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屋裏有人

侯府裏原是霍酒詞管家, 一切事物都由她打理,小到院落灑掃,大到壽宴操辦出行送禮。而自打霍酒詞借錢那日起,打理侯府的事便落到了孫牟頭上。孫牟曉得紀忱的脾氣, 又将打理書房的相關事宜交給了畫眉。

對于筆墨紙硯這些東西, 紀忱一上手便能察覺出其中的不同。他喜用梅記紙,而今日這紙怎麽寫都不舒服, 品質差了一大截, 還有墨汁,也不是常用的玉香墨。

“池淵。”紀忱惱火地放下筆, 眉心蹙了又蹙。

池淵正在外頭曬書,聞言便跑了進來, “公子有何吩咐?”

紀忱冷冷地掃了眼案上的東西,不悅道:“今日筆墨紙硯是誰備的, 連我的喜好都不知道。”

池淵上前捧過墨盤聞了聞, 如實道:“之前書房都是少夫人在打理,如今少夫人不管事了,孫總管便讓眉娘子來打理。”

聞言,紀忱依舊面色不佳,語氣倒是緩和了些, “她一片心意,算了,放着吧。”

“是。”池淵放下墨盤, 心頭閃過許多事。

霍酒詞對他有恩, 他自然盼她過得好, 至于其他, 他不敢肖想, 肖想便是玷污她。

說起來,他還真不曉得公子究竟喜歡畫眉哪一點,或許,天之驕子就喜歡畫眉那樣柔弱依賴人的姑娘吧。相比之下,少夫人确實獨立些。倘若衛焚朝不是風流公子,他倒是覺得少夫人與衛焚朝挺般配的。

“對了,少夫人近來都在做些什麽?”紀忱重新捏起筆,強忍着不适開始寫字。

以往他也聽過霍酒詞與衛焚朝的流言,但他從來都沒信過。他敢篤定,她不會背叛他。今早,他又聽見了,街坊鄰居說霍酒詞跟衛焚朝有來往,說他紀忱頭上戴了頂綠帽子。

當時他不知怎麽了,竟想罵人。

難得見紀忱問起霍酒詞,池淵心頭一喜,故意提了衛焚朝,“少夫人近來都與羨鴦一道打理布莊。有件事,小人不知當講不當講。”

紀忱偏頭道:“何事?”

“少夫人今早去見了衛公子。”說着,池淵偷偷瞄了瞄紀忱,“小人覺得,衛公子對少夫人很是特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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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當真去見了衛焚朝?

紀忱聽得渾身不得勁,心思微亂,手下的字用力一劃,寫歪了。他擱下筆,靜靜理着自己的心。不對,他的心早已被畫眉占滿,再也容不下其他人了。

可,為何池淵說起衛焚朝與霍酒詞見面,他會不舒服,跟被魚刺紮了一樣。定是男人的自尊心在作祟,畢竟霍酒詞是自己的妻子,男人對于屬于自己的東西總有點占有欲。

不是麽?

冊封典禮後,諸位皇子全來了東宮,齊齊恭賀裴知逸,沒一會兒便将東宮前廳站滿了。

裴知逸匆匆跑進前廳,打算拿了蠱玲便走,撞上他們旋即一愣。他曉得,這些人是他的兄弟,但他沒跟這些人正兒八經地處過,幾次見面也都是說些場面話,自然沒什麽真感情。

其中,大皇子裴知逐與二皇子裴知臨最年長,站在前頭,其他幾個皇子年紀不大,站在後頭。

見裴知逸過來,幾人不約而同道:“恭喜五哥(弟)。”

裴知逸急着去見霍酒詞,敷衍道:“多謝。”

裴知臨溫和地望着裴知逸,一臉關切道:“五弟,你看樣子很急,是要出宮見人?”

“我急着出宮見錦靈。”裴知逸笑,對于裴知臨,他總覺得這個二哥比大哥要難對付地多。“怎麽,二哥也要去?”

“有父皇寵着,她已經夠無法無天了,你別慣她。”裴知逐上前,伸手搭着裴知逸的肩頭,将他往位置上帶,“五弟,聽說你在玄乙道觀學了不少算命的本事,不如給我們幾個算一算?”

他這話一出,除裴知臨外,其他幾個皇子的神情可謂十分精彩。

裴知逸眨眨眼,也不推脫,笑道:“好,你們報生辰八字,我來給你們算,算錯了可不能怪我。”

裴知逐不願做出頭鳥,便示意裴知诪報生辰八字,“六弟,你方才不是說,想試試五弟的本事麽?機會來了。”

“啊,對對對。”裴知诪沒什麽心思,耿直地報了自己的生辰八字。

裴知逸掐指仔細一算,點頭道:“六弟的命數還不錯,倘若安分守己,必定能過上閑雲野鶴的日子。對了,六弟,你三月後會有一難,留在家中便可避開此難。”

聽得他的話後,衆人面色瞬息萬變,裴知诪垂着腦袋,幹笑兩聲。“謝謝五哥。”

“來,算算我的。壬戌年,四月初三寅時。”說罷,裴知逐緊緊盯着裴知逸,目光如炬。

裴知臨但笑不語,并沒打算說出自己的生辰八字。

“大皇兄的命,我可得好好算算。前幾日,父皇對我說,大皇兄在征讨符國一戰中立下過大功,還曾收複過北邊的失地,是個不可多得的将才,也是我們大胤的福氣。”裴知逸誇贊幾句,随後閉上眼,拇指與食指中指來回點着。

衆人壓着呼吸不語,各自交換眼神。

好半晌,裴知逸才開口,“大哥的命比起六弟要差些,年少成名,青年富貴,可惜中年會生一場大病,晚年倒是安詳,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妻兒成群,且都陪伴在側。”

“是麽。”裴知逐嘴角的笑頓時僵了,因為這晚年生活聽着像是自己被貶為平民了。他面上陰晴不定,心道,裴知逸在糊弄他。

“大哥,你得保重身子了。”語畢,裴知逸看向裴知臨,“二哥可要算算?”

“不用,我不信命。”裴知臨禮貌回絕。

……

驚春院。

剛入夜,夕鷺閑着無事,獨自一人在院子裏練習滾輪椅。

下人準備好熱水和沐浴用具便出去了,霍酒詞關上房門,慢慢走到屏風後頭,一手解開腰帶,正準備脫下外衣。

“哐當”一聲,後窗被人打開。“叮叮當當”,“叮叮當當”,蠱玲響了。

霍酒詞吓了一跳,急忙攏起衣裳走出屏風。蠱玲響得厲害,她不用猜都知道來人是誰。

裴知逸剛跳上窗戶,一手搭着木框,恰好撞見屏風後熱氣騰騰,隐約有個綽約的人影,他瞬間便僵住了。

她在沐浴。

意識到這件事,他猛地停住身,面上微紅。

“你來做什麽。”這會兒時間還早,許多下人都沒睡下,霍酒詞只能壓着嗓子說話。

“來看你。”見她衣裳完整,裴知逸也不顧忌了,往前一躍,利落地跳進屋內,理所當然道:“昨晚不是說了麽?”

霍酒詞重重吐出一口氣,轉身去床榻上拿了錢袋和蠱玲,一并遞到裴知逸身前,“你的東西,還給你,拿了就走吧。”

裴知逸不接,“我想你才來看你,不是為了拿東西。”這JSG句話,他說得直白又自然,半點兒也不會叫人覺得輕佻。

對方久久不接,霍酒詞忍不住擡眸看他,少年眼尾泛紅,似乎在指責她的無情。這一看,她整個人都不自在了,想逃。“你……”

裴知逸還是沒接,低聲道:“我明日便要啓程去柳州赈災,大概要一月多才能回來。”

“……”霍酒詞沒搭話,也不曉得怎麽搭話。他這話聽來,像是在丈夫在同妻子告別,然而她知道,他們倆什麽都不是。“那你看完了,該走了。”

她又開始趕他了。裴知逸暗自生着悶氣,伸手過去,從霍酒詞手上拿了錢袋和蠱玲,期間,他故意勾了一下她的指尖。

肌膚相觸,立時撩起一抹酥麻,霍酒詞飛快收回手,心中又氣又羞,這個登徒子。氣惱之後,她又想,倘若換做別人,她早喊人打他了,為何對他一而再再而三地忍讓。

難道是因為那一夜麽。

“我的蠱玲,還給我。”心裏頭不快,霍酒詞的語氣也跟着惡劣了幾分。

裴知逸垂着手,故作虛弱道:“我的手不舒服,你自己來拿。”

“你!”霍酒詞咬牙捏緊拳頭,她看出來了,他就是純心戲弄她。“自己拿就自己拿。”她跨出一小步,沒靠他太近。

“小醫仙,你今天有想起我一些麽?”兩人的距離比起之前近了些,裴知逸低下頭,溫柔地看她。

霍酒詞冷臉解着蠱玲上頭的系繩,出口的聲音更冷,“沒有。”

“哦。”裴知逸怏怏地應了一聲,又問:“你之前為何會撞着腦子?”

為何會撞着腦袋……霍酒詞手上動作一頓,突然,心裏起了個不可思議的念頭。她朦朦胧胧地記得,自己是為一件事跟爹爹吵架。

那件事……

她與紀忱是指腹為婚,長大後鐵定要嫁給紀忱。興許是因為裴知逸的緣故,她不願嫁了,所以跟爹爹争執,惹得爹爹生氣打了她一巴掌?

如此也說得通。

霍酒詞自顧自想着,雙手開始亂扯。

身前的人兒陷入沉思,似乎不願說那事。裴知逸便換個問題,“小醫仙,你為什麽不願意嫁給我?我們都已經……”

這話将霍酒詞飄遠的神拉了回來,她一口打斷他道:“不準說!”

“為什麽不準說。”裴知逸挑眉,理直氣壯道:“我偏要說,我們都已經有夫妻之實了。”

霍酒詞來了氣,也不解吊繩了,一把将蠱玲從金玉腰帶上扯了下來。她這一下用力格外大,扯得裴知逸往前踉跄,抱住她往後一退。

兩人離書架近,一退便退到了書架上。

頃刻間,少年的氣息撲面而來,徹底将她包圍在其中。霍酒詞背靠書架,擡手便要推人,“你放開。”

“不,放。”裴知逸故意拖着調子,帶着一點調戲人的意味,他俯下身,将她困在自己和書架之間,“為什麽不嫁我,因為你心裏還有紀忱?”

額發下的眸子亮晶晶的,猶如嵌了一片星光。

“胡說!”霍酒詞脫口,擰着眉心道,“我從來都沒愛過他,如今對他也只有恨。”

從來都沒有愛過?裴知逸抓住這幾字,心情大好,那他更要求一個答案了。“既如此,你為什麽不答應嫁給我,我想不通。你說,我哪兒不好?”

兩人這姿勢實在不妥,加之心跳聲仿佛敲鐘磬一般地響起。霍酒詞心下煩躁,胡扯了個理由,“你年紀比我小,我娘說,年紀小的男子不懂照顧人。”

“這是什麽道理。”裴知逸困惑地眨着眼,小刷子似的睫毛一扇一扇的,他從來沒聽過,“那,我把東宮裏的宮女太監都趕走,親自照顧你。你嫁給我試幾天,看我會不會照顧人。”

霍酒詞:“……”

“咚咚咚。”倏然,敲門聲響起,緊接着,一道清冷的聲音傳入屋內。“我有事問你。”

是紀忱的聲音,推搡的兩人不由都怔了一下。

“你快走!”一邊說,霍酒詞一邊使勁推着裴知逸,奈何她力氣小,撼動不了他分毫。

“不走。”裴知逸側頭看向房門,清澈的眼神霎時一冷,輕蔑道:“他看到又如何?”

聞聲,霍酒詞急了,她不是怕紀忱如何,是怕影響霍家的名聲,畢竟爹爹最在意的就是名聲,其次,她的複仇還沒開始,得繼續留一段時間,就這麽離開,她實在不甘心。

“你再不走我生氣了!”

慌亂中沒控制好音量,這一句,霍酒詞幾乎是喊出來的。

“你在跟誰說話?”外頭,紀忱清晰地聽到了霍酒詞的聲音,擡手又敲兩下房門,“屋子裏有人?”

“是野貓!”霍酒詞揚聲道,狠狠揪了一把裴知逸的腰。

“喵……喵……”下一刻,裴知逸十分配合地扯着嗓子叫了兩聲,一高一低,挺像那麽回事。叫完之後,他得意地問她,“像不像?”

沒見過這麽厚臉皮的人。霍酒詞哼氣。

“叮叮當當”,“叮叮當當”。

裏頭的聲音怎麽聽怎麽怪,紀忱越想越不對勁兒,用力推了兩下房門,“哐當哐當。”倘若換做以前,他不會覺得霍酒詞的屋裏有人,可今時不同往日,他不信了。

“我在沐浴。”一聽紀忱推門,霍酒詞登時緊張起來,奈何裴知逸不松手,只得壓着脾氣道:“你放開,我考慮嫁給你的事。”

“真的?”喜上眉梢,然而裴知逸的視線卻往房門看的,上頭印着一道颀長的身影。

“叮叮當當”,“叮叮當當”,兩只蠱玲一直在響,響個不停。

“嘭!”紀忱推門進去,屋內燈影憧憧,半個人影也沒有,屏風後頭倒是傳來了一陣水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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