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江随雲卻道:“受得起,将軍為了我霁國山河忍辱負重,随雲自是無以為報,區區一禮,将軍受得起。”

澹臺卓是看着江随雲長大的,了解這孩子的脾性,能屈能伸,要說忍辱負重,澹臺卓就沒見過誰能比江随雲還能忍辱負重的。

“公子,你且起來吧。”澹臺卓将他小心扶起,“朝中現在多了一個洛無塵,我們行事,怕是要多廢幾番周折了。”

“在下知曉。”江随雲微微笑道:“不論他怎麽翻,我們都得做。”

話一出口,澹臺卓就明顯感覺到江随雲渾身的氣勢變了。

江随雲起身,抱拳道:“将軍,今日之事就先到這裏,在下就先離開了。”

“公子慢走。”澹臺卓恭送着江随雲。

江随雲自內堂而來,也自內堂而去。

江随雲一走,澹臺卓就坐在了椅子上,看着書案上的白紙上點點潑墨,一下就想到了自家的混小子,輕輕呢喃道:“你究竟什麽時候才能長大啊。”

澹臺漭行事大膽瘋狂,骨子裏就帶着幾分野性,偶爾的攻擊力就像草原上暗暗蟄伏的野狼。

澹臺漭想到這裏拍了一下自己的腦袋,他倒真想澹臺漭那混蛋玩意兒是個會蟄伏的狼,可澹臺卓覺得,他不是蟄伏的狼,他會看見獵物就直接撲上去,管他周邊有誰呢。

“混蛋玩意兒,混崽子。”澹臺卓一邊罵澹臺漭,一邊罵自己怎麽教出了這麽個玩意兒。

而另一邊,澹臺卓近些天來像是去風來信成了習慣似的,大半夜,人家客棧都要打烊了,他還大喇喇地坐進去,問小二要了一壇無靈。

這酒入口無味,入喉卻是勁兒大得很。

小二陪着笑臉給了送了一盤花生米,就坐在櫃臺前跟另一個夥計悄聲訴苦去了。

“我家那婆娘估計見我晚歸,又要數落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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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個夥計道:“你別把嫂子說得那麽兇,人家不也給你把家裏打理得井井有條,才能讓你在外安心幹活。”

“我知道,可我就是聽不得她唠叨,我要過了子時沒回去,她估計要背着娃來客棧接我了。”

那夥計目露豔羨,“就說你不識好歹吧,你還不聽。”

小二哪是不識好歹啊,她是心疼自家婆娘呢。

澹臺漭而耳力好,他就聽着倆夥計在聊天,他也覺得自己來客棧喝酒頗有叨擾,可他也沒別的地方去啊,煙花柳巷他是真的不願去的。

澹臺漭這一瞬忽然覺得自己很孤獨,原以為有個邵雪月,他就能找到一個落腳地,可邵雪月一走,他連喝酒都找不到一個地兒。

他拎着酒壇,看向窗外的寂靜街道,喃喃一聲:“邵兄啊,你究竟什麽時候回來啊,可想死我了。”

那話聽在小二耳朵裏,忍不住頭皮一麻。

他的眼神中隐含驚恐地看向澹臺漭,就見那人已經坐在了窗沿上。

他跟那個夥計說了一聲,連連告歉,說:“我得回去一趟,跟我家婆娘說一聲,免得她等。”

“去吧去吧,別回來了,這兒我守着,下次你替我值班一次如何?”

小二連連道謝,換了衣裳就出了客棧。

澹臺漭看着小二急匆匆的背影,嘴角勾着邪笑,嘆道:“出門紅顏思,歸家軟玉懷,真是羨煞死人了。”

澹臺漭的聲音不小,不遠處剛準備去花樓的印少明聽着這熟悉的調調,聞聲尋來,看着窗臺上坐着的那人,驚到:“果然是你。”

澹臺漭滿不在乎的斜睨了他一眼,就見印少明杵着拐杖,身邊圍了一圈小厮跟莺莺燕燕,他瘸着腿過來,調笑道:“怎麽?我們的小将軍思春了?”

旁邊的姑娘手執團扇,半遮着面,朝澹臺漭抛去一個媚眼兒,“小将軍這般想念姑娘,不如去春風樓啊,我們姑娘都放得開,絕不會虧待了小将軍的。”

她的話一說完,周圍幾個姑娘都嬌笑了起來。

澹臺漭雖然在外可以說得上聲名狼藉,可在花樓的名聲頗好。他不胡來,比起印少明的用錢砸,姑娘們還是更喜歡澹臺漭這種「衣冠禽獸」一點。

畢竟,印少明是真的荒/淫無度,澹臺漭跟印少明在這事兒上,是完全相反的兩種人,用守身如玉來形容都不為過。

澹臺漭從窗戶上跳下來,“怎麽?又要上哪兒野去?”

“聽說笑春風今晚開張,我去看看這倌館。”印少明說話的語氣都是浪蕩色氣的。

“笑春風?”澹臺漭有點懵,“我怎麽沒聽過?”

“你自然沒聽過了,聽說他們自珞洲來的,那兒時逢戰亂,不得遷徙到京都來,不過聽聞他們東家長得比春風樓的花魁還美豔,”印少明看着澹臺漭,邪笑道:“不是阿漭,你要不要去看看?”

根據澹臺漭跟他厮混這麽多年,溫香軟玉在懷從來都不動心,讓他不得不往澹臺漭不喜歡女子上面想。

今日他本想去笑春風探探,再來跟澹臺漭說,不過今日遇見了,也就順便帶他去了。

他爹打小就讓他跟澹臺漭打好關系,所以印少明對澹臺漭遠比對別人寬容得多。

“那就去。”澹臺漭倒也不多想,反正他一個人,去個熱鬧的地方,也好。

幾人便去了笑春風。

笑春風果然熱鬧,門口只有迎客的小厮丫鬟,未見小倌。

澹臺漭他們一幫人浩浩蕩蕩的,身後跟了七八個姑娘,小厮一見這陣仗,不由得面面相觑,懷疑可能是來砸場子的。

可小厮裏面其中一個是認識澹臺漭跟印少明的,上前恭維道:“小将軍、小王爺,你們這是……”

“哎喲,我們家公子好奇倌館,來看看,怎麽?你們笑春風不接客嗎?”一個姑娘在後面掩唇開口。

“哦,請進,請進。”那小厮立即把十幾人領了進去。

笑春風的格局跟春風樓完全不一樣,二樓除了進包廂的小門外,還有一扇偌大的床窗,幾乎占了整面牆。

樓下正中是個搭建的高臺,高臺周圍有一圈水池,池中養着荷蓮與錦鯉,那些錦鯉偶爾還會躍出水面,跳上荷蓮葉,擺了擺尾又躍進了水裏。

頂端有一簇很大的紅綢花,用紗吊四角,看模樣,那紅綢花還是能散下來的。

許是第一日開張,來的大多都是官宦子與商賈。

“有意思。”澹臺漭直接結論,春風樓讓人覺得富麗,可這笑春風,裝潢遠比春風樓大膽,未見其奢華之意,倒像是煙花之地的一處詩意。

“有意思吧。”印少明就算瘸着腿,也沒忘了折扇傍身,“這小倌還沒出來呢,聽說這裏有個琴師,也長得好看得很。”

澹臺漭似笑非笑地看着印少明,倒了一杯酒,抿了一口:“那我就等着。”

直到這時,澹臺漭幾乎才确定,印少明除了強搶民女,可能真的養過娈童。

很快,樓下便響起了琴音,一個穿着白色長袍的男人坐于臺中一角,墨發用一根翠色玉簪松松別住,十來個小倌在臺上跳着勾人的舞,風姿各異,當真稱得上香豔絕色了。

印少明在旁邊看得攥手指,澹臺漭斜斜瞥了他一眼,覺得印少明小小年紀,當真色中餓鬼。

這邊笑春風莺歌燕舞,熱鬧非凡。宮裏卻是平靜之下,暗藏危機。

洛無塵剛喝了藥躺下,蓼實便來報,說:“太子有動作了。”

“按計劃行事。”洛無塵讓蓼實滅了燈,自己躺在黑暗裏,窗外的月光照進來,映得他的臉仿若一塊溫潤的玉石。

一步錯,步步錯,洛無塵不允許自己錯一步。

他閉眼睡去。

可當晚,洛無塵便做了一個噩夢。

夢裏全是血,他看着自己的手,手變得非常小,手背還有肉乎乎的指窩,他耳邊是刺耳的慘叫聲,絕望将小小的心靈籠罩得不見分毫縫隙。

周圍有人的大笑聲,那些笑聲,建立在這滿堂的鮮血之上。

血肉落了滿地,他的手被鮮血染得通紅,一個個鮮活的人在他面前變成了一幅幅行走的骨架,他們身上吊着淋漓血肉,告訴他:“活下去,活下去……”

這個夢很長很長,裏面全是血。

洛無塵醒來的時候,滿頭的汗,他的眼神有些迷離,微微偏頭,窗外的風掠了進來,帶起了些微涼意。

他深吸了一口氣,叫了蓼實。

蓼實一直守在外面的,聞言立即進來了。

“公子。”

“有些熱,幫我準備沐浴。”

“是!”蓼實立即去了。

洛無塵仰在床上,久久未動,直到蓼實把浴水備好。

“你出去吧!”洛無塵輕聲道。

蓼實能看出他們公子今日起床心情欠佳,聽話地出去了。

洛無塵進了水,将後腦勺磕在浴桶邊沿,仰頭看着房頂。

他以為自己已經習慣了這種噩夢纏身的日子,可到底做不到心緒平靜。

他盯了一會兒房梁,身子往下一沉,整個人都沒入了水中,他在水裏睜大了眼睛,感覺水才能覆蓋他內心的那股窒息感。

心裏的窒息,遠比身體的窒息更要人命。

洛無塵很快就洗完了,青黛打着哈欠進來,“公子,朝服已經備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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