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雲開(二更)

刑部大牢, 蘇寒泓戴着鐐铐,披散着一頭亂發,身上囚衣血跡斑斑, 坐在枯草上,失了魂一般倚靠着冰冷牆壁, 連寒冷也忘了。

去年大名府的事, 那般順遂, 太子信誓旦旦說春闱盡在掌握,他以為高枕無憂,是以春闱在即才來京城。

一方面也是為了避免被七皇子的人抓到什麽把柄, 害他不能應試。

沒想到,剛到京城,尋到下榻之處,就被刑部的官差抓了來。

望了望指腹上幹涸的血跡,蘇寒泓渾身痛得發抖。

大名府解元郎的位置,他是實至名歸!

可是現在沒人信了,他親口承認提前看過考題,親手畫押,他真的快熬不下去了。

不對, 他是太子殿下的大舅哥,他的妹妹還懷着太子的親骨肉, 在這京城裏,太子殿下是僅次于聖上的存在, 太子一定不會不管他的!

晴霄宮書房中, 徐琬纖細的指探入衣領,指尖勾出五色絲,淡粉的指腹捏着玉璧給他看:“把這個送你成不成?”

對上她認真的眸光, 趙昀翼一愣。

随即拈着玉璧,替她塞回衣領中,指腹不經意擦過柔軟邊緣,他暗暗掐了掐指腹,将心口陡生的绮念掐滅。

“小姑娘,我還沒下聘金,你便着急出嫁妝了?”趙昀翼含笑睥着她,逗道,“再等我些時日,嗯?”

“誰急着嫁你了!”徐琬又羞又惱,環在他腰側的手狠狠擰了一記,“我是想着,這些東西在你手裏才能物盡其用,更好地造福百姓。”

趙昀翼并不清楚那些寶藏價值幾何,他也不在意,只要東西不落到太子手中,他只當那是些是前朝覆滅的殉葬品。

“那是你父皇留給你的,總有你能用得着的時候。”趙昀翼秾麗的鳳眸噙着淺笑,溫柔凝着她。

小姑娘對他還真是全無防備,若他是個壞人,所說所做都是為了騙她交出寶藏,她豈不是要被吃得骨頭都不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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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昀翼輕輕抿了抿唇,他确實是想如夢裏一般将她拆吞入腹,卻又怕吓着她,又怕她心不安寧,才竭力忍着。

入夜,寝屋內宮燈已熄,趙昀翼躺在榻上,半合的錦帳微微晃動,衾被是徐琬替他換的,帳中隐隐殘留着她身上幽靡的花香。

明月珠的清輝透過錦帳照進來,落在衾被上,和他手中畫像上,片刻後,豆大的汗從他額角沁出來,随即滾落,沒入鬓發。

歸于平靜後,趙昀翼望着枕側畫像,露出一絲苦笑,暗暗自嘲自己越漸土崩瓦解的自制力,起身重新盥洗,方才睡去。

翌日,替他收拾床褥時,徐琬無意間觸到一處濡濕,走到外間時,忍不住問趙昀翼:“昨夜很熱嗎?要不要換薄一些的錦被?”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明知她不懂,趙昀翼仍窘迫得脊背僵直。

面上卻是不顯,微微颔首:“也好,交給內侍去收拾吧。”

“殿下不是不願讓旁人動你的床榻?”徐琬微微驚詫。

“我更怕你累着。”

趙昀翼從未想過,自己也會陷入這般窘境,同時心口又生出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壞念頭,她手裏拿着他夜裏思念她的證據,她卻渾然不知。

待成親之後,她懂得了,不知會如何羞惱?

春闱在即,太子涉嫌科考舞弊、賣官鬻爵,自然不能再主持春闱事宜,聖上似乎備受打擊,查證的同時,病了好些日子,諸事都落在趙昀翼身上。

接下來,他早出晚歸,連見到徐琬一面也不容易,倒是甚少鬧她。

徐琬幫着他做些微末之事,成日裏竟是最閑的一個,去紫蕪殿找孟黎,卻見孟黎不知怎的,總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樣。

“孟姐姐是不舒服嗎?還是在擔心殿下?”徐琬坐在她身側,眸光掃過她腰側位置,從前随身攜帶的劍,似乎很少再見她練。

“我擔心他做什麽?”孟黎搖搖頭,望着宮苑那邊,不知哪位小公主放飛的紙鳶道,“琬兒,你有沒有整日去想一個人?睡覺時想,看書時想,吃到好吃的想問問他喜不喜歡,做自己喜歡的事,又會想他會不會不喜歡?”

這樣啊,聽着她的描述,徐琬腦中似有一杆筆,一筆一劃勾勒出趙昀翼的眉眼身形。

唇瓣微彎,徐琬笑得溫柔,歪着腦袋望向孟黎:“孟姐姐,你有喜歡的人了。”

此話一出,不啻平地驚雷。

“不可能,我讨厭他還來不及!”孟黎矢口否認,心口卻是砰砰直跳。

她喜歡徐琛?那個只喝過一次酒,險些被她舉劍刺死的徐琛?那個醉醺醺的,見她被人險些推倒,忽而跑來擋在她身側替她出頭的,傻裏傻氣的臭書生?

“孟姐姐,喜歡便是喜歡,不喜歡便是不喜歡,你騙得了我,卻騙不了自己的心。”徐琬沒問她喜歡的是誰,若孟黎願意,自然會告訴她,她也很替孟黎高興,心有所屬雖有些煎熬,卻也是最能給人力量和勇氣的事。

“春闱在即,孟姐姐不如好好想一想,若真喜歡,待放榜後,請聖上賜婚也是一樁美事。”徐琬細細寬慰。

孟黎聽在耳中,這話在她心口盤桓許久,對,等春闱過了,她一定去找那個臭書生問個清楚!

武寧侯府,太子妃回到娘家,求侯爺為太子遮掩周旋,侯爺尚在猶豫,世子謝清玄率先奪門而去。

“太子殿下知法犯法,父親若要同他沆瀣一氣,以後我謝清玄便再不是武寧侯府中人!”

侯府上下的仆婢們謹慎小心,大氣不敢出,侯夫人望着謝清玄決然離去的背影,心如刀絞,不顧顏面,跪在侯爺腳邊哭求:“侯爺,您快派人把清玄追回來啊,我們就這麽一個兒子!”

“大嫂,武寧侯府同東宮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太子若有事,清玄的世子之位也保不住,您還是勸勸清玄吧。”太子妃也看不上太子的做派,哪裏是儲君所為?

可她膝下小兒尚不滿三月,若太子有事,她們能有什麽好?

武寧侯在書房關了半日,仍未露面,只吩咐官家好生送太子妃出府。

幸好,幸好清玄一直跟随七皇子殿下,他們武寧侯府并未把雞蛋放在一個籃子裏,即便太子出事,武寧侯府的地位卻仍舊穩固。

春闱前一日,太子科考舞弊、賣官鬻爵之事,被刑部查明,大理寺核實,聖上震怒,當即下旨昭告天下,廢除趙旭廷太子之位。

在槐米胡同借住數日的謝清玄,終于回到武寧侯府。

紫宸宮中,趙重岳的咳嗽聲,一聲比一聲重。

這些年他勤于朝政,積勞成疾,一朝病倒,身體潰敗如山倒。

細細看過趙昀翼送來的春闱卷宗,趙重岳一臉欣慰:“翼兒,你不愧是朕親手教出的好兒子。”

這種話,他也曾對太子說過吧?趙昀翼暗暗想着,可那又如何,如今父皇廢太子也是毫不留情。

父皇是個好帝王,可他真正在意的,似乎只有這萬裏江山的穩固。

不論前朝後宮,他都平衡得很好,即便再寵愛母妃,也不曾将後宮打理之權交給母妃。

思量間,卻見趙重岳自身側博古架上,取下一道明黃聖旨,展開來,遞給趙昀翼。

“翼兒看看這個。”趙重岳面上含笑,語氣卻有些莫名。

趙昀翼淡淡掃了他一眼,若有所思接過聖旨,意料之中,是一道立他為太子的聖旨。

只不過,并未加蓋印玺。

“翼兒,只要你發誓,此生絕不娶徐琬為正妃,絕不立她為後,父皇即刻便着人宣紙,把這江山交到你手裏。”趙重岳的眸光帶着說不出的急切和痛快。

即便瑩兒的心從未在他身上,可她生下的孩兒卻是同他最像的,翼兒一定能讓岱國千秋萬代,江山永固!

趙昀翼有野心,有謀略,有魄力,對待手足也不會有多餘的心軟,是再好不過的繼承人,趙重岳滿含希冀望着他,這個兒子一定不會讓他失望的!

可是,在他熱切的目光中,趙昀翼将聖旨丢過來,面上是淡淡的嘲諷:“父皇,事到如今,您還想掌控兒臣?您可以不立兒臣為太子,可您還有別的選擇嗎?”

在趙重岳震驚的眸光中,趙昀翼緩緩站起身來,雲淡風輕道:“還是,您以為您還有選擇的機會?”

話音落下,趙昀翼信步走到禦案邊,随手拿起和田碧玉印玺,握在手中,眸光疏冷地望着趙重岳:“父皇,兒臣平生最厭惡的,莫過于有人想掌控我的人生,而您一而再,再而三觸碰這個底線,就別怪兒臣不念父子之情。”

“逆子,你想幹什麽?”趙重岳瞪大眼睛看着他。

卻見趙昀翼握着印玺走過來,氣定神閑往立太子的聖旨上壓了壓。

“你敢!”趙重岳氣急,當下噴出一口血來,沖殿外喚道,“來人,來人!”

殿外一片寂靜,侍衛們各司其職,對這略顯蒼老的聲音充耳不聞。

進來一道玄色身影,步履不疾不徐,氣質卓然,是陳雲桓。

“殿下有何吩咐?”

趙昀翼看也沒看趙重岳一眼,将聖旨卷起,遞給陳雲桓:“有勞陳大人。”

“為什麽?為什麽連你也要背叛父皇?”趙重岳瞪大的眼眸幾乎充血,甚是駭人。

“即便你是我的父皇,也不該辱我母妃,更不該動我喜歡的人。”

除夕之夜的事,陳雲桓已然告訴他,而趙重岳暗自派人去傷徐琬的事,趙昀翼也統統清楚,若非徐琬走到哪裏都有暗衛保護,早已沒了性命。

聞言,趙重岳頹然靠在椅背上,原來那晚不是夢,翼兒也知道了,他什麽都知道。

夜裏,徐琬睡得正香,衾被忽而被掀開一些,身側擠進一道涼意。

涼意透過柔順的寝衣滲入肌膚,徐琬黛眉微颦,下意識往裏側挪了挪,下一瞬,卻似落進冰窖裏。

驚醒過來,徐琬睜開眼,迷茫片刻,對上趙昀翼含笑的鳳眼。

他擁着她,薄唇貼在她溫熱細膩的臉頰側:“小姑娘,讓我抱一會兒。”

困意正濃,徐琬嘟囔了一句什麽,忍着涼意,往他懷中蹭了蹭,轉瞬便又睡熟。

望着懷中蜷縮的嬌嬌軟軟的小身子,趙昀翼只覺心口浸着無邊的溫水,将從紫宸宮帶回的寒涼盡數驅散,四肢百骸皆是暖意。

翌日醒來,身側的位置空空的,徐琬只當趙昀翼的懷抱,只是一場夢。

盥洗畢,走出來,卻聽庭中衆人叽叽喳喳議論着什麽。

“咱們是不是該準備遷宮的事?”

“那是自然,我們殿下如今可是太子,自然要搬去東宮。”

“可今日春闱頭一天,聖上抱病,連早朝也沒上,許是等春闱結束再搬?”

遷宮?太子?

徐琬腦子懵懵的,快速整理着他們透露的信息。

怎麽一夜之間,趙昀翼就成太子了?

呆滞中,一道颀長的身影跨入宮門,徐琬望過去,只見他身着儲君冕服,金線繡祥龍,亦壓不住他周身氣勢風華。

“琬兒過來。”趙昀翼含笑展臂,秾麗眉眼間凝着的霜雪倏而融化,溫柔暄和,“替我看看合不合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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