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妥協

狹小的車廂內,向來陰戾的太子殿下難得曲了膝,柔了聲,在一個女子身前耐心安撫。

“我可不是你的太子妃!你找別人去!愛誰誰!你們男人沒一個好東西,就喜歡騙人!”

沈沅嘉哭得不能自已,哪裏還能聽得下別的話,她別開腦袋,帶着鼻音道:“您剛剛可是為那個元娘神魂颠倒,不惜在衆人面前與她拉拉扯扯!”

陸筵哭笑不得,他道:“元娘不就是你嗎?如何就成別人了”

沈沅嘉瞪他,糯糯的說道:“不一樣!我和她不是一個人!你瞧我平日裏是那樣子的模樣嗎”

陸筵腦子裏又浮現出眼尾含媚,欲說還休的婀娜美人兒,眸色微深,眼尾的紅痣都豔麗了些。

沈沅嘉看他滿是留戀的樣子,帶着哭腔喊他:“陸筵!你還想着她!”

陸筵見她又要掉金豆子,連忙道:“沒想她,沒想她。”

說完,他一愣,自己怎麽就被她繞進去了?她們就是同一個人啊!

陸筵見沈沅嘉一副他要是承認了想元娘,她便要跟他拼命的樣子,深知此刻自己若是與她争論這個話題,恐怕今夜是要沒完沒了了。

他無聲地嘆了口氣,見沈沅嘉白皙細膩的臉頰被他粗砺的拇指弄紅了,他嫌棄地觑她一眼,真嬌氣!

雖然陸筵臉上嫌棄不已,不過手上的力道卻是輕柔了許多。

沈沅嘉抽抽噎噎,好歹止住了淚,此刻如同被安撫住的貓,漸漸地也恢複了些理智。

她稍稍靠上車廂壁,用帕子細細擦了擦臉頰,小聲道:“難道殿下早就知道是我那殿下又是何時認出我來的”

陸筵見她又恢複了落落大方的模樣,輕笑了一下,又看見沈沅嘉眼底的幽怨,又迅速地收斂住笑意。

“大概你剛進門的時候就認出你來了”陸筵語氣随意地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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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世間唯有她,是那般獨一無二,灰暗中唯一的一縷顏色,想讓人忽視都無法。

沈沅嘉聞言,漸漸睜大了雙眼,“你從一開始就認出我了那你便一直在戲弄我了”

她想到陸筵那句“唯有元娘,深得孤的心”,她便燥得慌,恨不得這馬車上有地縫讓她鑽進去!

陸筵見沈沅嘉又是炸毛的模樣,心下咯噔一聲,也不知腦子怎麽想的,當即說道:“孤向來忙得很,哪裏有那閑心戲弄你?孤是擔心你去畫舫的事情被人揭穿,到時候有損你的閨譽!”

他接着倒打一耙,問道:“你一個姑娘家又為何去畫舫”

沈沅嘉被捏住脖子的鵝,一下子撲騰不起來了,她心虛地轉了轉眼睛,結結巴巴的說道:“就……就有事。”

陸筵像是抓住了她的把柄,眼神驀地凜冽起來,他手撐在車廂上,将沈沅嘉牢牢困在雙臂之間,低頭望着沈沅嘉,語氣危險,“有什麽事情,值得孤的太子妃,深夜造訪男子尋歡作樂的畫舫?”

沈沅嘉聽着他微挑的話尾,心中浮現出慌張,難道她還要告訴他,自己為了取悅他,特意去學習了一番嗎?

不,打死她都不能說!

陸筵見她眼睫輕顫,如同展翅的蝶,撲棱着飛到自己心底去,他鬼使神差般,更近了一步。

狹小的車廂內,兩人氣息交纏,陸筵湊到沈沅嘉耳朵旁,輕輕吹了口氣,發現沈沅嘉身子抖了抖,長睫顫動地更加厲害。

陸筵挑了挑眉,似乎是發現了有趣的東西,他輕佻地說道:“若太子妃不說,那孤便一直這樣,直到你招供為止了。”

沈沅嘉聞言,咬了咬唇,繼續緊抿着唇,顯然是不打算說了。

陸筵繼續輕柔地吹氣,耳朵處格外敏感,這般輕柔地氣息入耳,酥酥麻麻,無異于百爪撓心,猶如酷刑。

沈沅嘉受不住,竭力抑制住癢意,眼尾都微微泛紅,帶着水意,如此更加妩媚動人。

陸筵見狀,不自覺停下了動作,黑眸沉沉,似蘊着一團濃霧。

沈沅嘉悄悄睜開了眼,就見陸筵莫測的神情,她掌心裏不禁沁出汗,心髒也開始加快跳動。

她如今對陸筵這種極具侵略性的目光極為熟悉,她知曉接下來會發生的事情,許是知曉了自己與陸筵将來會成為夫妻,她心中也并不抵觸陸筵的親密觸碰,甚至還升起了隐秘的期待。

她紅唇張了張,緩緩閉上雙眼。

無聲的邀約。

陸筵目光落在嬌豔欲滴的唇上,心跳也開始加速,彎了腰,逐漸逼近……

“殿下,到地方了。”

外面傳來陸一故意提高的聲音。

沈沅嘉猛地驚醒,飛快地睜開眼,将身前的陸筵用力推開。

許是這一推太過突然,陸筵往後倒時,下意識握住她的手,沈沅嘉只覺得一股大力将自己拉扯向前,下一瞬便倒入了一個冷香的懷抱。

“咚”的發出一聲巨響,兩人便倒在了一團。

“殿下,發生了何事?”

簾外傳來陸一的聲音。

“無事,陸侍衛不必憂心。”沈沅嘉盡量穩着聲音,回道。

說完,她手腳慌亂地從陸筵身上起身,逃竄般掀開簾子下了馬車。

陸一震驚地看沈沅嘉從馬車裏鑽出來,喃喃道:“那剛剛殿下抱着上馬車的人是沈二姑娘也就是說,我剛剛打斷了殿下和沈姑娘的好事”

陸一只覺得自己危矣!

陸筵也從馬車中探出了身子,涼涼地瞥了一眼陸一,嘴角勾了勾。

可陸一愣是打了個寒顫,完了,殿下生氣了。

“這是何處”

好在沈沅嘉及時出聲解救了他。

陸筵眉眼微動,道:“萬寶閣。”

沈沅嘉白了他一眼,她又沒瞎,閣樓上那麽大一塊牌匾,她當然知道是萬寶閣了。

“殿下帶我到這裏來是何意”

沈沅嘉低聲道。

自己出府游玩,如今已經深夜,本就到了回去的時辰。若是此時被人看見自己與男子在這裏,恐怕明日又少不得有不得了的流言蜚語了。

陸筵見她一臉為難,心中了然,他挑了挑眉,道:“來萬寶閣還能有什麽事當然是買首飾了!”

說着,他跳下了馬車,也不顧沈沅嘉臉上的不情願之意,握住她的手腕便要往裏走。

陸筵看上去沒使多大的力氣,那力道并不會弄疼她,可偏偏讓她掙脫不開,無法,沈沅嘉只能被拉着進了萬寶閣。

萬寶閣的大門越來越近,明亮的燭光在她此刻看來,無異于阿鼻地獄。

沈沅嘉心如死灰,她閉了閉眼,咬牙,驀地轉換了身姿,小腦袋埋進陸筵的懷裏。

“殿下,你,你替我擋擋!”

懷中傳來悶悶的聲音。

陸筵腳步微頓,她說話間不停噴灑地熱氣,滿滿地全部都落在了他的心口,微微癢。

陸筵扭頭看向空蕩蕩的萬寶閣,又低頭看了一眼毛茸茸的腦袋,唇邊彎了彎,倏而消散。

“沈沅嘉,你出來,不出來我們怎麽看首飾”陸筵故意說道。

沈沅嘉緊緊揪着陸筵的衣裳不料,聞言,搖了搖頭,“我不出去,出去就被人看見了!我本來身上就夠多閑話了,到時候再被人瞧見我深夜與你在這裏買首飾,恐怕又會有什麽糟心的話要說我了!”

陸筵一顆心酸軟得不行,他沒發現沈沅嘉撒起潑來,竟也是這樣嬌憨可愛。

陸筵低低“嗯”了一聲,“沒人說閑話。”

“胡說!萬寶閣日進鬥金,顧客如流水,最是人多口雜的地方!”

陸筵又陰恻恻地說道:“那如果有人看了你的臉,那孤就挖了他們的眼睛,若有人亂嚼你的舌根,那孤就拔了他們的舌頭,如何”

沈沅嘉氣息一滞,牙齒碰了碰下唇,糯糯道:“……你不要這麽兇殘!”

陸筵喉結上下滾了滾。

實在是這似埋怨又似撒嬌的語氣,讓人聽了,心中忍不住生出幾分欲/念。

他伸出手指輕輕彈了一下她的腦袋,道:“出來,萬寶閣裏沒人。”

沈沅嘉下意識捂着額頭,轉頭往萬寶閣裏面看,只見燈火通明,閣樓上下,空無一人。

沒有接踵而至的人群,也沒有喧嚣至極的噪聲。

沈沅嘉張了張嘴,喃喃道:“人呢?”

頭頂上傳來陸筵涼薄溫淡的聲音。

“你以後若是不想被人看見,大可不必與他們擠在一起,讓人将整座閣樓都遣空了,你一人逛就好了。”

沈沅嘉心尖顫了顫,被陸筵話裏的漫不經心給炸的慌了心神,仿佛他只是在說一件無足輕重的小事一般。

萬寶閣是他名下的産業,日進鬥金,這般奢靡浪費,只為她一人。

其中的放縱與寵溺,讓她忍不住心頭發熱。

原來,陸筵想要對一個人好,竟是可以這樣不遺餘力。

沈沅嘉仰着頭看他,只能看到他曲線流暢的下颌。

她雙手按壓住跳動的心,暗暗告誡自己,沈沅嘉,千萬不要被迷了心,陸筵此番,不過是因為她與他的心上人容貌相似罷了。

沈沅嘉松開陸筵的衣裳,緩慢而堅定地退開陸筵的懷抱,許是燭光過于刺眼,她覺得眼角有些微酸。

“殿下,那我們進去吧。”

陸筵不明白剛剛還嬌嬌悄悄的人怎麽轉眼就變了臉。

他蹙了蹙眉,難道自己太兇殘吓到她了

想到以前沈沅嘉每次見到自己,似乎都是小心翼翼,心存害怕。

自己以後還是不要吓她了。

他想。

沈沅嘉腳步匆匆,像是要逃避什麽一般,直直往前走去。

陸筵斂了心神,擡步跟了上去。

沈沅嘉第一次進入空無一人的萬寶閣,本該是極為新奇的體驗,卻因為剛剛腦子裏的一番想法,是以神色恹恹,并沒有多大的興致。

陸筵見她提不起興致,也有些忐忑。

難道她并不喜歡首飾

沈沅嘉怎麽會不喜歡呢?

那些金燦燦,亮晶晶的東西,每一件都漂亮極了,自己又不是真的是視金錢如糞土的清高女子,見着這些華美首飾,當然也會心生歡喜了。

陸筵有些煩悶,他其實早就有帶着她一起來買衣裳首飾的打算。

他無法分辨顏色,那些橙紅綠紫都只在書中的詩詞中見過,可真正的顏色他卻從沒有見過。

好不容易碰上了沈沅嘉,讓他能夠看到顏色,他恨不能将這世間所有顏色的衣裳首飾都買給她,穿給他看一遍。

也好讓他不至于只在晦澀詞句裏看顏色。

怎料沈沅嘉卻是興致缺缺,不感興趣的樣子。

陸筵佯裝随意地說道:“你喜歡什麽東西,盡管挑,孤都送給你。”

沈沅嘉聞言,怔然了一瞬,旋即斂了眉,輕聲細語地說道:“既然是殿下要送我的東西,何不殿下親自挑選”

她頓了頓,繼續說道:“我覺得首飾這種東西,還是華貴豔麗些好看,殿下覺得呢?”

這句話狀似是一句無關緊要的話,卻是沈沅嘉故意說給陸筵聽的,其中便包含了她的喜好。

明麗華貴。

陸筵福至心靈,瞬明白了沈沅嘉的言下之意。

他淡淡笑了笑,道:“那孤便看着選一些了。”

陸筵本以為自己出不了差錯了,可當他低頭在櫃臺中挑選時,只見眼前灰沉沉的一大堆首飾,琳琅滿目,應有盡有。

他愣是一件明豔華麗的首飾都挑不出來了。

因為,在他眼裏,都一個樣了。

陸筵手指摩挲了一下,本想根據沈沅嘉的神情來判斷,卻見她眉眼含笑,溫溫淡淡地站在一旁,一絲端倪也看不出來。

陸筵手指微動,半晌,挑挑揀揀,在其中選了幾根牡丹花樣式的簪子。

牡丹算是投其所好,這總不會出錯了吧?

沈沅嘉不鹹不淡地看了一眼陸筵挑出來的那幾根簪子,雖然花式是繁麗的牡丹,不過卻是極為素雅的白玉和青玉。

沈沅嘉心中苦笑了一下,自己的話雖然隐晦,但她不相信陸筵聽不出來。

不過是不在意罷了。不過是覺得她不用花心思罷了。

她只是個替身,這顏色怕也是照着他心上人的喜好來的吧?

她抿抿唇,屈膝道:“多謝殿下割愛。您的心意臣女心領了,您雖然允諾了臣女太子妃之位,不過聖旨未下,婚約未定,你我之間還是需要注意一些,東西臣女便不收了。”

緩了緩,她繼續溫聲說道:“天色不早了,臣女晚歸的話,家中定然擔憂,便先行告退了。”

陸筵手中握着玉簪,蜷了蜷手指,見沈沅嘉神色疏離,仿佛又回到了他們還未相識的時候。

他有些慌神,也明白了自己挑的東西,怕是不合她心意。

陸筵剛想要開口解釋,可張了張嘴,卻是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難道自己要将自己看不清顏色的事情告訴她

他垂眸。

她似乎也沒有如此重要。

重要到自己能夠忍受将自己的缺陷赤/裸/裸地展現給她看……

他再次擡眸,淡聲道:“那孤便不送你了。”

沈沅嘉心頭苦澀不已,她果然是不值得花心思的,聽聞她要離開,送都不送她一程。

其實陸筵本性便是如此,陰鸷冷漠,以前待她也是這樣漫不經心,不放在心上的,可不知為何,她明明知道這個道理,心中就是難過。

她垂首,眼裏慢慢彌漫着霧氣,她盡量不讓自己的聲音顯出異樣,道:“告辭。”

沈沅嘉轉身便走。

卻在腳剛踏出大門處的門檻時,身後傳來急促的腳步聲,旋即清淡幽冷的香氣傳來,手臂上握上一只滾燙的大掌。

“沈沅嘉。”

身後傳來陸筵微沉的嗓音,如同這月色,涼意入骨。

沈沅嘉腳步頓住,眼淚驀地滑下。

“如果孤說,孤看不清顏色,才導致挑不出你喜歡的首飾,你可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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