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仇人落難
紀忱近來事多, 大多時間都待在書房裏頭。而霍酒詞,從嚴州回來後便一直在驚春院用飯,幾乎不來前廳。
今夜月圓,用完飯後, 紀從回等人坐在涼亭裏賞月話家常。
羨鴦緊挨羅氏站着, 一臉溫柔地聽着幾人談話,偶爾附和幾句。
期間, 王約素裝作不經意地瞥了羨鴦一眼, 心下閃過許多念頭。這幾日,布莊進賬的銀子翻了一倍, 其中一筆大生意也是羨鴦談的。她琢磨着,羨鴦該是學到了霍酒詞做生意的法子。
再怎麽說, 羨鴦都是侯府裏長大的,終歸會向着侯府, 而霍酒詞, 她總覺得她打從借錢的事起便不大一樣了,且這不一樣叫她不舒服。
有些事還是羅氏說得對,布莊不能一輩子靠霍酒詞。
昨日羅氏與她找人算過霍酒詞的命,不是什麽好命,将來還會影響紀忱的仕途。她仔細想想, 算命先生說的也不無道理,霍酒詞沒背景,相比之下, 錦靈公主才是那個對紀忱有幫助的人。
至于畫眉, 她是真心瞧不上, 什麽本事都沒有, 當個妾都勉強, 更別說是側室了。
說到側室……
王約素再度看向羨鴦,略微和善道:“羨鴦,別站着了,坐吧。”
“……”羨鴦瞪大眼,似乎是不敢相信。以王約素的為人,說這話便是認可她了。
一旁,畫眉低頭咬着唇瓣,秀眉微微攏起。
“羨鴦,快坐吧。”羅氏側過腦袋,笑着拍了拍羨鴦的手,其中意思JSG不言而喻。
這時,下人端來一把凳子,羨鴦坐下身,身形有些僵,怕是還沒緩過激動的勁兒。“謝夫人,謝老祖宗,謝侯爺。”
紀從回不語,默默看着王約素。
羅氏開口道:“從回啊,我和約素昨兒找人算過酒詞的命,算命先生說她命不好,克父克母克夫,你還是讓忱兒休了她吧,至于她借的銀子,慢慢還便是了。有字據在,她不敢不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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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得這些話,羨鴦心裏便有數了,想來王約素是打算讓公子休了霍酒詞,卻又不願布莊生意變差,于是将注意打到了她頭上。如此自然是好,畢竟她拼命學習打理布莊為的就是這一天。
“母親,你這說的是什麽話!”萬萬沒想到羅氏會說出這般絕情的話,紀從回的臉登時黑了,起身怒道:“我與霍賢弟是結拜兄弟,何況他曾救我一命,是天大的恩情,如今他慘死嚴州,我上回沒幫酒詞已是良心難安了,你還叫我別管酒詞?這種忘恩負義的事我做不出來!”
這回,王約素與羅氏一個鼻孔出氣,“夫君,我們也不願趕她走,可她繼續留着,你就不怕她克死忱兒?”
“她……”紀從回語塞,沉思片刻,他躊躇道:“算命先生當真這麽說?”
羅氏與王約素齊齊點頭。
她們倆一點頭,紀從回的态度便沒方才強硬了,他無力地坐下身,試着與王約素商量,
“夫人,若非霍賢弟救我一命,我與你哪有今天。你能不能看在這份恩情上,別讓酒詞還那六萬兩銀子?”
王約素偏頭去拿石桌上的糕點,不情不願道:“我考慮考慮。”
最近布莊生意不錯,羨鴦便想趁着人多再賣些價格高的布料,于是請人畫了套話本裏的衣裳讓孫牟做。
霍酒詞算着時間,今日故意沒進布莊,待在不遠處的茶樓裏看戲。倘若昨晚那小太監所言屬實,一個時辰內,宮裏的人必到。
時間一點點逼近,她心口洶湧的情緒幾乎按捺不住,迫不及待地想看羨鴦進大牢的場面,也想看王約素得知錢莊裏的銀子被封時的神情,一定精彩。
說來好笑,若非王約素堅持讓她來幫羨鴦一道打理布莊,她還真不一定能想出這樣的計劃。
霍酒詞臨窗坐着,拎起茶壺給自己倒了一杯龍井,霎時,茶香四溢。她捏起茶杯,剛呷了一口,突然,外頭傳來一陣嘈雜的人聲。
嗯?她立馬擡眸看去,只見一群帶刀侍衛從不遠處跑來,領頭那人雖也是太監,但看模樣便不是一般的太監,想來多半是裴子渠說的大總管胡公公。
侍衛先進布莊,吓得布莊裏的客人全跑了出去,夥計們也是怕得瑟瑟發抖。
此刻,羨鴦正在做賬,一邊寫,一邊輕笑。昨日夫人的态度已經說明一切,她想,自己的好日子應該快了。
至于霍酒詞,她只能說,怪她自己命苦。
“胡公公辦案,閑雜人等速速回避!”驀然,一道冷厲的聲音打斷了她的思緒。
羨鴦擡起臉,布莊裏頭的客人全不見了,前廳站着兩排殺氣騰騰的侍衛。她還是頭一次撞上這場面,雙腿發軟,“啪”,毫筆掉落在櫃臺上,墨汁飛濺,污了一大片賬本。
随後,胡霁與米公公踏入布莊,米公公視線一轉,定格在羨鴦的面上,他伸手指着她道:“胡公公,那日賣布匹的人便是她!”
胡霁冷冷地掃了眼羨鴦,吩咐道:“拿下!”
“是!”侍衛得令,大步過來擒人。
羨鴦完全不明白發生了什麽,讷讷地站在櫃臺後,等她反應過來時,人已被按在了地上。“米公公,敢問民女犯了什麽事?”
“犯了什麽事?你問問自己!”米公公斥責一聲,義正言辭道:“明明是剛打好樹蠟的布匹,你們竟然沒晾曬便拿出來賣,害得裁縫師傅身上起了疹子!公主幾次三番提起你們布莊的好,雜家才來你這兒購置布匹,沒想你們是吃了熊心豹子膽,黑心得連皇家的錢都敢亂賺!”
“沒曬幹樹蠟?”羨鴦面色一白,強行讓自己冷靜下來。她在腦中将那日賣布料的情形過了一遍,乍然,她眼前閃過一道白光。
霍酒詞呢,她今日怎麽沒來?
完了。她心頭一涼。這事定是霍酒詞布的局。布匹為何要打樹蠟,霍酒詞從未告訴過她,孫牟也沒提過,其次,她更喜歡在前頭賣布做賬,極少去後頭的倉庫。
怪不得她近來待她那麽好,怪不得以王約素的刮目相看引她去招呼米公公……
原來如此。這一件件的,她不信霍酒詞沒設局。
“胡公公,米公公,這一定是誤會,羨鴦她絕不會……”孫牟匆匆從樓上跑下,沒走兩步便被侍衛攔住。
怎麽說,孫牟當年都是在皇宮裏當過差的,胡如何會不認識他,“孫師傅,好久不見,你與此事可有關系?”
孫牟搖搖頭,迫切地望着胡霁,問道:“胡公公,羨鴦她究竟犯了何事?她是個心地善良的好姑娘,其中一定有什麽誤會。”
“既然孫師傅與此時無關便走遠些。”說罷,胡霁環顧一圈桃夭布莊,揮手道:“桃夭布莊販賣低劣布匹,暫封一月。”
這會兒,外頭圍着看戲的人不少,見布莊被封,便交頭接耳地議論起來。
“這桃夭布莊可是青陽郡主的,怎麽說封就封。”
“天子腳下,一個小小的布莊算什麽,得罪了皇家,誰能有好果子吃。”
“那可是賣給皇家的布料啊,他們也敢糊弄?膽子也忒大了。”
“想必也不是糊弄,是不曉得裏頭的道理罷了,只能說,羨鴦姑娘比起霍老板還是嫩了些。”
“奇怪,我怎麽沒起疹子?”
“說不定是你命大。”
“我昨日起了疹子,還道是怎麽了,原是這布料惹的。”
……
一旦想通裏頭的事,羨鴦哪兒肯乖乖被帶走,嘶聲力竭道:“兩位公公,民女并非是這布莊的老板,只是個無名小卒,之所以會賣那批布料給米公公,全全是我家少夫人的主意,請兩位公公明察!”
“少夫人?”胡霁不解地看向米公公。
米公公回想了一下當日的情形,湊近胡霁道:“那日是有個女子站在櫃臺後,可她瞧着像是病了,一句話都沒說。”
“不!她說了!她說了!”羨鴦急急搖頭,說什麽都不能讓霍酒詞置身事外,“是她讓民女去招待米公公的!是她!”
“是麽。”望着眼前女子執着的模樣,胡霁不由眯起眼,“将那位少夫人也帶過來。”
聽着聽着,外頭又大不對勁了,霍酒詞站起身,半個人探出了木欄杆。只見幾名侍衛從布莊裏頭出來,一路問着她的名字。
她眨了眨眼,暗忖,莫非是羨鴦将罪名都推到她頭上了?呵呵,這倒是像她會做的事。
原本,她計劃的是,羨鴦被米公公強行帶走,而今羨鴦拉她下水,那她便得換套說辭。
霍酒詞喝下一口茶,徑自走了出去。
“官爺,她就是霍老板,是你們要找的人。”茶館裏頭的人見霍酒詞下樓,統統伸手指她,一個比一個起勁,看熱鬧不嫌事大。
侍衛大步行至霍酒詞身前,公事公辦道:“你可是桃夭布莊的老板霍酒詞?”
霍酒詞搖頭,不卑不亢道:“我是霍酒詞,但不是布莊的老板,幫人打理而已。”
“……”侍衛被她饒得有點暈,揚手道:“帶她去見胡公公。”
“走!”
兩名侍衛将霍酒詞押進布莊。
一對上她,羨鴦的情緒瞬間激動起來,額際青筋暴跳,好在有人按着,否則,她一定會沖過去掐霍酒詞的脖子。“兩位公公,就是她,她才是布莊的老板,也是她讓民女賣那些布料的!”
米公公為難地看着胡霁,試探道:“胡公公,要不一起抓了?”
胡霁不答,一動不動地盯着霍酒詞腰間的蠱玲。他記得,太子殿下腰間也有個一模一樣的蠱玲。難道,她就是太子殿下要找的女子?
“你是這布莊的老板?”
“不,民女只是幫着羨鴦姑娘打理布莊而已,并非布莊老板,公公不信可問這些夥計。”霍酒詞柔聲道。
胡霁當即看向一旁瑟瑟發抖的夥計,“她所言可是真的?”
“撲通”,夥計們吓得跪在地上,顫聲道:“以前少夫人的确是布莊老板,但從三月前開始,羨鴦姑娘才是我們布莊的老板。”
“你們胡說八道!”夥計這一答,羨鴦是氣不打一處來。平日裏,他們一個個都喊她羨鴦姑娘,喊霍酒詞老板,真到了有事的時候,他們竟然喊她老板。
然而夥計們才不管羨鴦會陷入一個什麽樣的境地,如實道:“之前夫人交代過,布莊的一切事宜便由羨鴦姑娘打理……”
“胡說八道!”羨鴦失聲,差點一口氣沒上來。以前她是巴不得自己能當布莊的老板,而今日,她是巴不得JSG跟布莊撇清關系。
任他們自說自話,胡霁并不管羨鴦與夥計們之間的拉扯,他盯着霍酒詞問:“霍姑娘,你可知布匹剛染上樹蠟的事?”
“民女知道。”霍酒詞誠實地點了點頭。
一聽她承認,羨鴦立時為自己鳴冤,“兩位公公,你們都聽到了麽,她知道!”
胡霁皺眉,心裏頭想的卻是裴知逸的事。可惜殿下不在,不然,真該讓殿下來認認人。
“回公公,民女知道樹蠟的事,可民女也曾将此事告知過羨鴦姑娘。”霍酒詞肅容道,說得真像有那麽回事,說完又自責道:“想來是那日民女不舒服,話說得輕了,且布莊裏人也多,所以羨鴦姑娘沒聽着。”
話間,她暗自瞅了一眼羨鴦。還記得話本裏頭,夕鷺被打斷腿的那晚,是羨鴦說夕鷺聽岔了缥碧的話。
今日她一報還一報。
“沒有!”見狀,羨鴦更為大聲地喊道:“沒有,她沒有同我說過!兩位公公,民女可以發誓!”
米公公嗤了一聲,不屑道:“發誓頂什麽用。”
胡霁兀自站着,沒出聲,似在想事。
“對了。”像是想起了什麽,霍酒詞關切道:“民女方才過來,聽街坊鄰居說,前些日子布莊裏賣進宮的布匹害得幾位裁縫師傅起了疹子,兩位公公,他們還好麽?”
她問起,胡霁這才開口,“發現得早,已經沒什麽大礙了,所以雜家沒打算重罰你們布莊。”
“那便好。”霍酒詞松了口氣,果斷跪下身,懇求道:“羨鴦姑娘只是沒聽着民女的話,并非故意為之,說來也是民女之過,還請兩位公公放過她,桃夭布莊一定以買價雙倍銀子賠償,至于宮裏的幾位受害人,布莊也願意賠償。”
她心裏很清楚,若不将賠償先按在布莊頭上,到時王約素一定全推給羨鴦。
“你!”霍酒詞來這一出,羨鴦直接啞口。這會兒,她又弄不清霍酒詞的目的了。
外頭,議論聲更大了。
“你們看看,還是霍老板會做生意,羨鴦姑娘太嫩。”
“做會生意有什麽用,她讨不了紀忱的歡心,不然青陽郡主哪兒會讓羨鴦姑娘來打理布莊。”
“綏安侯府裏又有新鮮事兒了?”
……
胡霁的目光在兩人面上來回,琢磨不定。
“胡公公……”胡霁久不說話,米公公忍不住喊了一句。
胡霁沉吟道:“事确實算不得大事。但歸根究底還是你們的過錯,賠償按照規矩走。無心之失也是失,羨鴦姑娘,你是布莊的老板便得跟雜家走一趟。至于布莊,暫封半月。”
“謝公公開恩!”霍酒詞急忙道,“民女一定讓母親好好整頓布莊。”
“……”聽得自己要被帶走,羨鴦只覺腦子裏一片空白,旋即癱軟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