不知道,可眼下我定然是不想嫁人的,阿娘自己都嫁給那種爛人,自然不會逼我。”
看來做女官一事,蘇竹君是認真考慮過的。
聽她這麽一說,徐琬也收起玩笑的心思,同她說起興辦女學的差事。
“若京城這般辦得好了,明年便在金陵,在更多的州府興辦女學,讓所有家境貧寒的小女娃們都能讀書習字。”說到想做的事,徐琬全無困意,有一肚子的話要說。
“我還想着,等女學辦好了,還要辦些刺繡、算賬、武術等各種官學。專收那些沒有一技之長,被迫困囿後宅的女子,若所有女子都能有一技之長,便不必仰男子鼻息過活。”
“琬姐姐,你缺不缺人手?”蘇竹君聽得兩眼放光,躍躍欲試,支起身子,掰着手指數着,“加我一個,還有阿娘和徐珊!”
“過了年我就回金陵去同阿娘說,你別看徐珊膽子小,其實很有生意頭腦,前些日子,她竟然瞞着我們,悄悄盤下一間鋪子。”
“也不知她從哪兒攢下的私房錢,她鋪子裏賣的小娃娃們的玩具可受歡迎了!不管是官學還是女學,那些人學成之後總要安置吧,徐珊一定能有法子教她們謀生!”
兩姐妹說了半宿方才歇下。
午後,徐琬腦中思量着同竹君的約定,歡歡喜喜回到晴霄宮。
剛進宮門,一眼便瞧見正殿外的廊庑下,紫衣女子明豔高挑,身如細竹,立在趙昀翼身側抱怨:“你這宮裏可真無趣,快指幾個侍衛來陪我切磋。”
“他們沒空。”趙昀翼淡淡開口,慣常冷肅的嗓音已有不耐。
即便不耐,他還是會應她,還讓她進了晴霄宮,所以這個女子是不同的嗎?
徐琬頓住腳步,愣愣打量着廊下立着的兩個人,身姿同樣修長勁直,一冷一熱,甚是般配。
驀地,手中捧着的油紙包落了地,花糕滾落腳邊。
“琬……徐女官,愣着做什麽?随我來書房!”趙昀翼的嗓音有些冷,甚至帶着淡淡煩亂。
院中侍立的宮人各個低眉順目,降低存在感,卻悄悄打量徐琬,為她默哀。
徐女官也不知在宮外忙什麽,這個時辰才回來,看樣子還讓殿下等了,若誤了差事,不知殿下會怎麽罰。
新來的孟小姐在晴霄宮随心所欲,殿下也沒說什麽,顯然是默許了孟小姐會成為晴霄宮的女主子。
徐女官生得這般好,住得又比孟小姐離正殿近,也不知這位孟小姐有沒有容人之量。
“诶?你就是徐琬?”孟黎單手在美人靠上一撐,身輕如燕,從廊下跳過來,細細打量着徐琬,“果然生得極美,這身宮裝可配不上你。”
不僅美,還很香,不是她這樣的傻大個兒,而是嬌嬌柔柔,柳條似的,孟黎回身瞥了趙昀翼一眼,輕易便捕捉到他眸底暗藏的柔色。
原來,他喜歡的是這樣嬌香細軟的小美人。
孟黎心下輕笑,一直以來的執念,倏而放下了,幼時十載抵不過人家半年,高下立見,她也不是輸不起的人。
更何況,她一個習武之人,同一個嬌嬌柔柔的小姑娘争,實在是下不去手,真怕一出手就把對方吓得哭鼻子。
方才她說的是心裏話,可其他人不這麽想啊,連徐琬也不敢當真。
“姑娘謬贊了,徐琬愧不敢當。”徐琬施了一禮,心口莫名揪緊。
這位是聖上新指定的正妃嗎?所以,她剛一露面,對方便不能容她,甚至暗暗告誡她不要有非分之想?
進了書房,徐琬垂首立于趙昀翼身後,瑩瑩淚花在眼眶中打着轉。
趙昀翼随手一揮,重重合上門扇,似是帶着極大的怒氣:“一點小事辦了這麽久,自去跪兩個時辰再回話!”
冷肅的嗓音帶着濃濃怒氣,外頭侍立的宮人聽得一清二楚,忙縮起脖頸避開去。
雲滴、雲苗急得幾乎跳腳,可礙于孟黎在,她們連求情的心思都不敢有。
聽到裏頭的怒斥聲,孟黎也吓得抖了抖,随即回過神來,一頭霧水。
趙昀翼不是為了美人連聖上的話也不聽麽?這是唱的哪一出?
稍稍一想,孟黎悄然走到正殿後,四下望了望,随即飛身躍上琉璃瓦,掀開一片,趴在屋頂上,悄悄往裏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