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他回來了
羨鴦被抓, 布莊被封的消息很快便傳到了侯府。
一家子正在前廳用午膳,“你說什麽?”紀從回放下筷子,以為自己聽錯了,又問了一句。
“啪!”羅氏拍下筷子, 急切道:“羨鴦怎會做這種事, 定是霍酒詞搞的鬼,她就是個災星!你們還留她在侯府, 現在好了吧, 連累羨鴦入獄,都是你們害的!我們侯府供她吃穿供她住, 怎麽待她不好了!”
沒等孫牟将話說完,羅氏自己先噼裏啪啦地說了一通。
王約素眉心深鎖, 她一直以為霍酒詞是個溫婉且知恩圖報的女子,應該不會這般對侯府, 說不準是羨鴦自己惹的事。
紀忱不動筷子, 心道,她肯定做不出這事。
桌上幾人各有心思。畫眉側頭看向紀忱,心頭略微不快,伸手夾了一筷子菜給他。她是随手夾的,根本沒管紀忱喜不喜歡。
看着碗裏的雞腿, 紀忱愣了一下,他不愛吃雞肉。恍惚間,他想起去年自己同霍酒詞去酒樓用飯的事, 她點的菜全是自己愛吃的。
這麽多年來, 畫眉總是享受自己對她的好卻不付出, 他心頭其實很不舒服。
這時 , 霍酒詞回了府, 低垂螓首,看不清面上神情。她沒進前廳,而是徑自走向驚春院。
“酒詞。”紀從回叫住霍酒詞。
紀從回的聲音入耳,霍酒詞只得停住身,調轉方向往前廳走。她啞聲道:“父親,母親,老祖宗。”
畫眉直直盯着霍酒詞,眸中情緒幾經變幻,如今有羅氏寵她,她的地位比之前高出不少,也能上桌了。
沒等其他人開口,霍酒詞先聲奪人,将過錯都攬到自己身上。“都是我不好,沒教好羨鴦,叫她犯了這麽大的錯,都是我的錯,你們怪我吧。”
羅氏一看霍酒詞的臉便覺氣上心頭,拍着桌子道:“就是你的錯!你還不去将羨鴦救出來!”
“……”霍酒詞使勁掐了自己一把,眉心稍稍颦起,等淚光彙聚,她才道:“請老祖宗放心,我會盡力想法子救羨鴦出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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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牟嘆了口氣道:“這事其實也怪不得少夫人,方才少夫人一直在求胡公公放了羨鴦,只是胡公公不答應罷了。布莊命該有此劫。”
紀從回眯眼仔細打量霍酒詞,見她不像是在說謊,稍稍松了口氣。
王約素沉着臉,不置一語。
“姐姐,你不幫羨鴦可是為了那件事?那晚,大家都以為我小産是缥碧害的,後來羨鴦說出實情,害得夕鷺被打斷雙腿。所以你怪她,是不是?”畫眉開口,一臉不解地望着霍酒詞,真切道:“我都原諒夕鷺了,你就不能原諒羨鴦麽?”
她一說,在場所有人齊齊看向霍酒詞。
“好啊,原來你是為了這事報複羨鴦,你個白眼狼!”羅氏氣急,拿起身前的瓷碗便朝霍酒詞砸了過去。
霍酒詞下意識想躲,又硬生生忍住沒躲,好讓大家以為她還是以前那個任人欺負的霍酒詞。
只聽“叮”地一聲,一只象牙玉筷擊在了瓷碗上。
是紀忱出手了。
緊接着,“啪”,瓷碗掉落在地,碎成了好幾瓣。
這一下突如其來,不止羅氏愣住,在場的人都愣住了,誰都沒想到,紀忱會幫霍酒詞。
霍酒詞擡眸望向紀忱,她倒沒覺得紀忱有多在意她,不過是愧疚心犯了。她想,自己再裝一裝,怕不是他就真将将那借據給她了。
“忱兒。”王約素不滿地喊了一聲,語氣很重,猶如千斤巨石壓來。
紀忱別過臉,不自然地抿了一下嘴。
如此一鬧,廳上劍拔弩張,霍酒詞暗自思索着,似乎,打她從宴會上醒來之後,這世界跟話本裏的就不大一樣了,紀忱沒那麽冷情,畫眉也沒那麽柔弱善良。
話本裏的畫眉,什麽都沒做,都是別人害她,她是真善良,腦子也是真單純,唯一一次動怒便失去孩子的時候,而那個時候,畫眉也是真瘋狂,恨不得讓夕鷺死。
天都城人看到這一章時全都在心疼畫眉,罵她惡毒,可她又做錯了什麽,她原本可以嫁個好人家,安安穩穩地過自己的一生,照顧父母善終,就因為自己處在這世界裏,要襯托畫眉的善良好和美好,所以活該失去父母?
“酒詞,你老實說,今日之事是不是你所為?”王約素冷眼盯着霍酒詞,許久之前,她是認這個兒媳的,因為她什麽都好,還聽話,但從畫眉懷孕開始,她對霍酒詞就不大滿意了。
“不是。”霍酒詞利落地回了兩字,她吸了吸鼻子,使勁咬住唇內的軟肉,直到自己疼得掉下淚來,“母親,你仔細想想,我還欠着侯府六萬兩銀子呢,只要布莊在,我去幫忙每月都有五十兩銀子拿,可胡公公這一封,我便什麽都沒了,所以我為何要這麽做?”
廳上幾人啞口,羅氏冷哼一聲,“誰曉得呢。”
霍酒詞沒管她,繼續道:“羨鴦在我身邊待的時間并不長,肯定有許多事沒學到。那日,我身子不舒服,聲音小,加之店裏人多,她怕是沒聽清我說的話。後來,米公公過來,我尋思着,她該練練膽子,便讓她去招呼米公公,誰曉得會鬧出這麽大的事。母親不信,大可問問布莊裏的夥計,布料是羨鴦自個兒選的,不是我逼的。”說着,她垂眸思量片刻,自言自語道:“等等,前幾日,她同我說起母親,啊……”
說到此處,她故意停住,沒往下說。
王約素不悅地皺起了眉頭,“她說我什麽了?”
霍酒詞偷偷瞧了眼羅氏,小聲道:“她說母親瞧不起她,還說,布莊是母親的,倘若真查出了什麽事,母親一定會負責任。我想,羨鴦這麽做,興許是不滿母親的什麽決定……不,也不對,羨鴦是個聰明的姑娘,不至于将自己搭進去。”
聞言,王約素更不舒服了,她倒是記起一件事來。前些日子,羅氏同她提過羨鴦做側室的事,當時她一口回絕了。
難不成羨鴦那丫頭聽着了她的話,心生怨恨?可,她昨日不是給了一點甜頭麽。
“你胡說八道!”聽JSG得霍酒詞将布莊被封的錯全推到羨鴦身上,羅氏站起身,氣得面色都紅了幾分,大喊道:“你個白眼狼,明明是你設計陷害羨鴦!羨鴦她自小長在侯府,絕不會害布莊,更不會害侯府!”
“我只是猜測,沒說一定如此。”如今,霍酒詞裝小媳婦兒的樣子是如火純情,被羅氏一罵,立馬縮着身子閉嘴,眼角的淚也不擦,十足委屈。
她明面上委屈,內心反倒暢快極了。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的感覺真好。羨鴦害夕鷺失去一雙腿,她非得讓她賠出一雙腿來。
“約素,你信她的話麽?”羅氏問,心口不住起伏着。
紀從回急忙去給她順氣,安撫道:“母親別氣,想來是羨鴦那丫頭沒聽清酒詞的話,我信羨鴦,也信酒詞,她們倆都沒錯,是我們侯府有這一難罷了。”
“你閉嘴!”羅氏怒喝一聲,鬓邊紋路又深幾分,“我不信她!”
“倘若父親母親沒什麽要問的,我就先走了。至于羨鴦,我會想法子的。”說罷,霍酒詞頭也朝幾人施了一禮,拖着略帶幽怨的背影離開。
紀忱飛快瞧了霍酒詞一眼,又飛快收回目光。不知怎麽的,他心頭越來越迷茫了。
尋歡樓。
衛焚朝側躺在軟塌上,閉眼握着酒杯輕輕搖晃,嘴角帶笑,似乎是想起了什麽有趣的事。
沒一會兒,張別樓進屋,靜靜站着。他在衛焚朝身側多年,對他的性子自是了解不過。“少主再不殺了她,主人定會動怒。”
衛焚朝睜了眼,緊緊盯着手中的酒杯,嘲弄道:“你覺得我怕死麽?我甚至覺得,這一生很長,很長。”
“屬下不想看到少主如此。”張別樓上前一步,勸說道,“少主做生意天賦高,就應該繼承主人的所有,掙更多的錢。”
“呵呵。”衛焚朝好笑地搖了搖頭,他放下酒杯,嘆道:“那樣的我并不開心。樓叔,掙再多的錢能買到真心麽?我能用錢買到他們的關心,可他們是真心關心我麽,不,他們是怕我。”
被這話一堵,張別樓有些接不上話,但他實在不願看到衛焚朝自暴自棄,又道:“只要少主相信那是真的,那就是真的。”
“我騙不了自己。”仰頭飲下杯中的烈酒,衛焚朝露出一抹苦澀的笑,蒼白到幾乎透明的面頰,因這一點酒起了紅意,“真的就是真的,假的就是假的,她能給我真的,即便我付出的是假的。所以說,她跟別人不一樣。”
張別樓急道:“少主不殺她三月之內便會死。難道她的命比少主自己還重要麽?”
衛焚朝點頭,接着張別樓的話往下說,“是,她的命比我重要。”
“少主!”
此刻,衛江昶站在門外,将兩人的對話全聽了去。不用猜他都知道,衛焚朝根本就沒打算殺霍酒詞,他是想拿自己的命換霍酒詞的命。
真是個傻子。
他一直都不希望衛焚朝被感情所累,因為他們這種人根本就不該有感情。
确實,錢可以買到許多東西,但永遠買不到真情,這一點,沒有人會比他更清楚。
活了這麽久,前前後後算起來,他一共被女人騙了十九次,她們每個人都說愛他,不介意他是天閹之人,結果呢,她們全都背叛了他,不是與其他男人跑了便是背着他偷情。
那些不堪的畫面在眼前閃過,殺意漸起,衛江昶握緊手,縱身躍下客棧。
嗯?習武之人對于殺氣都極為敏銳,衛焚朝感受到了殺氣,瞬明白過來。是義父在外頭,他起了殺心。
義父了解他,他又何嘗不了解義父。除了皇家的人,義父什麽人都敢殺。
衛焚朝猛地坐起身,火速拿過木施上的衣衫披上,又如閃電般跳下窗戶,奮力直追。他曉得義父為何這般着急,因為義父他跟自己一樣,寒石散服用過多,身子垮了,支撐不了多少時日。
“少主!”張別樓大喊,想想還是追了上去。他們倆之間的恩怨,按理說他不該插手。但他是這兩父子救的,更不想看他們反目成仇。
縱然衛江昶吃了幾十年的寒石散,身子垮得厲害,但他底子還在,內力更是比衛焚朝強勁,要真動手,衛焚朝不一定是衛江昶的對手。
“賣香囊咯……”
“賣馄饨哦……”
這會兒正值夜市熱鬧之際,滿城燈火輝煌,道上行人來往密集。
衛江昶疾馳在屋檐上,不到一刻鐘,他察覺到身後有人追了上來,不禁感嘆一聲,這個義子看似無情,其實比誰都重感情。
“一二三四五六,攔住他。”
衛江昶一喊,當即有六名黑衣人出現在他身後,呈一字排開。
身前突然多出六人擋路,衛焚朝不得不止住去勢,這六人是江湖中的一流高手,他認得。
衛江昶財富多,結仇也多,想他死的人不計其數,而他之所以沒被人殺害,全靠這六人,所以這六人的本事可見一斑。
“請少主留步。”六人齊聲喊道,“否則我們便要不客氣了。”
衛焚朝立在屋檐上,夜色撒落一地清霜,浸透着那雙冷銳的眸子。晚風呼呼地吹着,将他白衫吹得飛起,翩翩似仙。他緩緩扯開一個笑,果斷從腰間抽出随身軟劍。
“好。看我今晚能不能踩着你們的屍體過去。”
桃夭布莊被封,霍酒詞的日子頓時空閑多了。盡管她在布莊上頭傾注了不少心血,但不屬于她的東西她也不想要。沒了便沒了,沒了才好。
這是第一步,還有第二步,第三步。
她獨自一人走在熱鬧的主道上,心情愉悅。周遭擺着各式各樣的小攤子,為引人流,攤主使出了渾身解數。
夕鷺最喜這些,她明日得帶她出來走走,省得她一人待在驚春院悶出病。
明媚的燈火中,迎面走來不少夫妻,霍酒詞怔怔地望着他們,心底五味陳雜。許久以前,她也曾幻想過,自己跟紀忱琴瑟和鳴,他會牽着她來逛街,會帶着她游船江上,然而事實與幻想正好相反。
紀忱從未帶她出來逛過夜市,甚至,他們倆都算不得正常夫妻。
真是諷刺。她跟紀忱根本就沒有緣分,有的只是被強行捆綁在一起的緣分。
也罷,好在一切都過去了。
念着念着,她腦中忽然出現一張臉,是張少年的面龐,少年的笑中猶自帶着稚氣。世事難料,原來裴知逸才是她夢中的小道士。
可惜,他們之間發生過什麽,她依舊沒想起。
霍酒詞一路走,一路想,竭力回憶話本中的故事線,妄圖從中找到一點關于裴知逸的事。
沒有,一個字都沒有。
她深吸一口氣,右手不由自主地摸上了左手手腕上的胎記。在話本裏頭,她的事相對來說還是多的,其他便少了。
涉及爹娘的慘死也只有一句話,“沒多久,霍家府邸意外起火,霍同慶與其妻潘氏不幸葬身火海”。
寫書人寫來是簡單的一句話,她經歷的卻是大段大段的痛苦。
而衛焚朝,話本裏幾乎沒他什麽事,寫書人提起紀忱的名頭時才會提他一嘴,說他如何如何風流,身邊的女人如何如何多,與紀忱完全是兩種人。
畢竟話本多數時候是站在畫眉的角度寫的,衛焚朝與畫眉沒交集,不寫也正常。
正因為寫書人沒寫,所以有關裴知逸和衛焚朝的事全是空白,而這些空白,她只能自己琢磨。
霍酒詞一下一下地撫着自己的胎記,心頭布滿疑惑,她總覺得,衛焚朝手腕上的疤痕,還有娘親以前做的奇怪事,兩者之間有聯系。
衛焚朝,他究竟是不是自己的哥哥。是的話,他為何不承認。
想到後頭,霍酒詞頓覺腦子發脹,她晃了晃腦袋,将這些苦惱的事抛到一邊。或許有一天,他自己就承認了。
眼下,她該在意的是自己的計劃,下一步就等夏維茗那邊的布匹到貨了。布莊被封,進賬的銀子便沒了,同時,布匹有毒之事還未下定論,所以侯府存在錢莊裏的銀子也會被封,到時侯府只能自己拿錢付剩下的貨款。
侯府裏有多少錢,她再清楚不過。
霍酒詞兀思索着自己的事,被人群一擠,不知不覺便進了人煙稀少的小道。
倏地,寒風撲面。
霍酒詞呆住,心頭突突一跳,只見眼前白光一閃,接着,她便覺自己陷入了劍影中,渾身發冷。
下一瞬,“铿”地一聲,又一道白光閃現,恰到好處地攔下了先前的那道白光。
“叮叮當當”,“叮叮當當”,兩只蠱玲響個不停。霍酒詞即刻反應過來,心生欣喜,擡眸看向來人。
雙劍交擊後分開,裴知逸落在霍酒詞身前,單手執劍,五官在黑夜中沁出絲絲縷縷的冷,“小醫仙,你走遠些。”