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雪中初遇

“師父和醫仙師娘,慘啊,一個相濡,一個以沫,本是最般配的一對,卻不願為彼此稍稍退一步,兩個人都那麽擰,最後落得個悲涼收場。”

“師祖年紀那麽大,總不能每回小師弟寒症發作都叫他輸內力吧,師父留在山上也是為師祖着想,再說了,師父可是掌門,他一走,這掌門之位誰來當,那時我們的年紀和武功都不夠格。”

“确實,師祖将師父養育成人是大恩,師父不該忘恩負義。”

“如今大師兄當上掌門,小師弟的寒症也快好了,師父終于下了山,可師娘沒了。”

……

衆人聊起徐相濡和虞以沫這對苦命鴛鴦,聲聲感嘆,站徐相濡的覺得他有情有意,站虞以沫的說她心懷天下。

裴知逸想,他們倆誰都沒錯,只是命運要他們取舍。他閉上眼,慢慢回憶起自己與少女的初遇。

那年,他十一歲,她十二歲;那天,灰蒙蒙的,天上正下着細軟的雪,一落到發上便化了。

那時,他獨自一人坐在屋內背書,身上裹着厚厚的棉衣。前日剛發完寒症,他身子虛,師父怕他凍着便給他做了件厚厚的棉衣,還叫他別去上早課,老實待在屋內。

“國不可從外治,軍不可從中禦……”他念着書,時不時瞧瞧外頭。

院牆處有顆菩提樹,這菩提樹長了二十來年,又高又大,枝幹綿密,上頭挂着不少癡男怨女的紅簽,染雪後極為好看。

等到用藥時辰了,他放下書,從竹龛裏抓出師兄們抓來的黑蛇,正打算取蛇膽。

忽地,菩提樹上出現一道纖細的身影,是個比雪還白的少女,少女戴着厚實的面紗,根本瞧不清模樣。她穿着一身緋紅色的衣裳,外披緋紅色的鬥篷,長發也用緋紅色的緞帶綁着,靈氣而嬌豔。

她輕盈地穿梭在菩提樹間,一張張翻着紅簽,發辮上的鈴铛一響一響的,在安靜的小院中尤為清脆,尤為好聽。

菩提葉幾次從她鬓邊拂過,弄得面紗系繩都松了。

他看得入迷,情不自禁地湊到了窗戶邊,正想一睹少女的芳容。奈何少女是側對着他的,面紗掉落時,他只看到一張側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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霧蒙蒙的天,緋紅的衣,細長的柳眉,雪白的肌膚,淺朱色的唇。

一眼一瞬,一眼一生。

叫他不由自主地發出一聲,“好美。”

“誰?”少女趕忙拉緊面紗的系繩,扭頭看人。

兩人四目相對,“啊!”她嬌呼一聲,似是被吓着了,腳下不穩,直直從樹上跌了下來,紅裙四散,翩然如蝶。

“小心!”他大喊一聲,迅速将手中的黑蛇扔開,身子以利箭出弓的姿勢飛了出去。然而寒症後勁兒大,他的身子不如平日靈活,這接人的位置也沒扣好準頭。

“哎呦。”

他被她壓在身下,她整個人趴在他背上,霎時,一股清香湧入鼻尖。

“嘶,好疼。”少女哀嚎似的嘟囔一聲。

她看着輕靈,壓在背上還挺重的,他忍不住道:“姑娘,你有點重,能不能先起來,我喘不過氣了。”

也不知是哪句話惹着她了,她一骨碌地從他身上爬起,嗔道:“沒用的臭道士!”

“你。”他費力地爬起身,正打算與她争辯兩句,若非他寒症剛發作完,他就是抱她又如何。結果他剛張開口,她的人便不見了,只留下空氣中淡淡的清香。

從四歲到十一歲的時日裏,他就見過一個女人,醫仙師娘,而她是第二個,還是個跟他差不多年紀的女人。只是,這一面太短,他都還沒來得及問她的名字。

沒多久,師父召他去太清殿,說是師娘來了。

寒症非同小可,每發一回,他體內的陽氣便會衰減,師祖怕他出事,便讓師娘定時上山給他調陽氣。

他怏怏地過去,結果在太清殿見着了她,她站在師娘身畔,正正經經的,半點也看不出方才翻看紅簽的俏皮模樣。之前,他沒見師娘身邊有徒弟,想來是今年新收的。

一對上他,少JSG女那雙水靈靈的雙眸立時起了怒氣,連帶柳眉都收攏了,她低低地罵了他一句,“小矮子。”

他耳力好,縱然她罵得小聲,他還是聽着了。

上頭的師兄們各個十五六,自然,他是師兄弟裏頭年紀最小的,比起他們是要矮一些,但他相信,等他長到十五六時,肯定能比她高一個頭,甚至比師兄們都高。

如今,他十七歲,比幾個師兄都高。

“呵呵。”想着她當時罵人的眼神,裴知逸不禁莞爾。少年人的聲音幹淨爽朗,輕輕散在晚風中。

聽得他笑,師兄們更來勁兒了,一人一句開始調侃他。

“小師弟,你怎麽回事啊,春心蕩漾得有點突然。”

“怕是又在想師娘的小徒弟。”

“想又如何,男女之間相互吸引天經地義。”裴知逸回得理所當然。何況,他只是單純地想想他們初遇時的場景。

當晚,紀忱留宿在未央院,霍酒詞一人睡在新房的喜床上。

她念着紀忱與畫眉的事,又念着王約素的事,輾轉難眠,天沒亮便醒了,洗漱打扮一番便去福熙院和牡丹院請安。

請安後,王約素帶着霍酒詞上了馬車。

車簾晃動間,霍酒詞往外頭瞧去,今日天氣甚好,茶館、酒肆、當鋪、作坊、肉鋪,街道兩側的鋪子是一個接一個,行人更是絡繹不絕。

而其中最熱鬧的鋪子,歸雲布莊當仁不讓,霍酒詞免不得多瞧了幾眼。

“酒詞,前晚忱兒是不是沒與你圓房?”王約素開口,單刀直入。

“是。”霍酒詞尴尬地垂下眼簾,小聲道:“他那晚喝醉了。”

“喝醉。這倒像是他會做的事。”王約素沉下臉,對此并不覺得奇怪。她吐出一口濁氣,眸光漸漸放遠,仿佛陷入了漫長的回憶中,“我有三個兒子,大兒子紀勻,五年前戰死沙場,二兒子紀鴻,也是個習武的,如今鎮守邊關,幾年才回來一次,所以我對忱兒格外寵愛。”

霍酒詞安靜地聽着,并不插話。

頓了頓,王約素話中的哀傷之意悉數收起,淡淡道:“畫眉七歲入的侯府,忱兒一眼便看中了她,說要她做貼身丫鬟。畫眉這個名字也是忱兒取的,你還沒見過她吧,她那雙眉毛生得尤為好看。忱兒十八歲那年,同我讨的生辰禮便是收畫眉為通房,我雖不喜畫眉,但畢竟是他生辰,只好允了。”

“……”霍酒詞不知不覺地抓緊了衣擺,心頭泛酸。她曉得,自己和紀忱之間隔了太多的時間,而這些時間裏,都是畫眉陪着他。

“他們倆自小在一處長大,感情必然比你深厚。”說着,王約素看向霍酒詞,定定道:“你若想抓住他的心,得下足功夫。”

“嗯,兒媳知道。”霍酒詞勉強扯了扯嘴角。

曾幾何時,爹爹總同她說,“男人三妻四妾很平常。況且是紀忱那樣的人,絕不會只娶你一個,往後定是要納妾的。你是爹的女兒,大度些,別心生妒意。”

那時,她壓根沒将這話放在心上,真到這一日,才知道“大度”兩個字有多難。

“籲。”倏地,馬車停下。車夫揚聲道:“夫人,少夫人,我們到布莊了。”

然而王約素像是沒聽着車夫的話,她寬慰地拍了拍霍酒詞的手,“你的模樣并不比畫眉差,性子也好,對自己有點信心。”

霍酒詞聽話地點着頭,內心卻是一片迷茫,怎麽也找不着方向。

兩人走下馬車,迎面是家布莊,牌匾方正漆金,上頭四字鐵畫銀鈎,“桃夭布莊”。

主街道上人來人往,每家鋪子人流都多,尤其是胭脂水粉店和成衣店,稱得上“人滿為患”四字。相較之下,桃夭布莊門可羅雀。

“走,我們進去吧。”語畢,王約素率先踏入布莊。

霍酒詞跟着進門,暗忖,難道這是紀家的鋪子?明明位置極佳,為何沒什麽客人。

裏頭的布置簡單大方,左右兩側全是擺滿布料的架子,約莫二十來個,成衣高高挂在中央,一擡頭便能看到,卻叫人不怎麽舒服。

這時,一名中年男子快步朝兩人走來,躬身行禮,“夫人,少夫人。”

霍酒詞認得這人,是侯府的管家,孫牟。

“酒詞,這布莊是我們侯府的。”說話間,王約素環顧一圈,面容柔和,“如今你來了,布莊便交由你打理。”

“交由我打理?”霍酒詞不可置信地問道,心生疑惑,她剛嫁來侯府,王約素為何會放心将布莊交給她打理。

“對,交由你打理。”王約素肯定地又說了一遍,随後,她轉向一臉詫異的孫牟,“孫伯,往後你配合酒詞一道打理布莊。”

“是,夫人。”孫牟板着臉,應得不大情願。

王約素的目光緩緩略過孫牟,意有所指道:“酒詞,你別看孫伯平平無奇,他可是有名的天下第一剪,幾乎沒人能請動他做衣裳。”

霍酒詞猜不透王約素的心思,是真看重她,還是有其他目的在。

簡單交代完,王約素匆匆離去,孫牟招手将店裏的夥計全喊了過來,指着霍酒詞道:“這位是侯府的少夫人,從今日起,她便是我們桃夭布莊的老板。”

“見過老板。”衆人齊聲喊道。

霍酒詞微笑回應,和善道:“我初來乍到,對布莊的事一竅不通,往後若有哪裏做得不對,你們盡管說。”

“少夫人太客氣了。”孫牟側過身,神色平淡,伸手做了個“請”的姿勢,“時間還早,老朽帶您到處轉轉。”

“好,勞煩孫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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