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桃花胎記

驚春院。

霍酒詞端坐在書案前,腦中細數歸雲布莊強于桃夭布莊的點,揮筆一條條寫了下來。她想,故步自封實在不是什麽好事,如此下去,桃夭布莊只會虧損嚴重。

“啊……”夕鷺時不時擡手拍拍打哈欠的嘴巴,強撐着沒閉眼。

“困了?”霍酒詞停筆,好笑地瞧着歪歪扭扭的夕鷺。

“沒,奴婢不困。”夕鷺搖搖頭,使勁将雙眼瞪大,“奴婢是看不懂這些東西。”

兩人說話間,紀忱從外頭跨入,俊臉含霜。

見紀忱過來,霍酒詞趕忙放下毫筆去迎他,欣喜道:“你回來了。”她并不曉得他今晚會過來,也不曉得他過來做什麽,雙手無措地攪着。

他能過來,她心底是開心的。

紀忱穿着一身墨綠色的官服,身姿提拔,站在霍酒詞面前要比她高出許多。他垂眼看她,直截了當道:“你白日可是去了未央院?”

沒想他開口說的第一句便是質問她,霍酒詞緩緩松開交握的雙手,心底剛起的幾分欣喜,頃刻間成了冷冷的灰燼。“嗯。”

她一應聲,紀忱的臉更黑,黑得猶如烏雲蓋頂,“以後不準去找她。”

霍酒詞擡起臉,直視紀忱,平靜道:“我為何不能去找她?一,我去未央院沒罵她,只是讓她管好缥碧,省的叫人看笑話,二,我去是告訴她一件事,我不會要你抛棄她,難道這也有錯?”

紀忱被霍酒詞坦蕩的模樣堵得語塞,但他還是要說,不僅要說清楚,還要徹底捏碎她心底對他的那點幻想。

“霍姑娘,我娶你純粹是因父親以養育之恩相逼,并非出于真心,你心裏應該很清楚,我對你沒有絲毫的男女之情,更不會與你同房。那日我問你,你說願意,既然願意就不該奢求太多。”

紀忱緊緊盯着她,每一字都說得很重,“希望你安分守己,不管是好意還是歹意,我都不希望你去找畫眉。”

他瞧她的視線陌生而冷淡,像是在瞧一個陌生人,說的話更是刺骨。霍酒詞頓覺喉間苦澀,難受地說不出話來。她已經嫁給他了,是他的妻子,自然想跟他白頭偕老。

Advertisement

何況爹爹一直教她,要事事聽從夫君,愛他,敬他。

在她的認知裏,她一輩子都是他的人。

夕鷺張口正要說話,被霍酒詞一瞧,只得将嘴裏的話忍了下去。

“我知道了。”霍酒詞垂落面頰,忍着心頭的酸楚,強顏歡笑道:“時候不早,你走吧,我還有事要做。”

紀忱是個有修JSG養的世家公子,通常不會讓姑娘難堪,然而他心裏也清楚,霍酒詞不是一般的姑娘,是爹爹硬塞給他的姑娘,他若是對她和氣,畫眉會傷心難過,她也會情不自禁,所以他只能将話說絕了,如此對誰都好。

“嗯。”他轉過身,餘光瞥見宣紙上密密麻麻的字,本想說句“不必太過勞累”,話到嘴邊又噎了下去。

不給機會,便是一點機會都不給。

情愛是兩人的事,加一個進來算怎麽回事。

紀忱快步走出屋子,還沒出院門便碰上了紀從回和王約素,兩人并肩站着,用一種“他犯了大錯”的眼神瞧着他。

“父親,母親。”他不冷不熱地喊了一聲。

紀從回瞧瞧他,又瞧瞧主屋亮着的燈,不悅道:“為何出來了?”

紀忱心裏頭有氣,卻不會對爹娘撒,“兒子得回書房處理公事。”

“你以為你爹是傻子?”紀從回沉下臉,深吸幾口氣,好言道:“忱兒,爹不是個不明事理的人,也不會讓你日日去酒詞的屋,這樣吧,往後你輪流在兩院過夜,今晚留驚春院,明晚去未央院。”

“輪流過夜?”仿佛聽了什麽好笑的笑話,紀忱心口劇烈起伏了兩下,“父親,我……”

這時,王約素開口,打斷了他的話,“忱兒,你若是不聽你爹的話,我明日便将畫眉秘密送走,叫你再也尋不到她。”

“你們!”紀忱氣結,他清楚母親的脾氣,正因為清楚,才覺得他們二人無恥。

父母拿畫眉逼他,他又能如何,他是喜歡畫眉,可他也敬愛自己的父母。

紀忱吐了口悶氣,眼下還早,他又在氣頭上,一時半會兒睡不了,于是去書房拿了五本書才回驚春院。

主屋內,霍酒詞左手撐着臉,右手拿着筆,低頭琢磨自己的計劃,很是認真。

“哐當”,房門再次被打開,她下意識擡頭望去,恰好對上紀忱。這一眼,她總覺得自己是出現了幻覺。

“嗯。”紀忱捂嘴清了清嗓子,他才剛走,這會兒又來,面上實在挂不住。“爹娘讓我今晚在這兒休息。”說罷,他将手中的書冊扔在圓桌上,自顧自坐了下來。

他看書看得尤為專注,燭光照亮了他如畫的眉眼。長長的睫毛在眼睑下暈出兩抹鴉色的陰影,又俏皮又可愛。

這樣的場景,霍酒詞覺得熟悉,卻依舊想不起,腦中只有一個模糊的畫面。

心底有個聲音告訴她,他們倆有特殊的緣分。

聽得紀忱說自己今晚要留宿,夕鷺開心極了,興沖沖地鋪了床鋪,随後悄然走出屋外,關好房門。

房門一關,屋內便只剩下兩人,一個坐在書案前研究布莊,一個坐在圓桌旁看書,隔得很遠,半點不見新婚夫婦的甜蜜,有的全是陌生。

時間一點點過去,屋內燭光漸漸暗下。

霍酒詞撐着酸澀的眼皮,往紀忱坐的那處瞧了瞧,燈盞裏昏暗一片,看樣子是蠟燭沒了。

她将毫筆擱在硯臺上,起身重新點了一盞蠟燭,輕移蓮步行至紀忱身畔,小心翼翼地換下燈盞。

“嘩啦”,紀忱捏着書冊又翻一頁,其實他也困,可眼下的氛圍太過尴尬,他實在不曉得該如何。方才他說的話夠多,也夠傷人,這會兒再說,他自己都說不出口。

不經意間,他瞥了霍酒詞一眼,她擡手時,衣袖落下,露出一節好看的腕骨,白淨光滑,肌膚吹彈可破。

君子非禮勿視,他正想扭頭,卻看到了她腕骨上的桃花,一共四瓣,粉粉嫩嫩的,如同畫上去的一般。

當初他見着畫眉時,畫眉手上也有一個,位置差不多,那是她自己畫的。

“你自己畫上去的?”他脫口問道。

“嗯?”霍酒詞順着他的視線往腕骨上瞧,這才反應過來,他是在說這朵桃花,“是胎記,我爹也有。”

“胎記?”紀忱一瞬不瞬地盯着霍酒詞的手腕上,桃花在燈下綻放,很美。他神情恍惚,好半晌才回神,當即将視線移至書冊上,不再搭理霍酒詞。

霍酒詞見他不适地擡肩便問:“你肩膀疼?”

“嗯。”紀忱應了一聲,冷漠道:“不妨事,你去做自己的事吧,”他說話很快,似乎不願與她多話。

“姑姑教過我一套刺激穴位的按摩法子,能活血疏通筋骨。”好不容易找着話說,霍酒詞立馬打消了離開的念頭,“你要不要試試?”

忽地,門口傳來兩道熟悉的聲音,其中一人道:“夫人,他們倆怎麽還不睡?”

另一人道:“忱兒這會兒定是在燈下看書。”

這兩人聲音不小,腳步聲也大,且越來越近。紀忱不悅地攏起眉骨,無奈道:“你按吧。”

“好。”霍酒詞眨眨眼,心頭一喜,伸手按上了紀忱僵硬的肩頭,“肩頸這一塊尤其僵硬,定是你白日一連坐幾個時辰的緣故,以後,你坐半個時辰便起來走走,否則年紀大了容易得病。”

“嗯。”紀忱漫不經心地回她。此刻,他的注意力全在肩頭,不得不承認,她的手很軟,手法也好,按過的地方瞬間不酸了。

兩人難得有相處的機會,這會兒氣氛也好,霍酒詞試着問了一句,“工部近來很忙麽?”

“忙,城內路溝老舊坍塌需得修繕,尚書大人将此事交于了我。”紀忱微微眯着眼,似乎很是享受,手中的書冊也放到了桌上。

他答了,霍酒詞更為開心,“這是好事,若是夫君做成了,定會得到皇上的嘉獎。”

聞聲,紀忱瞬間睜開眼,眸光铮然。也不知是夫君那兩字刺激到了他,還是其他的東西。

他望着燭光,眼中閃過許多事。畫眉從不關心他在外頭做什麽,她只會要他哄。他們之間除了情,也沒說過其他。

一念及畫眉,他便覺自己背叛了她,正好外頭也沒聲兒,他立馬道:“不用按了,你去歇着吧。”

“……哦。”霍酒詞放下手,面上略微失落。他出口趕人,她也不強留,徑自去了床榻邊寬衣。

她一走,身畔的燭光瞬間亮了,亮地刺眼。

紀忱不由側了側身子,再看書冊時,心思微亂,過了半刻鐘才穩定下來。

放下帳簾後,霍酒詞安靜地側躺着,透過朦胧的帳簾看外頭的紀忱。燈影憧憧,郎君氣度高華。

可惜,他人在心不在。

她閉上眼,不再看他。

夜色漸沉,到了半夜,外頭靜得連蟲鳴聲都沒了。

直到新換上的蠟燭暗下,紀忱才擡起手,揉了揉酸脹的眉心。起身時,他無意識地朝床榻看去,帳簾內的女子呼吸均勻,背對着他,估摸是睡熟了。

紀忱嘆息一聲,從衣櫃裏拿出被褥睡在了矮榻上。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