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蓼實:……

……

洛無塵只好垂下手, 自己提了袍擺走向軟轎,低語了一句:“忽然有點想青黛了。”

蓼實:他有些懊惱,在自己的注意事項裏, 加了一句:扶公子上轎。

回了琉璃殿, 蓼實便忙去了。

洛無塵獨自在宮裏, 覺得自己許久不曾練字,便讓宮裏的小太監備了筆墨紙硯,在書房練字。

洛無塵的字是飄逸隽秀的,筆勢隐見邪狂,細究之下,可見殺意果斷。

那一筆一劃,不曾有半分停留。

旁邊的小太監見着洛無塵這字, 忍不住羨慕, 下意識地脫口而出:“大人這字真好看。”

青黛走後, 蓼實便将琉璃殿裏一個乖巧的小太監調來貼身伺候洛無塵。

那小太監長得也乖巧, 模樣可能也就不過十五,沒有洛無塵的應允, 他基本是個隐形人。

此時聽着小太監的話,他忍不住笑了起來,“你幾歲了,家中人父母可安好?”

小太監沒想過洛無塵居然還會主動跟他搭話, 而且在琉璃殿裏,比他待過的所有地方都還舒适。

青黛在的時候,還會偷偷給他們拿銀子。

小太監有些受寵若驚,顫着聲音道:“回、回大人, 家中只有母親一人, 尚且安好。”

尚且安好, 一般都不怎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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據洛無塵所知,這個小太監每個月的月奉送出去,到他娘手裏的銀子不過十之一二,路上送錢出去的,中飽私囊的數不勝數。

琉璃殿六個小太監,只有這個叫「小馬桶」的最老實,平日裏被排擠了也不吭聲,更沒想過告狀什麽的。

“赤雪喂了嗎?”赤雪洛無塵幾乎早晚看一次,也是這個小馬桶在喂養,不過赤雪看不上小馬桶,小馬桶喂一次就被啄一次,短短時日,就已經被赤雪啄得滿臉小傷。

“喂了喂了,一日三次。”

“如果我沒記錯,你叫小馬桶?”洛無塵放下了筆,偏頭看向他。

洛無塵的視線非常溫和,而且小馬桶确實沒見過洛無塵生氣的樣子。很多時候,他都遙遙看着洛無塵的輕塵背影,幻想命苦了一輩子,怎麽就忽然這麽好運,能有機會伺候這麽一位主兒,連着自己的地位都好似水漲船高了。

“奴才是叫小馬桶。”其實小馬桶自己是有名字的,只是在宮裏,除了大太監,所有太監都不能用自己本來的名字,得太監薄給他們取。

他剛進宮的時候不懂看人臉色,為人愚鈍,所以才被取了個小馬桶的名字。

身為男人,就算年齡再小,也懂得這是一個極具侮辱性的名字,可他沒辦法,他只能接受。

“這名字我叫不出口,你可介意我重新給你取個名字?”洛無塵是真的叫不出口。

小馬桶立即跪了下去,因為興奮,也因為慌張,倉促間把書案上的狼毫筆打翻了,筆尖從他臉上掃過,留下了好大一塊墨印。

“奴才多謝大人賜名。”

洛無塵見他那幅興奮樣,不由想到了青黛,青黛從前也是如此。他剛把青黛跟蓼實撿回來的時候,蓼實自稱大乞丐,青黛自稱小乞丐。

他取名的時候,青黛得了青黛這個名字,差點跳起來抱着洛無塵親,被嚴肅的蓼實一把拽住了後領,勒得青黛直翻白眼。

然後兩人就打成了一團,當晚還自己做了孔明燈,一盞上面寫着歪歪扭扭的蓼實,一盞上面寫着歪歪扭扭的青黛,而在這兩個名字之上,是洛無塵的名字。

想到這裏,洛無塵就淺淺勾着唇角,笑了起來,“此後,那你便叫白芍吧!”

“謝謝,謝謝,奴才多謝大人。”小馬桶……不對,現在應該叫白芍了,猛地跪在地上,朝洛無塵把頭嗑得「嘭嘭」響,很快額頭就紅了一片。

他不知道是巧合還是大人知道他原本的姓氏。

他原本就姓白,而且也叫白芍,這是他爹給他取的。他爹說:白芍是一味中藥,能補血止痛,也能讓自己成長得更為健壯,他爹希望也成長為一個頂天立地的男人。

“行了,再磕下去,我得費心替你包紮了。”白芍立即止住了動作,那張清瘦乖巧的小臉似哭似笑,癟着嘴,通紅的眼裏是将掉欲掉的淚。

“空了去找太監薄把名字改了。”

“多謝大人,多謝大人。”

洛無塵見他實在太興奮,道:“去把赤雪提進來。”

“是。”白芍連滾帶爬地出去了,看着他腳步都好似浮起來了的樣子,洛無塵再次被逗笑了。

可轉瞬,他又沉了視線。

皇帝現在要宋毓拜他為師,無非是為了學習醫術。

畢竟這世上,除了他師父,再無人醫術比他高明。

憑着洛無塵對宋毓的了解,宋毓是絕對沒有膽子主動接近他的,而今三番四次給他送禮不成,竟說動皇帝信他不說,還逼着他不得不受了這師徒跪拜。

宋毓忽然的轉變,讓洛無塵不注意都不行。

可是他背後又會是誰呢?

他留在皇帝身邊,最大的倚仗便是自己掌管着皇帝的生死,宋毓這是為皇帝分析了他洛無塵醫術再高明,到底是個外人,不如親子,人心會變,誰知道洛無塵會不會在這條權勢路上迷了本心,反了他雍國。

畢竟皇帝給洛無塵的實在太多了,不得不防。

洛無塵視線微沉,就見白芍提着赤雪進來了,赤雪一口一個「小混蛋」嚎得不亦樂乎。

“小混蛋,你再喊一次,我真會拔了你的舌頭下酒吃。”

赤雪半張着嘴,僵着斜眼看洛無塵,洛無塵被它這模樣立即逗笑了。

白芍聽着洛無塵這調笑話,有些詫異他們家國師竟然也是會開玩笑的,整個人立時放松不少,他把赤雪提到洛無塵面前,半威脅地對赤雪道:“對主子不敬,小心克扣你糧食。”

赤雪才不怕白芍,不能對洛無塵怎麽樣,它還不能欺負這個小太監嗎?

赤雪立即撲棱着翅膀去啄白芍,白芍只是捂臉,也不知道躲開,赤雪的足上拴着鎖鏈,白芍要跑,赤雪肯定啄不到他的。

洛無塵這才算是明白白芍那一臉的小傷是怎麽來的。

“赤雪!”洛無塵沉喝了一聲,赤雪大概是真的怕洛無塵,竟就這麽僵着翅膀直愣愣地從半空掉了下來,也不怕扯斷了自己的小細腿,末了還不忘偷偷瞄一眼洛無塵。

洛無塵:白芍臉上又多了幾道小傷,看着洛無塵微微嚴肅的臉,有些不知所措。

青黛公子說,這鳥珍貴得很,讓他小心伺候着,雖然每次去喂都會被啄,但他從未想過躲或者欺負這鳥。

“白芍,你也太過老實了一點。”洛無塵微微搖頭,上前查看他臉上的傷,“往後它要是再啄你,你就斷了它的糧食,餓它三天,看它怎麽橫。”

洛無塵的語氣帶着些微疼惜,白芍心裏是很感動的,除了他娘每月的書信,他在宮裏幾乎無人問津,整日夾着尾巴過日子,這種久違的溫情,讓白芍忽然覺得,宮裏也不是那麽冷,也有像國師大人這樣溫柔的人。

他忍不住又紅了眼眶,有些抽噎地道:“可是青黛公子說,赤雪的珍貴,十個我也賠不起。”

洛無塵:因為洛無塵的關系,青黛對宮裏的人态度都不怎麽好。

不過青黛說得也是實話,霜燧鳥确實珍貴。

至于賠不賠得起……

這得取決于白芍對他的價值了。

洛無塵不是什麽聖人,更不是什麽善人,他輕輕摸了摸白芍的腦袋,“倘若你能比赤雪珍貴,十個赤雪也比不上一個你的,莫要聽青黛瞎說,吓你。”

白芍聽着這話想也不想地道:“奴才定能為公子所用的,公子大恩,白芍這輩子都報不了。”

白芍不知道別的太監怎麽想,可「白芍」這個名字對白芍而言很重要,丢了白芍這個名字,那便丢了他爹、丢了他白家的列祖列宗。

洛無塵能讓他改回本來姓名,能讓他在不孝的路上半途折返,認祖歸宗,更讓他從一個小太監,一躍成為琉璃殿的大太監,直接扶搖直上,與各宮的掌事太監平起平坐,白芍想不到能怎麽報答洛無塵。

他微微抿唇,猛地朝洛無塵跪了下去,“大人大恩,白芍銘記一生,此生,定生死相随。”

洛無塵沒想過要白芍生死相随,琉璃殿裏的六個太監,洛無塵都讓蓼實查過根底的,包括在哪些宮裏伺候過,老家在哪。

選中白芍,是看他幹淨。

別看他在宮裏頂着一張純真乖巧的臉,進宮九年,能在這樣的環境下保持一份幹淨的心,幹淨的底細,沒點兒能力是辦不到的。

“起來吧,不必生死相随,幫我管好琉璃殿,便是幫我了。”洛無塵親自将他扶起來。

白芍低着頭抹眼淚,愈發覺得洛無塵平易近人,也愈發覺得自己是幸運的。

到了黃昏,出宮辦事的蓼實回來了。

白芍見蓼實回來,很自覺地退了出去。

蓼實并沒有多看白芍一眼,見他關好了門,蓼實這才道:“公子,屬下查過,那個叫楚陵的是因為在笑春風吃霸王餐,被硬逼着做了小倌還債。至于他跟九皇子有沒有幹系,想必過幾日才有消息。”

笑春風這條線,蓼實今天查到的不多,不過憑聽風樓的本事,最遲應當也就三日便可知曉。

洛無塵讓蓼實去取了琴,“方秋嘆到何處了?”

“京都十裏外。”

“進宮怕是得戍時末亥時初了。”洛無塵撥了撥琴弦,許是太久沒用,弦有點松了,他便調了一下琴弦,再撥了一下。

下一瞬,悠悠琴聲便從洛無塵指尖流瀉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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